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脚水端到跟前,阿英呆愣着根本没反应过来,季正则叹了一口气直接蹲下,刚碰触阿英的脚就猛的缩了回去。

  “我……我自己来,”阿英的脸红到爆炸。盆里的加了温水暖暖的,阿英下巴低着膝盖搓洗着脚上的泥沙。

  自阿英有记忆以来他就没有穿过鞋,许是半年也许是更久,脚底早就经水泡磨出了一层黄黑色的老茧。

  他之前觉得季正则好看人也好,对着他就忍不住羞臊心里乱跳一气,直到现在他才清楚的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他。

  他是个连鞋都没有的人,怎么能配得上秀才老爷呢!

  若不是他命好被二爷爷买来,指不定他会卖到那块成了任人打骂的奴仆,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怪不得季正则说想要得到更好的,就要先成为更好的自己,原来都是自己不够好。

  季正则低头看着小孩的后脑勺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现在愁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阿英开口。

  他要去书院读书,而且还不能把刚过门的夫郎带走。

  “那个……阿英,”他打了一路的腹稿对着小孩的后脑勺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嗯,阿正哥?”阿英的声音闷闷的。

  “阿英,你知道我刚中了秀才,”季正则运了运气说。

  “我知道,”我知道秀才和奴仆之间的差距,阿英如是想着。

  “那个……我要上书院读书,准备来年的会试,所以……”

  阿英倏地抬起垂着的头,看着他的眼神好像蒙了一层迷雾,竟是让季正则没法接着说下去。

  “所以……你去书院不打算带上我是吗?”所以才给自己留下那么多的银两,阿英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可流露出的神情却是那样难过。

  “我……”季正则正结巴着,阿英却说:“我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秀才老爷的,之前都是他自己得了一点好处就不知分寸,天真的把自己当做人家的夫郎。

  “我会好好看家,”只要你别把我再送回人贩子哪里就好。阿英道:“我洗好了,先回屋了。”

  “不是,阿英,你听我说,”季正则伸出一半的手不知怎地,竟没抓住一片衣角。

  打理好行装的季正则躺在炕上兀自的开始胡思乱想。原主考中了秀才,因为西北有战事的缘故新帝登基就开了恩科,他得铆足了劲的努力,要不错过了明年的秋闱,还要再等三年。

  京城那边的显赫跟他一个私生子基本没什么关系,以后要是想好好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还是得靠自己。

  要是真的有幸中了举人,能求一个外放到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带着阿英一起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若真的有命能考个进士,留在京城那他每日去官衙上班,阿英则好好打理家中……再不然就像现在这样继续过下去也不错。

  季正则猛的发现自己对将来的每种设想里都有阿英的影子。

  上弦月高挂夜空,朦白的月光被树影剪成无数块,投影在窗子上,季正则翻了个身看着窗外浩瀚的星空,定下了主意。

  第二日季正则起了个大早,早饭刚端进屋阿英就迎面出来了。看季正则明显的惊讶了下,显然是没料到他能起这么早。

  “阿英,洗洗吃饭了,”季正则道。

  洗漱好的阿英捧着饭碗味同嚼蜡,而对面的人却一直盯着他看。小哥儿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明显是昨夜根本没有睡好,季正则顿时有些后悔竟然没考虑清楚就把话说了。

  “今天得早点收拾,等下要出门,”季正则紧盯着阿英的表情说。

  “嗯,知道了,”阿英想着得把过冬的衣裳一起装着,他这一趟出去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收拾好碗筷,季正则的包裹放在桌上,自己却抱着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不是都整理好了吗?阿英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去收拾行李啊,”季正则看着小哥儿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笑着说。

  阿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还缺些什么?”

  “缺啊,缺的东西可多了,”季正则起身捏了捏想了挺久的脸蛋道:“缺你和你的行礼啊。”

  缺我?和我的行礼?阿英不确定的看着他,呼吸有急促,“缺我?是要带我一起去吗?”

