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志正在做俯卧撑,因是在自己房里,他赤着上身,下|身也只穿了条平角短裤,他专心地给自己计着数,裴寂像个失控的火车头冲了进来。

  “是不是你跟裴林生告的状?”裴寂上来就兴师问罪。

  “告什么状?”徐承志从地上站起来,皱着眉,“你又跟裴叔吵架了?”

  “是他先找我麻烦!”

  “他是你爸爸,管教你是应该的!”

  “你他妈吃太饱撑得慌管那么多?”裴寂火气冲头,一时口无遮拦,“你是裴林生的哈巴狗啊?他给你骨头吃了,你成天替他管我?”

  俩人为裴林生吵架不是第一回 了,但裴寂今天说的话格外难听。

  徐承志眼中迸出怒火,胸膛剧烈起伏:“你要不是他的儿子,我也懒得管你!”

  “谁他妈稀罕!你这个叛徒!”裴寂彻底炸了,他猝然朝徐承志挥拳,徐承志哪会乖乖给他打,他接住裴寂的拳头,顺势将裴寂的胳膊反向一拉,裴寂的胸口和徐承志赤|裸的胸口用力撞上。

  裴寂像是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岩石,胸口一阵闷痛,徐承志上身没穿衣服,撞上去的触感也很一言难尽。

  徐承志克制住脾气,他松开手,转身去拿衣服,裴寂在他身后一脚踹中他的腰,踢得徐承志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裴寂冲上来,两手抱住徐承志的脖子,这是他和人正面打架总结出的技巧,掐住对方脖子然后凶猛顶对方的腹部,一下子就能把人放倒。

  就在裴寂抬起一只膝盖的时候,徐承志的脚突然扫向他单立的那只脚,“噗通!”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

  裴寂在地上滚了半圈就要爬起来,徐承志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步。

  徐承志顾不得自己几乎光片溜溜,翻身而上,两腿抵住裴寂的腰胯制住他下|身发力,双手也按住了裴寂的手。

  四肢被锁,裴寂顶起脑门去撞徐承志,这一招最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俩人同时眼冒金星龇牙咧嘴。

  “裴寂!”徐承志怒吼,“你他妈是疯狗吗?”

  “你才是裴林生走狗!”裴寂吼回去。

  两双赤红的眼睛相瞪,都充满了小兽般的戾气和凶狠。

  徐承志怒不可遏:“你简直不可理喻!”

  裴寂理智全失:“你给我滚出去!滚出我的家!”

  这句话喊完,徐承志身躯一僵,就像有人往他热气腾腾的身上浇了一盆冷水,徐承志气焰全消。

  他站了起来,神色冰冷,一言不发。

  裴寂自知说话过分了,但这个时候让他认错道歉绝不可能。

  裴寂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手指凌空用力点了点徐承志,警告,嚣张,不可一世:“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徐承志把裴寂送的那部手机往他怀里一扔,还他!

  俩人的关系至此降到冰点。

  ————

  裴寂被他老子关在家里看了两天,这两天他跟徐承志没说过话,俩人早上各自出门晨练,一个去操场,一个去作训场,吃饭一个上桌,一个让他奶奶给送卧室来,篮球也不一块打了,见面都跟不认得对方似的,撞着对方的肩膀过去。

  直到第三天裴奶奶去乡下参加亲戚婚礼,裴林生要带部队去外地演习,家里只留下了裴寂和徐承志。

  裴寂一觉睡到快中午,他下楼来时徐承志正坐在客厅里用笔记本电脑看资料,餐桌上摆了好几个盘子,每个都用碗扣着。

  徐承志朝他看了一眼,终究还是率先打破了冷战:“饭打好了,你趁热吃。”

  “不吃!”裴寂砸下俩字就要往外面走。

  徐承志在后面叫住他:“裴寂,你上哪去?”

  “关你屁事,有本事你接着给裴林生告状去!”

