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使了个眼神,两个嬷嬷立马会意,直接把季正则推出门外。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季正则清楚的记得,季博宇的老婆送进去没多久就能听见呼痛的声音,怎么到了他家阿英这,卧房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此刻慌,他不住的来回走动,蹲在一旁的季博宇道:“正则,你别晃了,早呢。”

  有过一次经验的人,十分理解季正则此刻的心情,但大夫都说才刚开始,现在就慌后半夜怎么办。

  “是啊,阿正会没事的,”要说季博宇好歹还有点经验,季三叔可是丁点经验都没有只能干巴巴的安慰。

  “爹,大哥,”季正则道:“你们先去休息吧,我自己等就行。”

  既然他这么说,叔侄二人对视一眼就都回去了。

  卧室里面灯火通明,能清晰的看清来来回回的人影,季正则就站在廊下默不作声的看着,紧握的掌心都快要让他抠出血。

  欢愉转瞬即逝,痛苦最是熬人,季正则不知站了多久,屋里面的人影开始凌乱,他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十月怀胎的肚子,像个锅一样的扣在阿英的胸腹以下,剧烈的阵痛让他说不出话,他的眼前时而闪烁大夫和嬷嬷的人影,时而闪过那个总是叫他阿英的男人。

  巨大的疼痛不断的向下涌着,阿英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被劈成两半,额间的汗珠淌到眼睛里,混成水雾,深入骨髓的疼使他分不清哪里现实哪里是梦。

  “季夫郎,使劲使劲!”一个个人影在他眼前晃动,凌乱的声音充斥耳膜,忽地一阵腥气从周身蔓延开来。

  一股热流直接染到了后背,阿英抬起湿漉漉的手,上面殷红的血连成一片蔓延整个手臂,忽地整个世界都在倒转。

  天与地连成一片,漫天的黄沙夹杂着雪粒,整个世界一片混沌,喊杀声盖过擂鼓,阿英觉得自己在空中疾驰,目之所及一个个熟悉的人倒下。

  先是父亲的右先锋彭玉山,先断一臂后被人一刀封喉,再是都尉娄冲被一把铁锤击中头部,整个人飞将出去,落在地上顷刻间被混乱的马蹄淹没,再到兄长的一条胳膊直接抛在空中,他听见自己的大喊声,急叱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兄长,消失在蜂拥的北狄军中。

  十万大军对阵北狄,杀了两天两夜,他们的火药库被炸毁,军事部署不知为何北狄人一清二楚,往日的大昭之狼北卸去了獠牙,成了待宰的羔羊。

  “阿英,”一声急吼,他猛的转身格挡住,将要落在脖颈处的弯道,却见漫天的箭矢疾雨一样的落下,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止,等他在抬头,他的父亲,从小把放到肩膀上的爹,整个后背插满了箭羽。

  阿英在空中看着自己,推开挡在自己身上同样万箭穿心的战士,踉踉跄跄的奔着自己的父亲跑去。

  那跪在血泊中的不是别人,是他爹!

  “爹!”一道凄厉的喊声从房中传来,季正则立马往里冲去,脚步却只停在卧室门外,嬷嬷的嘴里说着什么,季正则模糊的只听见是累的昏了过去,什么暂时无碍。

  他透过缝隙只看见床下散乱的衣角,屋里一股子刺鼻的腥气,那红色的液体激的他,直接推开嬷嬷进屋去。

  床上的人只看一眼,季正则的脚步就定在了原地,以往只对着他笑的眉眼紧闭,整个人都躺在身下冒出的血水混着羊水中,突兀的肚子尤为显眼,阿英的四肢无力的摊在一旁,只一瞬间泪水就夺眶而出。

  “阿英,阿英,”季正则握着阿英冰凉的手,一声声的唤着。

  颠倒迷幻的世界中,徐闻英抱着父亲的尸身马驰在马上,从小教他刀枪武艺的四肢早已僵直,顺着马匹的颠簸僵硬的动着,世间再无人那样的唤他。

  身后的北狄兵无数怎么甩都甩不掉。十万人被围在白崂山的关隘中,最后只冲出来他们这小队人马,徐闻英虚晃在马上,前来接应他的二叔距离他看似一步之遥,实则千山万水。

  大军全部出征白崂关的兵马只剩守城的千人,若是城门来不及关闭……此时千万不能让北狄人趁虚而入,情急之下阿英把父亲的遗体,放到一人的马背上,领着仅剩的人马引走追兵。

  他们一路拼杀到沧澜江畔,仅剩的战士也倒在血泊之中,世代镇守北疆的徐家,如今只剩下徐闻英一人,站在江边满身是血毫不畏惧的与他们对峙着,以往徐家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现如今只剩下一人,他们一个个看着这个哥儿眼中露出淫邪的光。

