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怒气冲冲地带着一票太监走了,不知是忘了,还是终于放弃了,走之前没把叶澄也提走。

  叶澄看皇帝出了门,立刻上前一步把季芳泽拉起来。

  季芳泽迟疑:“父皇他,有没有骂你?”

  父皇应该不会随意打人。

  叶澄忍笑:“没有。”

  皇帝当时质问叶澄这是怎么回事。叶澄心想,真要说起来,他夜里过来这件事,季芳泽院子里还有其他人知道。夜里私会也就罢了,再撒谎被揭穿,可就太糟糕了。于是他坦然地实话实说,皇帝就立刻陷入了狂躁状态,气得说不出话,在屋子里转个没完。听说季芳泽来了,才镇定了一下,严肃无比地坐回了主位。根本没顾上骂叶澄。

  季芳泽没提那一捧荷花的事。但叶澄知道,季芳泽是为他摘的。

  因为昨天,叶澄偶然提了一句最近太忙,荷花眼看都要开败了,都来不及去看一眼,季芳泽今天才去给他摘。

  叶澄笑着牵起季芳泽的手:“陛下没有赶我走,我可以正大光明地住在这儿,明早和狸奴一起去看荷花。”

  ……

  叶澄觉得自己现在的人生非常圆满并且充实,外有工作俸禄,内有老婆孩子。他沉浸在这种安宁之中,几乎要忘记了原本的剧情了。

  所以当陈阁老突然告诉他,季恒闲想见他时,叶澄感到非常地惊奇。

  “他还没死?!”

  这种两军对峙不同于两国打仗,是站在平等的立场上。

  季恒闲那一边是造反叛军,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大夏绝不会和他们谈判,否则国家的脸都要丢光了。季恒闲一头撞进朝廷的怀抱,就算为了杀鸡儆猴,朝中的大佬们怎么可能饶季恒闲的狗命?

  叶澄还以为他早就被砍了头,打包送回宁南王那里去了。

  叶澄纳闷儿:难道他启动了主角光环的威力吗?

  叶澄放下了手中的笔,和阁老们打过招呼后,跟在狱卒身后离开。

  为了防止季恒闲逃跑,关押他的地牢在行宫内部,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叶澄顺便打听一下:“这位兄弟,你知不知道,罪犯怎么突然要见我?”

  狱卒也很和气,但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叶大人,小的也只是个牢里看门的。大人们决定的事,小的怎么会知道呢?”

  陈阁老也没交代什么话,估计也不需要他做什么高难度的重要任务,叶澄想了想,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去了。

  进了地牢,跟着狱卒走到季恒闲的牢房外,叶澄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干干净净的单人牢房,里面有桌有椅。竟然待遇还不错?!

  叶澄对大夏优待叛逆俘虏的人道主义,简直感到叹为观止。

  季恒闲坐在牢中的床上,似乎对见到叶澄早有预料。他站起身,眼睛直直地看着叶澄,深情道:“松寒。”

  叶澄面色冷淡:“本无交情,不必如此客套,阁下还是喊我的全名吧。”

  季恒闲仿佛没听到叶澄的冷淡,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松寒,多年相交,我竟不知你有一身绝佳的武艺。不过,”他苦笑道,“我亦是隐姓埋名,又有什么脸问你这些。”

  现在是季恒闲在牢里,他在牢外,叶澄也没必要义正言辞地指责季恒闲,不过他实在不耐烦应付这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恒闲抓着栅栏:“我知道,你我阵营不同,我又骗了你,所以你心中怪我,瞧我不起。但我也是被逼无奈。松寒,人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我生下来就是他的儿子,纵然再不想,纵然我知道这是叛君背国,但他是我的父亲,父为子纲,我又能怎么做?!”

  叶澄:“……”

  叶澄瞟了一眼拐角,009告诉他,那后面藏着不少人。

  无论再给什么样的待遇,季恒闲总是关押重犯,这里,宁南王的人不太可能大批溜过来。那站在那后面的,应该就是大夏的官员们。他们不好好拷打逼问季恒闲,把他叫过来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听季恒闲这些脑残台词?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八卦吧?!

  季恒闲的偶像剧还在继续:“松寒,那年匆匆一别,我一直记挂着你。但因为我的身份,也因为父王的野心,我从不敢和你说,怕你瞧不起我,也怕连累你。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季恒闲苦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现在再说什么,也都成了败军之将,不过是叛父偷生罢了。但我是真的,不愿再看父王一错再错,和大夏的仇敌勾结,让大夏生灵涂炭。”

  季恒闲怔怔道:“当然,也是因为你。我不愿再和你背道而驰。”

  现在叶澄终于听懂这是怎么个套路了。

  叶澄无语了很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你弃暗投明,我感到非常欣慰。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你有这么大的精神信仰提升?”

  他这是要说,他为了叶松寒,决定弃暗投明,大义灭亲?然后希望叶松寒感动地潸然泪下,以身相许?他脑子没病吧?他想过怎么从牢里活着出来了吗?

