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好像误会什么了。”戚白望着门外,把樊快雪丢在一边的短袖拿起来,递给他。

  “误会什么了?”樊快雪一脸懵懂,飞快地套着短袖,手臂动作太大,拉扯着受伤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你手真黑。”

  戚白抬眼看到对面墙上的动漫海报,心想直男还真是一点那方面的敏感性都没有,不过转念想,樊快雪这个小直男都想不到,樊镇东资深直男,应该更不会往那方面想吧,再说以他刚才开门关门那个速度,应该也没看清什么,声音又惊又怒,没准是以为儿子带了个姑娘回来……

  想到这里,戚白松了口气:“刚才那个问题还没完。”

  樊快雪挑了挑眉,掩饰说:“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戚白看着他的眼睛:“你心里清楚,你也说了,我手黑,不说,就等着吧。”

  樊快雪不以为然地扯下T恤下摆,虚张声势地笑道:“吓唬谁呀?我是吓大的吗?”说着拉开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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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镇东从机场出来,没去厂里,直接开车回家,龚素贞说那些他虽然不信,但又觉得龚素贞三十几岁的人了,总不至于乱说,所以想来个突然袭击,看看他儿子在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眼见为实,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也好跟龚素贞说说,让她不要再疑神疑鬼。

  没成想,还真让他逮了个正着。

  好家伙,他儿子光着膀子,那一嗓子叫的简直不要太带劲,他其实有点被吓到,同时作为一个比较传统的男人和父亲,撞见儿子那什么,哪里敢多看,开门关门,只来得及扫了一眼,其实也没认真看清楚什么。

  不过还是震惊不已,行李箱丢在客厅里,他径直去了书房,书桌上放着一杯白水,不知道放多久了,他也没在意,抓起来就喝,喝下去才发现有一股子怪味,再仔细看,桌上还摊着画纸和水彩颜料,也不知道是不是把龚素贞涮过笔的水给喝了,他重重放下杯子,就看见他儿子一脸无所畏惧的姿态,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樊镇东心里的火腾一下就冒了出来,拉下脸,沉声说:“把门关上。”家丑不外扬,他要脸。

  樊快雪返身关上门,又走了过来。

  “刚才在房间里干什么呢?”樊镇东沉着脸问。

  樊快雪抓了抓鼻子,上药其实没什么,但还要解释怎么受伤的,太麻烦了,他摇头,若无其事说:“没干什么啊。”

  樊镇东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真的?你当我瞎吗?”

  樊快雪此刻的心思还在戚白身上,戚白一直逼问他,他感觉自己快要糊弄不过去了。至于樊镇东为什么暴怒,他都没过脑子去想,大概是看到他没在搞学习才发火?就随口敷衍说:“昨晚没睡好,准备睡完午觉再起来学习,这两天卷子是没写多少,时晴发烧嘛,上午都在陪他输液。”

  樊镇东听见儿子大言不惭说没睡好,睡午觉,脸先是涨红,又气得变白,嗫嚅了两下,抬手指了指外面:“那个戚白,你到底从哪儿找来的?”

  樊镇东在他高中以后几乎不过问他除了学习成绩以外的事情,樊快雪莫名其妙,不过想到戚白的真实身份,他又略觉心虚,张了张嘴,笑了一下:“怎么了?不是早说过是邹老师介绍的嘛。”

  樊镇东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把,震得颜料盘子都跳了起来:“你还想糊弄我?邹老师?你妈昨天才碰到邹老师,邹老师说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儿,你怎么解释?”

  龚素贞碰到邹老师?因为邹老师不是本市的,节假日都不在这里,樊快雪一开始才扯他打掩护的,以为这样不会拆穿。怎么这么巧,让龚素贞碰到了?

  樊快雪一时想到龚素贞进过他房间,动过他那个单肩包,现在又在他爸面前说这些,还有戚白来那天,茉茉正好来住,把房间占了,他不觉有些心烦,语气不耐烦地说:“哪个老师介绍的重要吗?我找人家来是补习功课的,戚白学习成绩好不就得了?”

