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临近破晓,早已隐匿在北狄营外的徐闻英和冯玉山,趁着夜色如魅如影一般潜进北狄营中,徐闻英按照查探的消息,一点点的向关押着废帝的营帐靠近。而冯玉山则留在中途接应。

  挑开营帐侧面一角隐约能看见,营帐里面有五个北狄兵喝的烂醉倒在一旁,低矮的桌上放着早已经凉透的烤肉,而废帝梁禅就缩坐在营帐的角落里,脖子上像栓狗一样系着麻绳。

  麻绳另一头结实的困在一个北狄兵的胳膊上。徐闻英打了个手势,两个大昭好手一左一右,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站岗的北狄兵背后。

  两个呼吸过后两人同时捂住北狄兵的口鼻,被匕首齐齐划断了脖子,那两人还未发出一点声响,就被拖了下去,不一会的功夫两名大昭士兵,换上了北狄兵的衣服站在了门口。

  徐闻英豹子落地一样的轻巧,无声无息的钻进了营帐,他抽刀如闪电,眨眼间就结果了四人性命。

  最后一个人迷糊见感觉有一股液体喷到脸上,抬手抹了下脸满手的腥红,他刚要大喊,就被身后的废帝拿着羊皮死死的捂住了嘴。

  而徐闻英必然是眼疾手快的结果了他的性命。

  “罪臣,镇国公府徐闻英,参见陛下!”徐闻英单膝跪地道。

  梁禅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现在跪在地上的人真的是他大昭的臣子。他长相平常,是那种放到人堆里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模样,一身的气度也不难比当初。

  此时更像个人人厌憎的丧家狗,梁禅恍惚了下道:“你是来取孤性命的?”

  对于梁禅这个人,徐闻英心里有说不出的纠结和憎恨。从豫州出来他纠结要不要,把同在狄兰城的废帝一起结果了,毕竟要不是昏庸愚蠢的他,北疆将士还有他的父亲怎能死如此惨烈窝囊。

  但与此同时让他难过的是,他的父辈他们镇国公府世代忠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要效忠大昭,效忠皇帝。

  徐闻英凛了凛眸,他沉声道:“罪臣是来营救陛下的,时间紧急还请陛下随臣一起走。”

  “你是徐家的老二?”梁禅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好整以暇的在营帐中的主位上坐下,他道:“孤记得你小的时候,孤还抱过你。”

  “臣……臣不记得了,”徐闻英又道:“陛下还请您随臣赶紧离开北狄军营。”

  “先不急,孤听了一年多的北狄话,已经好久没有说过家乡话了,”梁禅声音平缓的让人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父亲因我而死,数万将士丧生,徐家小子,”梁禅道:“你恨孤吗?”

  徐闻英牙齿都快咬出血,他抬头目光直直的对上梁禅,他道:“恨。”

  “恨啊,”梁禅好像很疲惫,他长久的叹了一口气,“我也很恨自己啊。”

  梁禅自小就在爷爷明德帝的怀里长大,后来他的太子爹被废,不明不白的死在宗人府,年幼的他就开始整夜的害怕。

  他亲眼见过,他父亲的侧妃被太监用白绫活活勒死,他的其他兄弟,一身青紫的被人抬出宫殿。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相,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

  后来他登基五叔把他接了过去,放到身边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培养。他成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可幼年时的那些堪称阴影的画面,总是挥散不去的在脑袋里绕啊绕啊。

  终于他当了皇帝,他不等把五叔熬死,五叔就主动把皇位让给他了。他终于不用再害怕了,他终于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

  他开始相信身边太监大臣的吹捧,觉得自己是绝对可以超越五叔的。他能做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无来者,他也确实做到了。

  可却是用了另外一种极端的方式,一夜之间他从大昭的天子,成了比地上的尘泥都不如的存在。

  梁禅神色澈亮,他道:“闻英?你叫闻英是吧。”

  这种时候徐闻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急道:“家父取名闻英,陛下事不宜迟,还是……”

  “晨晖登基了,”徐闻英还未说完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梁禅又道:“我都听说了,他把我奉做太上皇,这很好,他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闻英,你带火雷了吗?”

