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自认自己是个想到就做到的人,不对,是神。

  他觉得自己喜欢檀清泉,所以……

  所以就上吧!

  一别数月,他从上界下到下界,追着檀清泉一路到了妖界,他绕到前面,提早在那里布置了一潭湖,然后就褪去外衫,没羞没臊的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这招特别精明!

  只是这效果有些差强人意,虽然将对方弄得面红耳赤,但……好吧,人家生气了。

  急着去哄的玉虚古神也忘了将湖收走。

  “我是说真的,别以为先天祖神就不用历劫了!天道那个小贱人,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么一遭,借此体现一下自己的权威,若我能挨过去就继续端着上古之神的神格,若挨不过去……没准儿就投胎做猪了。”

  前面走的檀清泉终于忍无可忍:“上神都这么聒絮吗?”

  玉虚耿直的说:“谁知道呢,本神也没见过其他古神呀!”

  檀清泉的意思是让他闭嘴,可惜玉虚没听懂。

  玉虚坐在树干上,一条腿弯曲立着,一条腿随意的耷拉着荡阿荡,凤眸低垂,落在下方盘膝而坐的檀清泉身上:“为何偏要跟檀愿决斗?虽说他修的邪门功法,但他一直在鬼界横行霸道,你都修成仙家了,不在仙界享清福,还管下界的那些破事吗?”

  檀清泉的眉头紧了紧:“弑父弑母,该不该管?”

  玉虚脸色一僵:“什么?”

  “我的兄长,杀了我的父母。”檀清泉的语气顿了顿,“那也是他的父母。”

  “那个……”作为从空气里蹦出来的上古之神,对父母这种东西没什么感触,但看过了沧海桑田,看多了红尘万丈,也多少知道什么叫血肉之亲,不可割舍。

  恍然察觉自己大概应该也许可能说错话了,玉虚有些尴尬,笨拙的不知该如何补救。

  檀清泉道:“三年后的今天,小仙将前往鬼谷,同檀愿一决生死。”

  “嗯。”玉虚只是淡淡应着,他没有再多话,更没有说出“本神帮你报仇”这种多余的话。

  那是属于檀清泉的仇恨,属于他们兄弟二人的纷争,他……无权插手。

  不过瞬息之间,玉虚跟着檀清泉回到了镇子上,人间的炊烟气,闻多了也就离不开了,越发觉得神界清冷,连他这个神体都觉得冻得慌。

  无意间的转身,熟悉的身影勾走了玉虚的神魂,看着那热气腾腾白白胖胖,排成一个圈堆在蒸笼里的肉包子,玉虚馋的哈喇子差点没淌出来,屁颠屁颠的凑到檀清泉身后,用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角:“饿了。”

  檀清泉回眸,语气清淡:“古神会饿?”

  玉虚耸拉下脑袋,实事求是道:“馋了。”

  檀清泉:“……”

  不知为何,强忍住才没被逗笑,他轻叹口气,转身买了包子递给他。

  玉虚欣喜若狂的接在手里,呼呼的吹着热气,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一边吃一边笑,好像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一样。

  堂堂祖神,像个三岁小孩。

  檀清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古神,吃东西吃的掉渣,弄得满嘴都是。

  唉!

  檀清泉伸手,轻轻摘去玉虚嘴角上的碎屑。

  尽管小心,可当他冰凉如玉的指腹摩擦过玉虚温热的嘴唇之时,两个人皆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玉虚眼睛发光,而檀清泉则是手足无措的避开那如狼似虎的视线,顿觉尴尬。

  那之后,玉虚跟着檀清泉去了云顶之巅,这个被誉为下界第一仙门的地方,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无垢池,里面的无垢泉是魔修的克星。”檀清泉说,“算是小仙留给后辈们的礼物,若有魔修来犯,可以此御敌。”

  “咦?”玉虚瞧见池水身处有影子飘过,好奇心驱使着他凑过去,直接伸手进池水里捞鱼!