  “重要吗?”樊镇东被他直接气白了脸,忽然提高了声音,怒吼,“你好意思问我重要吗?你知道他是谁吗?你认识他吗?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你就好往家里带,你几岁了?你没脑子吗?”

  樊快雪的眉头一下子全拧了起来,觉得樊镇东简直莫名其妙,气不打一处来,跟他对着吼:“我妈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别问你妈说了什么,你们……”樊镇东喘了口气,一错眼,看见戚白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恼火地看了樊快雪一眼,盯住门口的年轻人,眼神充满鄙夷,厌恶和仇视。

  戚白碰上樊镇东的视线,怔了一下,一种难言的痛苦和涩闷感瞬间就在胸腔里弥漫开了,他肖想了那么多次的重逢,竟然是在这种充满火药味的氛围里进行,樊镇东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仇人,还是那种把他作为仇人就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的瞧不上眼的仇人。

  怔了一下,戚白语气冷淡地说:“你们不要吵了,我现在就走。”

  转身的时候,戚白想到了他以前见樊镇东的情形,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观察,感觉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父亲,有担当的企业家。他当时应该是用略带仰慕的眼神去注视他的吧,可是现在……就好像心里面那尊高高在上的神像突然坍塌了一样。

  其实愣怔过后,戚白就明白了樊镇东为什么那样看着他,他清楚樊镇东误会了什么,解释当然可以解释得清,但是想到三人之间纠葛的关系,去解释那个的话,太窒息了,他宁愿直接走人。

  虽然明知道樊镇东是因为误会才大发雷霆,但依然不耽误心底那个信仰的坍缩,或者,潜意识里,他从来就没有全身心地去信仰过吧。

  戚白忽然想到一个词,叶公好龙。他是叶公,樊镇东所代表的父亲是龙,从远处看的时候,他心里想,那条龙可真漂亮,能属于我就好了。可龙真的在眼前的时候,他所有的人生经验支配着他在第一时间做的选择是——逃离。

  有戚青松一个就够了,他不想再给自己另外找回一个爹,从此深陷在人和人之间错综复发的关系和情感织就的罗网里,挣脱不得。

  他心理上已经三十岁了,不是三岁,早已经过了渴望父亲的年龄,也不再需要一个父亲。

  这些念头其实都是转瞬间的,旁边的樊快雪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立即道:“不行,戚白,你不能走。”说话间,他去抓戚白的胳膊,仿佛生怕这个人从他身边溜走了一样。

  樊镇东脸色铁青,不可置信地瞪着儿子:“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樊快雪想到戚白才是樊镇东的亲骨肉,想着戚白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过去的很多事在他脑子里反复闪现,他刚从冰湖里捞出的戚白,戚白把□□留给他……

  他憋得胸腔都要炸掉了,忍无可忍,扭过头冲樊镇东怒吼:“其实戚白……”

  戚白知道他要说什么,忽然提高声音打断了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樊快雪!”

  戚白的声音很冷,像是一把剑,猛然刺过来,樊快雪的话被堵在咽喉间,他皱眉望着戚白,戚白冷冷盯着他,眼神带着警告和禁止的意味。

  樊快雪瞬时清醒过来,认亲不是这样认的,情景不对,氛围不对,现在戚白和樊镇东彼此都有误解,现在还不能说出来,他胸口急剧起伏着,放缓了声音,眼神坚定又执着:“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走,我不会让你走的。”

  戚白拂开他的手,断然摇头,脸色冷得像是结了冰:“什么都不要说了。”

  看着戚白朝门外走去,樊快雪折身追了上去:“戚白,戚白,你听我说!”他都能察觉龚素贞不欢迎戚白,戚白那种家庭长大的孩子,理应更敏感,不可能察觉不到,现在连樊镇东也不欢迎戚白,一回家就发脾气,戚白要走,也是合情合理。

  樊快雪自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相,急得汗都冒出来了:“戚白,戚白……”

  樊镇东看见两人这个情形,益发觉得龚素贞没说错,他刚才也没看错,他怒极,儿子大了,根本不听他的,荒唐,暴怒和挫败的感觉纠结在一起,他抓起桌子上的寿山石印章,朝樊快雪狠狠砸了过去:“你个混账,给我滚回来!”

