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素净的暗色衣裳,吹熄了灯,两人像是做贼一样,从窗户翻了出去。

  正在院子里舔毛的小灰猫突然站起身,炯炯有神地看向那屋子,发出“喵呜”的声音。

  福生公公连忙上前抱住:“哎呦小主子,奴才陪您玩。这会儿可千万不能去打扰殿下。”

  叶澄回头,歉意地看了小灰猫一眼。

  今天大人们要约会,不能带你。下次,下次。

  这是季芳泽从未有过的经历,平常就算再轻减出行,也要坐车,周围更是重重守卫,甚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掩藏着数不清的耳目,不像现在一样。叶澄揽着他的腰,风从鬓边吹过,脚下屋棱树枝轻点,连栖窝的鸟儿都不会惊动,好像天地之间再无禁锢。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的人,但到江边时,还是忍不住探出头去看。

  既然是偷渡,自然不能去渡口,而是选了野江边。

  他以往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水草,甚至还有野鸭子在扑腾。

  叶澄以为他害怕渡江,安慰道:“别怕,我既然敢带你出来,自然有把握将你好好带回去。”

  季芳泽其实不怕。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胆大,好像跟在这个人身边,比在千军万马的守卫之中,还要来的心安,刀山火海也去得。

  但他还是搂紧了叶澄的腰,脸埋在叶澄肩颈,做出一副依赖软弱的姿态:“嗯。”

  佛教的典故中,曾有过佛陀一苇渡江的传说。季芳泽看过一眼,却没想过真的有这样的事。

  他们像是两只相爱的飞鸟,在夜间飞渡大江。夜色苍茫,江面辽阔,唯一能依赖的,只有彼此的温度。

  叶澄怕他在江上不自在,时不时和他说话,想一出是一出,眉飞色舞:“宁南有好多稀罕果子,你肯定吃过进贡的,但新鲜的更好吃啊。不过这次我们时间紧,估摸着吃不成,等打完仗了,我再带你去吃刚摘下来的。”

  季芳泽安静地听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到底去宁南做什么?”

  如果只是想出来散心独处,没必要散到敌营里去。

  叶澄吓唬他:“我们大妖怪,把年轻俊俏的小郎君骗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然是要洗涮洗涮,吞吃入腹。”

  叶澄说完,没等到季芳泽的回应,反而视线穿过黑夜,看到季芳泽红成一片的耳朵。

  叶澄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挑起眉:“好啊!瞧着也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心思比我们妖怪还龌龊?!”

  季芳泽抱紧叶澄的腰:“我没有乱想!”

  叶澄故作失望:“真没有?其实我们妖怪偶尔也做一做采阳的勾当。”

  季芳泽不说话。眼看江岸就在眼前,叶澄也不逗他了,揽着他的腰,脚尖一点,如同一枝芦苇,又像是一只小雀,轻飘飘地越过了江岸,朝内疾驰而去。

  季芳泽回头,看向被抛在身后的点点灯火。

  他虽然不出门,但喜好琢磨兵术阵法,平常除了看兵书,便是看地方志。

  此江号称天险,江面极宽,水流湍急,便是行船也要走上一个时辰,冒着葬身鱼腹的风险。他们却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轻轻松松地到了对面。

  时至今日,季芳泽才终于有了,果真是神鬼手段的恍然。

  但是季芳泽并不觉得惊惧或者贪念丛生,而是心中生出隐忧。

  看来以后得防着道士跟和尚啊。

  ……

  正是战时,夜间城门紧闭,城墙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

  一阵清风掠过,有警醒的兵将猛地转过身,四处检查,却什么都没看到,心中暗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这么高的城墙,又整夜巡逻,怎么可能有人翻上来?

  叶澄站在拐角的阴影中,一时犹豫不定。

  “向东。”季芳泽低声道,“季恒闲的府邸在东三街倒数第三户。”

  叶澄没问季芳泽怎么猜到的目的地,只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季恒闲住在哪儿?”

  “朝廷以前在宁南境内设过辅官。”还有暗探。虽然是一帮让人家在眼皮底下筹备造反,差点把整个朝廷都包了饺子的废物,但至少画个地图,传回京城的能耐还是有的。季芳泽轻声道,“我曾看过一眼此城的地图。”

  叶澄的本意,只是看季芳泽整日闷在小院子里,想带季芳泽出来散散心,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不过……

  叶澄挑眉:“真的只看了一眼?”

  季芳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什么时候看的?”

  季芳泽想了想,不太确定:“两年前吧。不过定府之事是有讲究的,一般不会轻易迁居。”

  “所以两年前看过一眼的城池布局,连一个王爷之子的府邸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当初我检查你背书的时候,却背得磕磕巴巴?”

  叶澄踩过一角屋檐,朝季芳泽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夜月黑风高,偶尔有野猫在屋顶蹿过,气氛幽暗紧绷,叶澄口中的话却轻佻,“哦,是想吸引先生的注意吗?”

  季芳泽:“……”

  叶澄有点遗憾。

  当初怕挫伤季芳泽的自信心,不管功课做得如何,一概夸奖。早知道是他家小芳故意的,就不那么轻轻放过了,罚给先生端茶递水,罚背写一百遍,写错的字,写不上来的句子,手握手地纠正过来……自己当时怎么如此不解风情呢!

  眼看已经接近目的地,叶澄及时收起了心猿意马,举止越发谨慎小心。

  院墙极高,布满了荆棘和陷阱,里面也有巡逻的,但对叶澄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叶澄翻过院墙,按照季芳泽的指引,穿过一片花园,向内院摸去。

  又是一队兵将走过,叶澄脚尖一转,两人便躲进了一个外表隐蔽的假山洞。黑暗的假山洞内,两人紧密相贴。叶澄伏在季芳泽耳边,气声道:“确定是这里吗?”

  季芳泽肯定道:“院墙的高度,还有这府邸内的构造细节,皆是王爷之子的规格。”

  叶澄皱了皱眉:“情况不太对啊。”

  季恒闲被抓,宁南王若是彻底舍弃这个儿子,直接宣称阵亡,此地就该白幡处处,哭声一片;若是还打算营救,此间主人被抓,也该愁云惨淡,低调谨慎才是。

  无论如何,都不该像现在这样,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难道宁南王觉得反正这儿子是废了,干脆把府邸赏了别人,或者改做其他用途?

  虽然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说没什么错,但也太叫人寒心了吧……季芳泽摇了摇头,轻声道:“既然能如此热闹,自然是,此间主人还好好地在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