佛不渡，便自渡。
和尚扬起光亮的头颅，静默地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柔和月光。
他本来也会有一个光明的前程，奈何血海深仇，逼得他不得不掩藏自己，进山入了这寺庙，法号摒尘，凡尘俗家之名名唤林煜。
对，没错，这一世的林煜，出家了。
“摒尘，今日诵读经书可是已经完成了？”
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师父，已经完成了，弟子在此诵读静心。”
“那诵读便早些休息吧。”
“是。”
寺庙之中，日子清苦，可若说习惯了，便也是可堪回首。林煜闭上眼睛，总会想起十岁那年，自己宽敞的家中，被一把人为的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他躲在柜子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至亲痛苦着被灼烧殆尽，只剩下鲜血淋漓的尸体。
他仍然记得，那些遮住所有，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们，使用的是箭尾闪着金光的羽箭，在黑夜的火光中闪闪发亮。
他一定一定要寻到凶手，把他开膛破腹，让他尸骨无存。
若不是到了这寺庙之中，被寺中方丈收留，只怕是他也见不到十岁之后，每一年的灼灼日光了。
今日早朝消停得紧，或许是陆栖迟的血腥威严尚在，又或者是大臣们审时度势，知道闭嘴才是最好的明哲保身的法子。
“连日大水之事，户部去办吧。该拨款拨款，该赈灾赈灾。皇上和本宫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
“是，臣明白。”
“还有，沈大人。有些事情本宫就拿到台面儿上来说了，下方大臣有人弹劾丞相结党营私，自成一派。你说，本宫是信这份奏折，还是信沈大人对皇上的忠诚呢？”
陆栖迟将这件事儿捅出来，除了是试探试探沈池这个人的心思，还有的，也是为了给其他大臣们敲敲边鼓，希望前日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下一次。
“臣自然忠诚于皇上，更忠诚于......”沈池本来弓着身子，俯身恭谨施礼，却在此时抬起了脸，眉毛向上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上首端庄而坐的陆栖迟，“更忠诚于......长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似乎意有所指，又不曾表现出来。
沈池年纪较轻，生的风流倜傥，桃花般的眼睛，睫毛纤长，微微一挑，便是个妖孽惑人的男子。
但却不能因为表象，忽视了他内里的阴狠手腕和惊世才华。
“这弹劾，真真假假，臣一片赤胆忠心，怎能因为一份弹劾奏折，毁于一旦呢？”
陆栖迟暗骂一声狡猾的狐狸，随后微微一笑，同沈池的目光交汇，溅起噼里啪啦的火花，“本宫自然信任沈大人的忠诚，那这份奏折便容后再议吧。”
“臣多谢皇上信任，多谢公主......爱重。”
事情不了了之，陆栖迟毕竟没有证据，岂能苛责？
若是证据确凿，她一定把这个不怀好意的妖孽，扔到大牢之中！
散朝时，陆栖迟将折子推给了陆逸林，自己则是慢悠悠地往公主府中赶。看着漫天繁华将落，究竟也不知哪一日能够遇上命中注定的缘分。
林煜，你可还记得我？
我本以为你我无情，一世情缘既尽，便不会再有来世，却不想你求来了三世。
“长公主殿下，看起来可不会是为了繁花落尽，而独自感怀的人啊！”虚实不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含着几丝爽朗笑意。
陆栖迟回头。
“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沈大人也来赏花？”陆栖迟蹙眉，“原来沈大人也这么偏爱繁华落尽的盛景啊，那大人慢慢赏，本宫就先告辞了。”
她是极为不喜眼前这个狡诈如狐的男子，他望向她的目光，总带着几分侵袭的意思。
“长公主殿下别急着走啊。难不成长公主就不想知晓，这结党营私的事儿是怎么一回事儿么？再说了，臣府中开了大片大片的荼蘼，难以一见，不知长公主可有兴趣前去一赏呢？”
“大人不是号称忠心为国么？怎么还会和结党营私这种事情沾边儿？”
“臣是忠诚于长公主殿下的，是不是忠君爱国，那您一探便知。”
陆栖迟恨不得给他两拳，却还是强忍着一口气，深呼吸，“那本宫就却之不恭了。丞相府花开遍地，本宫焉能不赏？”
她是要弄清楚，这位位极人臣，一人之下的沈池沈丞相，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究竟是披肝沥胆的臣子，还是怀揣着异心的野心家呢？
丞相府古朴郑重，并无太多随从，几间相隔较近的房屋，深红色的点漆，院中池塘不大，涓涓流水间展示着阴凉的温度，四面青石环绕，别有洞天。
后方竟是真的盛开着无数的荼蘼。
娇艳欲滴的洁白，青翠如画的枝叶，团团围绕，目不暇接。
这是陆栖迟看过的最盛大的一场末路之美。
“开到荼蘼花事了，”陆栖迟喃喃出声，“路走到尽头，不过也是一场徒劳。”
“公主何必出此伤感之语？”
“丞相府中为何大片种植此花，旁人素来厌恶这种不吉之花，总认为这种是好事将完，末路之美。”
“臣只记得，公主喜欢。公主还喜欢那绽放出来的火红玫瑰，它若开了，臣也会请公主过来赏景。难道公主也这样以为荼蘼不吉么？”
“不，本宫只相信人定胜天，它若不吉，本宫便让它变成吉利之花。”陆栖迟向前嗅了嗅这份清丽脱俗的香气，“看来丞相府水土养人，连花都这般繁茂。”
“那公主可以常来。”
“不了，这般美好的东西，本宫可不是时时都能够配得上的。”
“在臣看来，公主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沈池目光灼灼，轻摇折扇，站在陆栖迟的侧后方，“臣可没有结党营私，那些下臣的构陷，公主应当是看得清吧。这种人，只会成为朝廷的蛀虫，让金銮殿上的一切变得腐朽。”
“本宫自然知道，以丞相的思虑和权势，哪里还用得着费尽心思的结党营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