  徐承志深吸一口气,要不是奶奶离开前再三叮嘱他照顾好裴寂,他才懒得管裴寂吃不吃饭要不要出去!

  他快步走到门口拉住裴寂:“今天有红色暴雨预警,你不能出去。”

  裴寂抬手将他狠狠一推:“哪儿凉快你待着吧,少管我!”

  徐承志本身不算特别好的脾气,但也不会很容易发怒,可他发现裴寂就是有本事让他怒火蹭蹭上。

  别说他裴叔,他都想逮着裴寂狠抽一顿皮。

  ……

  天空乌云滚滚,阴沉得像要塌下来,不过这不影响裴寂和一干狐朋狗友要疯玩的兴致。

  今天有人过生日,一群人去宁城郊区的一个农家乐。

  汽车载着他们往农家乐开去,裴寂靠着座椅闭眼养神,一片公鸭子的叽叽嘎嘎声里,他听到方梦凯说:“哥几个,过两天陪我再去收拾一顿唐亚军那狗|日的!”

  唐亚军是玄武路上另一个大院子弟,从小就跟裴寂方梦凯这拨人不对付,向来是见面就掐。

  裴寂懒洋洋问:“他又怎么惹你了?”

  方梦凯说他在“皇廷”里看上了个人,唐亚军在跟他抢:“就上次咱们一块去的,那个12号长得像周慧敏的,你们都见过的,贼漂亮。”

  “麻痹的!”方梦凯拍着大腿,“那狗|逼居然敢到我家门口来放话,还被我老子听到了,操!”

  裴寂没听出啥名堂,倒是毛杰脑子快,一下子反应过来:“我操,你老子跟我老子一个办公室,咱们一块去‘皇廷’的事儿是不是从你那儿漏出去的?”

  裴寂猛地睁开眼睛。

  “哎哟,怪我!我都把这茬忘了,还没来及问你们,”方梦凯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那晚你俩爹就跟我老子在我家喝酒呢,他们也听着了……”

  方梦凯话没说完,毛杰就朝着他扑了过去:“你个混账因为女人坏过多少回事了?我爸知道我去‘皇廷’,抽断我一条皮带!”

  “这他妈不都赖唐亚军吗!”方梦凯抱头求饶,“行行行,我也有错,知道你们老子管得严,又揍你们啦?哎哎,毛子你差不多了啊,裴,裴你救救我……”

  裴寂救他姥姥!

  ……

  农家乐后面连着一片山,山里有个CS运动场。

  裴寂抱着枪,追着方梦凯放枪,把方梦凯打得嗷嗷叫。

  “司令打得好!打死他丫的!”毛杰看热闹不嫌事大。

  裴寂又调转枪|口朝着毛杰突突。

  方梦凯是傻逼,是罪魁祸首,毛杰也是王八蛋,要不是毛杰瞎比比,裴寂能冤枉了徐承志?

  裴寂是不会反省自己的,他撵着那俩混球,打得他们满场蹿,没留神掉进一个坑道里,崴了脚。

  他踩着石头往坑道外爬,因为心浮气躁又滑了一下,本来就扭到的脚关节撞在石块上,疼得他脸都扭曲了。

  小伙伴们都围了过来。

  “不行,得去医院。”方梦凯他们都是见惯伤口的,裴寂脚肿得像个包子,还被石块的锐角从踝骨划到小腿,撕拉出好长一个血道。

  说是提前结束活动,但时间也到下午三四点了。

  方梦凯开车,离开农家乐不久,整个天都黑了下来。

  有人乐道:“天气预报真他妈准,说今天有雨还真要下雨了。”

  汽车广播里在提醒行人赶紧回家,红色暴雨预警。

  才说完没多久,豌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玻璃上很快模糊一片。

  方梦凯把车开进市区,他本来想找个出租车停靠点把其他人放下让他们打车自己送裴寂去医院,但雨太大了,根本没法打车,只能挨个把几个哥们儿送回家。

  途中裴寂接到了家里的固定电话,徐承志问他:“你人在哪?”