  “是啊,就缺你,”季正则也忍不住喜悦道:“就是要带你一起走!快去别傻站着了,一会进城的牛车要过时辰了。”

  阿英眼圈发红,一直绷着的脸好像一下子不适应喜悦似的,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他重重的“嗯”了声,噔噔噔跑回了自己房里。

  老黄牛载着一车的人和物,牛车吱嘎吱嘎的响着,阿英被男人护着坐在牛车前面的地方,随着吱嘎的声响牛车一晃一晃,他绛紫色的衣服下摆也跟着晃动。

  他看着自己雪白的千层鞋底,高兴的把脚一蹬一蹬。

  “呦,阿正啊,这就是你新过门的夫郎?”牛车上有人问道。

  季正则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调侃势的搭话,他只点了点头并未搭茬。可阿英却因为这句话,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季正则后又悄咪咪的红了耳朵尖。

  他怎么也想不到,季正则真的能带他一起去书院,上牛车之前他问了,自己去书院能干什么,书院不像家里,有那么多琐碎的活。

  可那人却说:担水、做饭、伺候相公,几个字就把他弄的哑口无言。

  “阿正你考上秀才咋就不理人了呢,”那人继续说。

  另一人接话道:“秀才老爷了,哪能跟咱们这些泥腿子一样,不过秀才老爷配丑夫郎……”

  几个抠脚的汉子围坐一堆,窃窃私语还以为他们没听见。季正则看阿英冷着面色,立马住他的手怕再看见人型风筝,“阿英,别理。”

  温暖的大手紧紧的攥着他,阿英不想让季正则一直牵着自己,便回头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就齐齐的闭了嘴。

  这次去书院背的东西多,阿英就弄了扁担把行礼和生活用品都装在了一起挑着走,季正则几次想接过扁担都被拒绝了。

  一想能把几百斤的野猪弄回家,担这点东西那不玩似的,也就随他去了。

  将近一个时辰的山路,到了书院的时候小哥儿面不红气不喘的,季正则却已经累的要不行了,他摊做在书院的门前的石凳上,“歇会,一会再上去。”

  书院建在半山腰上,从山底到半山腰还有好大一堆石阶要登,昨天他自己来的时候走的慢,没觉得怎么累。但今天阿英挑着担子还走在前面,老处男拉不下面子叫休息,只要勉强跟着着实累的够呛。

  阿英一会水一会饼的伺候了好一阵,季正则才算是缓了过来,这幅糟糕的体格子,真的欠锻炼。

  “麓山书院,”阿英念着牌匾上的四个大字。

  季正则猛的抬头看着他,阿英竟然识字!在古代男子读书都条件苛刻,普通人家更不可能让哥儿识字。

  “阿正!”许佑安从马车上跳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季正则还要清瘦的书生。

  二人走到近前,那名书生笑盈盈道:“阿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季正则道。这名书生就是本届院试的头名“唐昊”,而从小五岁开始名师辅导小班授课的许佑安才堪堪考了第六名。

  几人从前就在一处读书熟的不能再熟,相互寒暄一阵就要接着往山上走,唐昊道:“阿正,这是……”

  “这是我夫郎阿英,”季正则道。

  “哥夫郎有礼,晚生唐昊,”唐昊彬彬道。

  阿英大大方方的回了一个微笑,全然没有面对季正则时的羞涩。这时许佑安打趣着说:“阿正,明知书院不让带家眷,你这是明晃晃的像让我们为你保密啊。”

  季正则表示脸皮这个东西一直都不存在,“那还是要劳烦二位了。”

  许佑安家境优渥身后跟了不下十个奴仆,此刻他的行礼还有唐昊的行礼,都在许家的下人身上,季正则拉过阿英的担子,递给一个两手空空的下人道:“劳驾了。”

  “嘿,你还真好意思,”许佑安笑骂道。唐昊在一旁乐不可支,“让我们保密自然可以,但你得拿些什么来交换吧。”

  “对,还是我们的案首机智,”许佑安兴奋地道。

  “那我请你们喝酒?”季正则笑着道。

  “我看行,左右明天才开始唱名上课,”许佑安又朝家丁吩咐,一会再送来一些酒菜和螃蟹。

  “既然佑安出了酒菜,那我就出主食好了,”季正则道:“我家阿英,做的面食顶顶好吃。”

  “那先多谢哥夫郎,我就只好出一张嘴喽,”唐昊话音一落,几人皆是大笑。

  阿英跟在后面,刚才的对话他一个字没漏。原来是因为书院不让带让家眷,季正则才会让自己留在家里,现在又为了他破坏了书院的规矩。

  小哥儿顿时脑补出一场,规矩和对自己不舍挣扎的一场大戏,越脑补补心头越是感动。

  阿英下定了决心,今天的面食一定要多做几个花样,最起码的面要比往常多揉半个时辰!

  由于昨天季正则登记的是单人间,所以几人分开以后季正则还要去登记处改一下。

  换住所顺利的出乎季正则意料,他攒了一肚子的说辞一点也没用上,就是宿管盯着阿英的时候,让他紧张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