  徐闻英倏地抬起头,不确定的看着他。梁禅此时正站在他的上方,眼神坚定且不容置喙的看着他。

  “带了就好,”梁禅平和的笑了笑。他刺啦一声,扯下衣袍下摆,咬破手指,鲜红落在布上以血代墨,“这个带回去交给五叔或者晨晖,跟他们说,不孝梁氏子孙就不回去了。”

  “陛下!”徐闻英震惊的看着梁禅。此时的梁禅已经一点皇帝相都没有了,寡淡的眉眼就像个再平凡不过的书生。

  “徐家小子清明的时候,记得帮我给你父亲倒杯酒,赔个不是。”说完梁禅便转过身。

  “二公子!”帐外士兵无悄声不知是第几次催促。

  徐闻英看着那羸弱的背影片刻后,额头触地磕了三个头道:“臣,恭送陛下,吾皇万岁!”说完,便留下了两个个铁质的火雷,转身隐匿在夜色中。

  北狄呼兰锋阵前战死,北狄人士气低落。第一勇士呼兰图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从狄兰城动身来到两国边界。

  失去至亲的悲呦化作滔天的巨怒,他一路纵马狂奔到北狄营中,远远的就看见,营中篝火下映着一个人。

  那人瘦弱极了,几乎是让他忘了,他曾经见过的九五之尊的模样,马儿还没走到近前就发现废帝梁禅,怀里面抱着个冒烟的东西。

  几乎是一瞬间,呼兰图就大喊出声:“快跑!快跑!”

  只可惜纵然他声嘶力竭,但声音却被呼啸的寒风所掩盖。梁禅步履坚定的向着最大的营帐中走去,隐约中呼兰图好像看见梁禅回头看着他在笑。

  那笑容和曾经在大昭国都,真龙宝座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梁禅的步踏进营帐的一刻,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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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都找不到人的季正则,此时不得不在情敌那里放下面子,而裴钰也直是僵着脸告诉他:“阿英和冯玉山有事情出去了。”

  季正则的心中惶惶然,裴钰明显是不想告诉他阿英真正的去向,此时天已经黑透,侍卫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药汤,他端着碗一饮而下。

  伤寒发烧还没好利索,又在寒风里奔波半天,季正则头晕脑胀药劲一上来,就扛不住坐在修远军营的一把椅子上就那么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的眉头依旧紧拧着,梦里面全都是过去一的片段来回闪烁,他梦见阿英第一次猎回来的野猪。

  梦见阿英因为马碧莲而吃醋,梦见第一次见他策马飞奔的潇洒飞扬,更梦见阿英生产的那一夜,颠倒混乱的梦境让他沉溺其中。

  漆黑无比的天空像口大锅一样扣在修远县城的上空,本应该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县城里却静谧的让人害怕。

  忽地城墙上站岗的士兵,见到不远处闪过爆裂的刺眼红光,随之而来的是震碎耳膜的轰隆巨响,整个大地都为之震动。

  季正则在梦中被巨大的响声惊醒,睁眼的那一刻都甚至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阿英,阿英,”他跌跌撞撞的顺着人群的方向跑向城楼。

  只见北狄大营中升起滚滚浓烟,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听见惨叫声。季正则浑身跟让人抽干了血一样冷。

  他揪住不远处裴钰的衣领,双眼赤红地问道:“怎么回事,那爆炸是怎么回事,阿英呢!是不是阿英在那!是不是!”

  他们原定的计划就是要趁着北狄没有主将,这个时机去解救废帝梁禅。原本裴钰也是不同意徐闻英去的,但那个经历过最残忍一幕的哥儿却道:“皇帝是从我们徐家手上弄丢的,那就该徐家找回来。”

  但裴钰怎么也没想到,北狄营里会爆炸,他本来就一脑袋摸不清,此时又被这个就见过一面的八品县丞揪着衣领。

  “你他娘的松开,”武将的力气较常人不知大了多少,此时却拎不开季正则死攥着他衣领的手,裴钰气急,“姓季的你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只想让阿英回来,让阿英完好无损的回来。

  北狄军营霎时间混乱不堪,远远看去隐约能瞧见,一队人急急的奔向城楼的方向,他们身后还有大批的北狄兵正在一边放箭一边死命的追赶着。

  那些人里面肯定有他的阿英,季正则猛的看向城楼下方,却被裴钰一把薅着脖领子拽了回来,“你他妈的不要命了。”他挥刀扫掉几根射上城楼的箭,气的眼珠子都快登出来了。

  早就准备好的吊篮,在那队人马接近城墙的瞬间被放下,裴钰把季正则大力推到一旁,吼冲着城下道:“快!快跑!”

  冯玉山先把背上的徐闻英放到吊篮里后,又死拉着几个士兵,慌忙的把他们往吊篮上送,大吼道:“快!快拉!”

  所有人都上吊篮后,冯玉山才最后跳进吊篮里。城墙上的士兵死命向上拉着,而跟雨点的一样密集的箭矢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一个吊篮几乎是十个士兵在拉着,上升的速度极快,吊篮中的人成了活靶子,整个过程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把刀子一样割在人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