  他倒要看看檀清泉这个冰块脸究竟养了什么东西做宠物。

  然后……抓到一条泥鳅鱼。

  呃,准确来说,是一条巴掌长的火龙,身量特别小,但已经生出了金光灿灿的鳞片,甚是夺目。

  玉虚一眼认出来,伸手轻轻揉捏小龙的脑袋瓜:“上古神兽,挺难得的。”

  谁知那火龙半点不领情,它扭动着婀娜的身姿,腾空而起,直接飘到了檀清泉的肩膀上,挺起前驱,吹胡子瞪眼,一副贞洁烈龙的模样跟玉虚叫嚣。

  “喂!”玉虚双手叉腰,不服气道,“本神还委屈你了?外面多少生灵渴望本神点化,不知好歹!”

  就这样,先天.三岁.祖神,和一只刚刚破壳没多久的火.泥鳅鱼.龙打了起来。你揪我胡子我拽你头发,你咬我爪子我拎你犄角。

  檀清泉在一旁看戏。

  他的太极宫一向清寒,没有弟子敢靠近,而平日与他还算娴熟的长老们,也只是表面上娴熟,有事灵符传信,从不涉足太极宫,唯恐打扰了这位高冷掌门人的清修。

  长此以往下来,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透着寒气,连空气也比其他地方凉上许多。

  而自打这位古神来了,太极宫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而他檀清泉,也没有一刻是安生的!

  今天玉虚把房顶掀开了,他得哼哧哼哧的去修。

  明天玉虚又把院中的千年梧桐给烧了,他得哼哧哼哧的去救。

  后天玉虚又又将火龙塞进盐罐子里腌制起来了,他得哼哧哼哧的去哄。

  总之,没有一天是闲着的,没有片刻是安静的,他脑袋疼死了!

  “上神,请您安静的在一个地方待着,不要捣乱。”他拿出了这辈子最大最大的耐心,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

  那上古之神还真听话,说待着就待着,只不过……他选择了寝室,不是他自己的寝室,而是檀清泉的寝室!

  再不知道第几次被檀清泉撵出去之后,好脾气的玉虚上神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书房。

  刚开始他有些不适应,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之后,他不知为何,开始逐渐适应有玉虚在身边捣乱的日常了。

  甚至开始犯贱,比如一会儿没瞧见那位“灾厄神”,他会溜号,特意回头去找,甚至忍不住叫人。

  终于有一日,玉虚兴高采烈的跑回来,手中端着一个玉壶,献宝似的倒了一杯透明的液体,递给檀清泉:“快尝尝。”

  本以为是白水,可凑到鼻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酒。

  檀清泉并不是好酒之人,但这酒的模样看起来不是凡物,而玉虚的表情又那么的殷勤,他带着几分好奇,轻轻抿了一下,不由得眼前一亮。

  “本神酿的酒,好不好喝?”他就像个讨要赏赐的孩子,笑的阳光灿烂,眉宇间神采飞扬,“本神听说今日是你生辰,特意为你酿的,得给它取个名字……既然是本神的配方,自然要以“玉虚”二字为名,既然是给清泉你喝的,那也要把你的名字加进去。”

  他一拍桌案,就这么定了:“玉虚清酒!”

  檀清泉:“……”

  玉虚笑盈盈的,特别认真的说道:“配方交给你,可得让云顶之巅的子孙后代传下去,这将成为昆仑的特色。”

  虽然他保持自己一贯冷若冰霜的态度,但是不得不说,那清酒的味道,着实好喝。

  这酒并不烈,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喝了几杯,玉虚好像就醉了,他说了很多话,语气中浸着一丝悲凉:“其实,我到处捣乱,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哪怕骂我一句,也总算是跟我说话了不是?”

  堂堂古神,怎么觉得他有些卑微呢?