  樊快雪不妨身后突然飞来的石块,根本不知道躲,印章砸在他后脑勺上,坠落下去,在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樊快雪被打得弯了下腰,骂了句脏话:“樊镇东你特么失心疯了!”

  樊镇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个混账玩意,你居然骂你老子……”他低头在桌子上看了一圈,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弯腰就去搬身后的红木椅子。

  戚白听到石块跌碎的脆响,回头,看到樊镇东暴怒着的肌肉抖索的脸,和樊快雪吃痛、像是困兽一般愤怒的表情,低头,他看见滚落到脚步的石块,那天他刚摸过的,摸过上面的刻字,还想象过……他闭了一下眼,扭过头,大步向外走去。

  樊快雪没理会樊镇东的咆哮和隔着书桌砸在他脚边的椅子,也顾不上疼,追着戚白跑进了卧室,死死抓住戚白的胳膊:“戚白,你听我说,你真的不能走,你不要走,你刚才问我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你别走,好不好?”

  戚白拉开柜子,弯腰,握住放在下层角落里的帆布包的肩带,听到樊快雪的话,他手臂僵了一下,然后用力把包提了起来,转过身,看着眼前满脸凄惶的少年,心里顿时一阵酸楚:“你说吧。”

  樊快雪深呼吸了好几口,嘴唇抖了抖,才说:“我,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了,梦见了很多以后的事情,那个梦很清晰,特别清晰,我梦见你和我,其实你才是我爸的儿子,我,我是戚青松的儿子,我们在一出生,就被弄错了,我还,还梦见了很多别的事情,我没骗你,一些事情,我去验证过,都是准的,真的,我没骗你……”

  戚白不忍再听下去,他打断了樊快雪,点头说:“我相信你确实做过一个这样的梦,不过梦就是梦,不会是真的。”他说着从樊快雪手里抽出手臂,拎着背包,毅然决然朝外走去。

  樊快雪愣了一下,就又追了过去:“戚白,你真的不能走,这里才是你的……”

  戚白再次打断他,他不敢看樊快雪脸上的表情,怕自己会绷不住,故意别开视线,望着门外:“樊快雪,不要再说了,我很高兴认识你,就这样吧。”

  樊快雪还要再追过去,忽然听见樊镇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樊快雪!你给我站住!”

  “樊镇东,你能不能冷静点?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我说你失心疯说错了吗?你真的很莫名其妙!”

  樊快雪怼了樊镇东一句,再回头,戚白已经拉开大门出去了,他拔足去追,樊镇东忽然冲了过来:“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别他妈再回来了!”

  樊镇东此刻活脱脱一头暴怒的雄狮,樊快雪却丝毫不怕:“就你这傻逼样儿,谁他妈爱回来啊!”

  樊镇东被怼得额上青筋暴跳,他直觉血压已经升高了,从沙发上抓了个靠枕朝樊快雪砸了过去,已经气糊涂了,话没过脑子就直接骂了出来:“你这个混账,你给我滚!我没你这样的儿子!王八蛋!”

  樊快雪已经跑到了门口,靠枕没砸到人,落在了鞋柜上,打翻了龚素贞的插花,白瓷高脚瓶和干花滚落下来,砸了一地碎瓷片。

  樊镇东一阵头晕脑胀,喘息着想追上那个反了天的混蛋揍一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问:“爸爸,你们在吵什么?”

  是午睡正香被吵醒的樊时晴,他顶着一头睡乱的发毛,揉着眼,困惑又害怕。

  樊镇东冲小儿子摆摆手,示意他回房间,迈出去两步,就发觉腿沉得厉害,他掐了一把眉心,又勉强往前走了一步,突然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樊时晴看出老爸的样子很痛苦,赤脚跑了过来:“爸,你怎么了?”

  樊镇东喘息着说:“把我的降压药拿过来。”

  樊时晴懵懂地说:“我不知道在哪儿。”

  樊镇东摇摇头,撑着地板,试了几次没站起来,索性拖着腿往前挪,他记得电视下面的抽屉里放着常用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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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暴怒中的人智商为零,另外,我记错了,10年后要到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