  徐闻英的一直眼睛早已被血糊住,不知道有多少伤口的身体已经麻木,一只眼睛眯的狭长迸射出轻蔑而又决绝的光,忽地手中的长刀飞掷出去直接穿透对方将领的胸膛。

  还未等敌人追到跟前,他运足了周身最后一丝力气,纵身一跃跳入滚动的沧澜江中。冰冷的江水霎时间取代周身血液,从未有过的寒冷浸入灵魂之中。

  温暖的卧房中,徐闻英腹痛愈加剧烈,肚里的孩子仿佛要破土而出,他倏地睁开双眼,惨白的双手紧紧抓住身边的胳膊,惨叫了一声:“啊!”

  “快了,快了!”接生的大夫满头大汉道:“季夫郎再坚持一下,已经能看见头了。”

  季正则的一只胳膊被捏在阿英手中,完全感觉不到痛,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连在阿英的身上,恨不得此刻生孩子的是自己。

  随着阵痛加剧,徐闻英的脸色越来越白,全身被汗打湿,脖子上的青筋毕现。大夫在一旁紧锣密鼓的推着他的肚子,更有嬷嬷嫌季正则碍事,直接把他拽到一边。

  季正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阿英,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就像整个人即将要破碎了一样,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惊胆战,“阿英,阿英!”

  大夫的呼喊声中夹杂着熟悉的声音,徐闻英意识里只剩下无边的疼痛,那一声阿英好似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忽地一阵剧痛他使出全部的力气向下,这一刹那仿佛有更古那么长。

  股股热流涌出体内,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恍惚间他看见小小的脚丫子。“生了,生了,恭喜季公子,是个大胖小子!”

  嬷嬷把孩子抱到他跟前,季正则一眼没看,直接冲到徐闻英面前,看着眼前虚弱的人,他难过的肝胆俱裂,跟有人使劲拽着心脏一样疼,“阿英,阿英,”他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把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

  秋雨潺潺不知何时起,屋外竟下起了雨,徐闻英费力的想睁眼,眼皮却只掀开了一条缝,男人握着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轻轻回握了下,然后声音极轻地说:“下雨了……阿正哥。”

  按照规矩刚生完孩子的产房是不许男人进入的,季正则不但生产的时候进去了,而且直接就抱着人直接歇在房里。

  他媳妇熬着心血给他生的孩子,他也是一眼没看,直接丢给了嬷嬷照顾。慌乱的一夜过去,熹微晨光透过窗子落在地上,季正则从醒来,就如珠如宝似的盯着那张惨白的脸。

  手臂抬起手指落在眉眼处,一点点的往下描绘,这就是他心爱的人,季正则凑到近前把头抵进阿英的颈窝里。

  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却凭空生出一股差点要失去的感觉。

  阿英醒过来的时候,季正则正一眼不错的盯着他看,见他睁眼眉眼间尽是心疼,“阿英,你醒了。”

  “阿……正哥,”阿英感觉自己的身体仍旧在虚空之中,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季正则见他要动,立马道:“你还虚着,先别动。”

  ……战场上的厮杀声犹在耳旁,徐闻英实现逡巡了一瞬,熟悉的人熟悉的屋子……原来他还活着,徐闻英抬头摸了摸季正则的脸颊,昨日种种犹如大梦一场。

  “阿正哥,”他哽咽出声,泪水瞬间流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季正则只当是刚刚生产的少年昨夜吓到了,亲掉脸上泪痕,闻声安慰,“不怕了,不怕了啊,以后咱们不生了。”

  心中的哀痛奔涌爆发,徐闻英再也忍不住难过,投在这世间仅有的怀抱里放生痛哭,“阿正哥!”

  数十万人丧生,父兄皆罹难于他的眼前,他却在浑浑噩噩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个人拿他当做珍宝一般疼爱。

  徐闻英心中悲痛与混乱交织,他不知该据实相告,还是继续这样瞒下去,他痛苦难当一时间只能任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等到阿英哭累了哭不动了,季正则瞧着那红肿的眼尾,心头酸涩,有此一遭往后他可再不敢让阿英有孕了。

  见人又睡了过去,过了一夜的季正则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儿子。一出屋就被两个像桩子似的人,吓了一跳。

  “怎么都守在这?”季正则道:“我儿子呢。”

  张嘴就要儿子,连亲爹都没看见,季晨旭有些不高兴,转念一想他儿子的儿子就是自个孙子,立刻眉开眼笑地说:“嬷嬷刚喂完奶,睡觉呢,他啊,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季正则瞅了一眼便宜爹,一张脸笑的跟朵花似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儿子是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