  他明明是至高无上的,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本神追了你得有三年了吧?你难道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哪怕一点点呢……”玉虚没骨头似的趴在案上,蔫了吧唧的垂着凤眸,眼角微微泛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怕修成了大罗金仙,也是难逃一个情字。

  三年的朝夕相处,再冷的石头也该被捂热了。

  檀清泉知道自己沦陷了,早在这人弄了个湖,在里面□□他的时候,就已经被强行撕开了尘封多年的心门,再到如今的彻底打开。

  可是,他在门口设了一道禁制,他拒绝让玉虚踏入,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玉虚是谁啊?先天祖神呐,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自然生长的古神啊!

  而自己呢?一介凡人,苦苦修行成的天仙,在世人眼中,他是仙家,他超凡脱俗,他旷世绝伦。

  可在古神的眼中,他渺小,卑微,什么也不是。

  一个小仙,哪里来的厚脸皮去觊觎古神呢?

  弱小卑微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说心悦?

  他不配。

  至少在他渡劫成神之前,他不配。

  “算了。”许久没有等到答案的玉虚坐直身子。

  檀清泉的心一慌。

  难道,他要放弃了?

  看看,不愧是蝼蚁吧!心思之龌龊,卑劣,连他自己都唾弃——人家苦追无果,不放弃难道还继续吗?凭什么热脸贴冷屁股,人家可是古神啊!

  “三年太短了,对于本神来说还不够睡一觉的呢!”玉虚笑着道,“再来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甚至三万年,三十万年,只要你檀清泉耗得起,我玉虚就不会放弃的!”

  一句话,听得檀清泉眼眶一热,差点抑制不住流出泪来。

  等等,再等等!一千年,或者一万年,只要他渡劫封神,就一定……

  “本神不想回神界了,那里太冷,离你太远。”玉虚展颜而笑,“不如学你普度众生,本神也去红尘开个铺子,干脆弄个算命摊儿,为世人排忧解惑,趋吉避凶,就叫……万殊楼!怎么样?”

  *

  心脏被狠狠揪住,一时连呼吸都是疼的,他挣扎,抵抗,拼命的伸出手去徒劳的抓住什么——

  “雨霁!”

  “醒了,醒了!喂,霜月君,知道自己是谁不?”头爆青筋的洛维在上面大吼,也不知道胳膊脱臼了还是如何,软趴趴的垂在崖边不能动弹。

  白云阔睁开眼睛,感觉面上潮湿,伸手抹了一把,竟是泪流满面。

  他整个人是悬空的。

  准确来说,是吊在了崖边,若不是洛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他就坠落崖底了。

  这里是……白云阔的脑子一团乱,他是怎么到这里的?

  洛维朝上面抓着他腰带的老头子喊道:“使点劲儿啊执法长老!上面的,快点用力拽!”

  被九尾狐仙夺走的视力莫名其妙的恢复了……

  对了,省悔崖!

  白云阔浑身一颤,他想起来了。

  舒烨到万殊楼挑衅,他和花雨霁分开行动回到了云顶之巅,然后……然后他好像中了邪,迷迷瞪瞪的任凭一个声音带着朝前走,走着走着就到了省悔崖,然后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幸亏后面紧跟着的洛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然后后面的执法长老紧跟着抓住洛维,路一之再抓住执法长老,边野再抓住路一之,外带一串云顶之巅弟子,跟穿糖葫芦似的,浩浩荡荡一串人吊在省悔崖边上。

  下方是云顶之巅的镇山神兽,上古火龙。有上古之力的压制,封闭了他们的真元,不得御风,所以只能用蛮力往上拽。

  “小心小心,轻点扯,你再把我裤子拽掉了!”

  “坚持住,用力用力!”

  “白公子,你可长点心吧!”

  惊呼声,喧嚷声,叫骂声,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白云阔一句也没听见。

  他很迷茫,那段随着上古之力一并冲入他脑袋的,那段记忆……

  眼前的景象变幻,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漫天血云,到处都是恶鬼的哀嚎,到处都是杀戮之音。

  在此一片狼藉的环境下,有人在背后叫他:“清泉。”

  他浑身一颤,本能的转身看去——

  师哥!?