  这个时候听到徐承志的声音让裴寂觉得很不自在,他吱吱呜呜地说:“我这就回家去了。”

  方梦凯喊:“回什么回?还得送你去医院呢!”

  徐承志听到了:“你怎么了?”

  “没怎么……”

  “我问你怎么了?”徐承志口气急迫,强硬。

  莫名的,裴寂气就虚了:“我脚崴了。”

  “崴怎么样?”

  “不怎么样。”

  方梦凯又喊:“啥不怎么样,都肿得猪头一样了,小裴你就别逞强了!”

  徐承志问:“你这会在哪?”

  “你问这干嘛?”

  徐承志声调拔高:“我问你在哪儿?!”

  那气势,压得裴寂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位置,末了又嘀咕:“告诉你你也不知道,你来宁城才几天……我靠!”

  “嘭!”

  方梦凯撞上了前车的屁股,裴寂的手机摔出去掉在地板上,电池散了,人也撞到前面的副驾驶。

  所有的动静自然都传到了电话那头的徐承志耳里。

  方梦凯出去跟车主交涉,雨实在太大,对方也没多扯皮,方梦凯丢了张名片就回来了,他统共出去不到两分钟,浑身就已被淋得湿了个透。

  裴寂捡回手机装上电池,手机却打不开了。

  尽管开着雨刮器,方梦凯还是不大能看清路面,等到他为了抄近道一头扎进某座桥下的桥洞里,只见前面一片汪洋大海,方梦凯不禁惊呆了:“我日,这天是被捅了个洞吧!”

  广播里说过去的一个小时,宁城降水量达到了历史最高,马后炮似的提醒“某某桥至某某路十分危险,市民不要经过此路段。”

  裴寂直翻眼:“你怎么开这儿来了?”

  “我这不是图近嘛!”

  “你虎啊?脚指头想也知道桥下面这会不能走啊!”

  桥下的积水几乎没完了大半个车身,方梦凯想调头,车子却突然熄了火,方梦凯重新打着,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像野兽的咆哮。

  轮子疯狂打转,车身就是纹丝不动。

  “操!”方梦凯狠捶了下方向盘,轮胎陷进了泥洼里,被暴雨的压力冲刷着,还在不断下陷。

  “你继续发动车子,我下去给你推一把!”裴寂打开车门,狂风卷着暴雨海浪一般冲进车里,差点把他掀翻在座椅上。

  裴寂顶着飓风下车,发现水位竟然过了他膝盖,他脚刚一落地,钻心的疼从脚板冲上天灵盖,脚下一软,人就半跪进了水里。

  方梦凯吼道:“祖宗你赶紧上来!雨太大了,别推了,我报警来找人帮忙!”

  脚太疼了,裴寂知道自己可能伤到骨头了,他也不敢大意,退回车里,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在暴风雨中拉上了车门。

  就这么短短的一会,车地毯上已经汪了一滩水。

  方梦凯锁了车,打电话报警,110让他打119。

  119问明方位,说通知到消防员了,会有人来救他们。

  等待救援的过程里方梦凯也在给他家人打电话,但他爸妈工作特殊,在全城启动重大灾难预警的时刻,他们的电话根本打不通。

  方梦凯问:“裴,你要不要给你爸打个?”

  裴寂没好气:“打给他干嘛?他又飞不过来。”

  方梦凯理所当然道:“让你爸给消防那头说下,救援能来得快点!”

  裴寂呵了一声:“我就是死在这里他也不会这么干!”

  “怎么可能,那是你亲老子……”

  “你亲老子这会不也找不着?”