  不过这小王八蛋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好歹宁南王对他也颇为重视,这些年该栽培该奖赏的,没少给他。宁南王十来个儿子,他是最受看重的那一个。可以说,如果宁南王挂了,十有八九下一个继承人就是他。

  他这才被抓过来几天?就利索干脆地把亲爹给卖了?

  不,应该是很早很早之前就卖了。因为叶澄没在季恒闲身上发现什么用刑拷打的痕迹。

  能卖爹卖地这么快,也实在是个人才啊。

  “自从我把这话说出口,不忠不孝的罪名,就永远也洗不脱了。”季恒闲苦笑,神情又变得温柔坚毅,“但如果我一定要背上这样的污名,松寒,那些话我只愿意告诉你。”

  叶澄面上毫无波动:“哦,那你说吧。”

  季恒闲并没有因为叶澄的冷淡而有所迟疑,他也没提什么条件,就像对叶澄真的情分极深一样,直接道:“父亲以事成之后,宁南三郡相送为交换对象,换了南疆人倾力相助,就藏在军队之中。南疆人擅长蛊毒,十分难缠,防不胜防。我因为心中为难不安,偷偷藏了一份父王和南疆王的来往信件,就在我的府中!在我书房墙上的暗格里!”

  叶澄终于明白为什么季恒闲没有死了!

  宁南王的封地在大夏的南方边界,并不算太富饶,并且常年受到南疆的骚扰。虽然宁南王平常看着低调甚至有些窝囊,小心翼翼不招帝都的眼,但他毕竟在南方经营数年,过去曾数次打败过南疆的侵袭,在领地颇得民心。这次举起反旗,也是打着皇帝失德,迫害忠臣的名号,将自己包装成一朵完美无瑕的白莲花。

  虽说大夏朝廷的实力肯定是比宁南王强的,但宁南王依仗天险,和他们隔江对峙,大夏一时没办法攻过去,也怕时日久了,宁南王在那边尽情地胡说八道,让大夏失了南地民心。

  朝廷想叫宁南王一败涂地,这种消息自然不能放过。

  南疆与大夏宁南简直是世代血仇,双方都视对方如敌寇。如果宁南王真的和南疆勾结,简直能叫宁南王身败名裂,兵不血刃拿下宁南。

  季恒闲能这样好端端地,生活优越地活着,只怕他要去当那个宁南王与南疆勾结的人证了!

  朝廷说的话,只怕宁南百姓未必相信,难道还有比宁南王最器重的儿子,更真实可信的证人吗?!

  果然是一个儿子三个贼,叶澄非常同情地想,还是他的猫儿子好。

  季恒闲说完话之后,只是贪婪地看着叶澄。

  叶澄估计那些后面的大佬们应该也听清楚了,转身离开。

  “松寒!”

  季恒闲在身后喊他。

  叶澄现在猜到,大夏以后还用得着人家,于是耐心地转过身:“还有什么事?”

  季恒闲眼巴巴地看着叶澄:“松寒,如果我将来能功过相抵,从这牢中出来。我还能和你一起参加诗会,一起读书观月吗?”

  叶澄眼睫垂下,仿佛有些落寞:“何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纵然再回把臂同游的时光,你我亦不是当年心境了。”

  叶澄安安静静地从牢房中离开了,没人拦他,他也没去探究躲在牢后的是谁。仿佛这件突然而复杂的事对他毫无影响。

  叶澄的心中也确实毫无波动。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季恒闲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爱情或者良心,他是为了活命。他身陷敌营,现在这个情况,别说他是宁南王最器重的儿子,就算他是宁南王唯一的儿子,估计宁南王也不肯为了他冒险营救。

  而季恒闲显然不是个宁死不屈的人,于是他找了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办法,将宁南王卖了。他自己是人证,那封他说的信,就是物证。至于他为什么非要把信的消息告诉叶松寒?

  他是证明宁南王通敌的认证,皇帝为了不引起民间非议,绝对不会轻易地让季恒闲死了,但是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如果幸运的话,他大概要作为半个被看管的犯人,在大夏的都城里过完下半生。

  季恒闲当初在京都暂住过一阵,但真要论起来,他只和叶松寒有些交情。而叶松寒虽然目前官职不高,但家中背景清白深厚,以后更是前途无量。更重要的是,叶松寒性情耿直,但也同样宽容心软。

  这个时候,不卖好给叶松寒,又卖好给谁?

  不过大概要让他失望了,叶澄不仅不会因为他的“迷途知返”而心软,看顾照料他,反而会往死里搞他。

  因为他们知道的东西不一样。

  在季恒闲心里,他们还是多年通信的挚友,虽然他骗了叶松寒,但只是刚一见面,他就被叶松寒抓了。所以两人多少还有些旧日的情分。但在叶澄看来,他是逼得叶松寒家破人亡,气绝而死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