  不对,是玉虚。

  他很慌张,修行近万年,却从未如此害怕过,他只是紧紧抓着那人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那人会消失。

  天空的云全都变成了鲜血的颜色,雷电齐鸣,罡风怒吼,层云越积越多,终于不堪重负,沉沉的压了下来。

  天塌了!

  就在这时,身旁的花雨霁说:“江水为竭,天地合并,六界覆灭,这就是天塌。”

  白云阔有不好的预感:“你……”

  他却是笑了一下,仿佛早有预料,坦然的叫人心惊:“你觉得,天地为何会孕育古神?超越所有生灵,仅次于天道之下的先天祖神,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白云阔心口震荡,恐惧足以化成实体,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玉虚……”

  他很残忍的补充道:“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去死,为天地献祭。”

  “不!”他嘶声力竭的喊道。

  紧紧拴在掌心的手溜走了,那个影子,刻骨铭心的影子,朝远处飞走了。

  他以元神为食,肉身为祭,奉献给了苍生,将天托了起来!

  没有血雨腥风,没有残垣断壁,他的神力复活了万物生灵,细雨熄灭了火舌,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草木新生,一缕阳光穿透乌云,凄凉的洒在涓涓流淌的小溪上。

  明明以为,还有时间的。

  虽然和檀愿一战不可避免,但他有信心可以战胜,哪怕两败俱伤,他也可以凭借坚决的意念,努力活下去!想着他的模样,想着他的声音,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可是……

  为什么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没有一点征兆,不给他丝毫准备。

  白云阔抱着他,双臂止不住的颤抖,他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唯恐怀里的人溃散。

  这种足以将他撵死的气氛,最终由怀里的人打破:“你从来都是冷若冰霜的,像座雪山,一点都不温柔。你从来没对我笑过,笑一下好吗?”

  原来,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以为自己忍得住。

  笑吗?

  笑不出来。

  他张开口,流露出的只有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无穷无尽的绝望吞噬着他,焚心蚀骨的痛苦折磨着他,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明明雨后初晴,可他却觉得天昏地暗,明明春满人间,他却觉得冰天雪地。

  好冷,真的太冷了。他的血液结成了冰渣,冰渣锐利,刺破他每一处灵脉,四肢百骸一片血肉模糊,疼的麻木了。

  花雨霁伸出透明如冰的手,艰难的抚向白云阔的脸颊:“若有来世,我在云顶之巅,等你。”

  终于,冰凉的指尖在距离白云阔面颊仅剩半寸的位置,悄然坠落。

  “好。”他说。

  眼泪流干了,再流出来的是血泪。

  殷红的血泪自他干涸的眼角滚落,顺着面颊滑落,滴在花雨霁的眼下。

  今生负你,来世还你。

  玉虚。

  雨霁。

  师哥……

  “白云阔!!”执法长老惊吼。

  坠落,刹那间没了踪迹。

  洛维抓了个空,一双眼珠子瞪得凸大,老半天回不过来神,他他他他他他他,就这么掉下去?

  就这么被镇山神兽给吃了???

  突然——

  执法长老神魂激荡,感觉到魂器妄动的他立即取出清虚权杖,却不料,一块闪着碎光的碎片脱离权杖,笔直朝省悔崖底坠落而去。

  执法长老难以置信:“怎么会,天罚?”

  另有数道碎片自四面八方飞来,远远望去,最后一块是从太极宫的方向来的,它脱离明月霄的佩剑秋思,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召唤,争先恐后的朝崖底跑去。

  与此同时,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金光炫目,烈焰冲天,火龙腾空而起!

  众人瞪目结舌,只见白云阔肃立于龙头之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样物件,那东西长条形状,类似镇纸,通体漆黑如墨,散发着逼人的寒芒。

  执法长老:“这……”

  一别数万年,器灵激动而亢奋,亲昵的萦绕在主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