  方梦凯不吭声了。

  他们这些人家都是这样,平时享有特权是真的,生死关头娘老子顾不上他们也是真的。

  一开始他们也没着急,下雨嘛,还能死人不成,在车里等着就是,谁也没想到雨能这么大,灌水似的,带着实质的厚沉压力,推得车子不断往更低的深处滑。

  十多分钟过去,车身忽然漂了起来,水从四周漫上来。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方梦凯骇然大叫,他把脚缩到座椅上,开始慌了。

  裴寂倒是没慌,但他对眼下这种局面也没什么经验,他察觉车子卡住了一个凹洞,车头在往那个洞里陷,车屁股缓缓往上翘。

  车内车外的水位同时攀升着。

  “走吧,”裴寂决定,“到那桥上去,不然车子要淹了!”

  方梦凯又打了119,但今天全城水灾,消防员顾此难顾彼,接线员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有人过来救他们,只能尽力安抚方梦凯。

  “操|你们妈的!老子要是今天死在这里,你们一个都别想活!”方梦凯是真吓到了,骂人的嗓音里都带哭腔了。

  裴寂发现了更糟糕的情况,汽车的锁键坏了,门打不开了。

  用不了多久,雨水会把整个车厢都淹掉。

  “裴,这会死人的……咱俩今天要死在这儿了……”方梦凯是真哭出来了,不停拍着窗户,喊着“救命”,喊着他爸跟他妈。

  裴寂用拳头,用手肘,用脚踹,想要把玻璃弄碎。

  可气的是方梦凯这辆车是改装过的,玻璃特制的,光用手脚根本打不坏。

  裴寂拧着眉头看向车外,外头黑漆麻乌的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见,车内的水已经漫到座椅,他屁股都湿了。

  方梦凯蹲在驾驶座上,从前头挪过来,抱住裴寂,哭着说:“裴裴,要死,咱死在一块吧,呜呜呜……救命……”

  “你他娘的省点劲,别嚎了。”裴寂呼哧喘,被那玻璃弄得筋疲力尽。

  方梦凯抱着裴寂哇哇哭,他是真的怕了。

  裴寂没哭,但也镇定不了了。

  真要死在这里么?裴寂嫌弃地想这他妈太窝囊了。

  但这一刻,死亡真的前所未有的接近,水已经漫过座椅,而且水位上升的速度还越来越快。

  车外风雨隆隆,车内方梦凯鬼哭狼嚎:“救命……谁他妈来救我,我让我爸把所有家产都给他,给他当牛做马……”

  裴寂抿着嘴唇,眼睫快速眨着,说一点没害怕那是假的,他受伤的脚在冰冷的污水里疼得要命,心脏开始发凉,无措,脑子里一时乱影纷纷,走马灯似的,好像看到他奶奶,他妈,他干妈,书呆子,甚至裴林生,看到他们哭……还有小橙子……都会伤心吧……

  方梦凯的手机进水也打不开了,他想给这些人打电话留个遗言都不能了……

  突然,上方一道闪亮的光线掠过裴寂的眼,裴寂听到惊雷般的一声“轰!”

  整个车身往前重重一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了车头上!

  巨大的惯性让裴寂和方梦凯同时从座椅上滚了下去,俩人都呛了好几口水,慌乱中裴寂抓着座椅扶手,方梦凯抓着他的胳膊,他们好容易稳住身形,把头浮出水面。

  雪白的亮光透过玻璃从车外射|进来。

  泼天雨线里,露出模糊的人形轮廓,拿着电筒。

  就像是电影十万火急的惊险关头里,救星从天而降。

  裴寂目瞪口呆。

  方梦凯喜极而泣:“有人来了!消防员来了……有人救我们了……大兵哥救命啊!!!”

  真的有人来了,这人还是从桥上直接跳下来的,他跃下车前盖来到汽车右侧,抡着锤子在车窗中心狠狠敲开一个洞。

  玻璃哗啦碎裂,一只有力的手臂伸进来,皮肤黝黑,青筋暴突,用力拧动车门。

  方梦凯扑过去抱住那只手:“大哥,门坏了,我们出不去!”

  那人在狂风暴雨的怒响中高吼:“你们两个,从窗户出来!”

  裴寂傻住了。

  这个声音,竟是如斯耳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