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虽然被皇帝罢了职,叫他闭门思过,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身后的势力还在,不过是暂时性的低落了而已。

  对于这个,肖慕晟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所以,在大理寺做少卿,他虽然身为皇子,却谨慎谦微,一言一行均遵守礼仪法度,做事也是兢兢业业,没多久便得到了大理寺卿的称赞。

  不仅如此,皇帝在朝堂上询问他对事件的看法次数也多了。

  他每一次回答都既合法又合理,皇帝虽然没有表示什么,但表情透露出了他的满意。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肖慕晟对自己在朝堂上所说,和在大理寺所做的一切,没有了做戏的成分。

  上一世他虽然口中说着礼仪道德,说着文治武功,但心底是嗤之以鼻的,他心头想着的,还是要靠杀戮靠镇压。

  但现在,他突然发现,用道德感召、用律法约束的方式,去处理事情,去为人做事,其实也能达到目的。

  就像朱景行所说,走向自己目的的道路许多条,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最血腥、最让人痛恨的那一条呢?

  他的改变,谢蕴姝是知道的,但她依然不敢过多地去赌,他太过狡诈,他所做的所说的,哪些是真的!

  就像他说喜欢她说要娶她,也不知道是为了报复她还是--

  她不愿意去多想,害怕自己最终会失望。

  海边的船坞和码头紧锣密鼓地建设着,二弟在外也愈发地沉稳,青岚也传回了消息,已经安排好了楚霞在南方的一切。

  一切事情,都在顺利地进行,唯有--

  谢蕴姝叹了口气,唯有太子殿下,她那天和他说了许多,看得出来,这些时日,他对肖慕晟有所疏远,俩人不再同进同出,也同意了父亲安插势力,网罗门生。

  但是,他成长的速度还是太慢了,现在的他,别说文治武功,连独当一面的能力都还不具备。

  往后事件的走向,或许真的复杂了!

  这个春天,连绵多雨,一连下了半个月还没有停下来的征兆,京城边上的两条江水暴涨,有些低洼之处直接被淹没了。

  京城还算是好的,南方好几条江河直接爆了堤岸,洪水肆虐,卷走了不少百姓和牲畜,房屋被淹没者不计其数,一时流民四起、哀鸿遍野—

  水患未完,蝗灾又起,好几个州报送了蝗虫过境,春苗被吃得精空的加急奏折,朝廷关于治水的人选还没有落实,又加了蝗灾,六部官员吵得不可开交,皇帝焦头烂额。

  雨势连绵,谢蕴姝外出的时候反而多了起来。

  一是洪灾毁坏了南方的通道,南边的丝绸绢罗无法及时运到,绣坊的生意受到了影响,黎锦云正在想法子寻找能供货的客商。另外,她听黎锦云道街上出现了许多流民,起了怜悯之心,时常带着李玉书和下人外出接济灾民。

  这天回来时,听说太子来了,便匆匆朝谢臻远书房而去。

  太子正在和谢臻远说着水灾治理的事,皇帝把挑选治理官员的责任交付了他,他推荐了好几名大臣,皇帝都不满意。

  谢臻远明白皇帝的心思,并且知道太子也明白,但太子一直支支吾吾,不愿意主动表态,只能点破道:“殿下,你真的不明白皇上的意愿吗?”

  太子立马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脸色:“我—我怕做不好,到时候父皇会怪罪--”

  谢蕴姝听了,实在忍不住,推开门进去道:“殿下,你只担忧皇上会怪罪你,你思虑过百姓吗?”

  太子回头看她,她脸上带着哀悯:“你深居大宅,没有看见街上流民的惨状,灾民们卖儿鬻女、饿死街头,今天在东大街,一家5口人有3口饿死街头,只剩下8岁的幼女和2岁的幼子--”

  她让李玉书把两个孩子暂时安排在了绣坊里,让掌柜找了一个老妈子照看他们。

  她心痛得快要哭了:“百姓在等着救命,百官却还在推诿扯皮,这个时候你主动站出来有多重要?你早一点下决定,南边的百姓就能早一点得到帮助。殿下,求你了!”

  太子心底善良,听了百姓惨状已经满心不忍,眼泛泪花,却还有些信心不足:“我,我能行吗?”

  她连忙点头:“能的,我相信你,有一颗仁心的你能做到的!”

  她带泪的眼睛中慢慢是信任,看得太子心头一暖,想了想,下定决心点头:“我愿意—试一试!”

  谢臻远满意地点点头,道:“殿下,你不用担忧,你有如此决心,臣也当尽力为殿下分忧,臣会亲自陪着你去南方治理水患。”

  太子惊喜极了:“丞相,你能陪我一同去,真是太好不过了!”

  谢蕴姝赶紧问:“父亲,朝中的事呢?”

  “如今朝堂局势稍平,有右相盯着,六皇子也在旁协助,我们去至多不过两月--”谢臻远思索着道:“这么些年来,年年受灾,闹饥荒,那里的官员到底在做些什么?该去看看了。”

  还要借此机会,剔掉不忠于太子的官员,安插下自己的人,南边是很重要的粮仓,不能不提前为以后的时局打算.

  从书房里出来,太子感动地看谢蕴姝:“蕴姝,我自己对自己都失去了信心,但没料到你还对我有信心--”

  “殿下,我是对你的善良有信心,我知道,你不会置百姓于不顾的--”谢蕴姝笑笑:“您有仁心,便是力量之泉。”

  太子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你和谢丞相都觉得我太过软弱,我总是怕,但你支持我,我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

  她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自在,没有搭话,走到院门口便道:“殿下,小女告辞!”

  “蕴姝--”太子叫了一声,突然有些伤感:“明日是她的七七之日,我想邀你一起去景山祭奠一番。”

  她回头,怔了一下,敛眉问道:“您是否有些后悔?”

  太子脸色变得沉痛,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很难过,非常难过,就好像有些什么东西随着她去了。”

  “殿下,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吧!”她道:“问问它,若是能再遇到楚霞,它会想要做些什么?”

  说完,她转身走了,留下太子一脸茫然地站着。

  能再遇到楚霞?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要去哪里再遇到她?

  第二天,谢蕴姝并没有和太子一同去景山,楚霞活得好好的,她凑什么热闹?

  她坐着马车,依然在城中奔走,为难民送医送药,特别是遇到可怜的死了父母的孤儿,她总是忍不住带上马车一起带回去.

  转了一圈儿下来,绣坊里又多了3个孩子,黎锦云一边安置孩子们一边笑道:“你再出去几次,我这里可就装不下了。”

  谢蕴姝却噙着眼泪:“嫂嫂,灾民太多太可怜了,好不容易从水灾蝗灾中逃出命来,还是要忍饥挨饿、冻死饿死街头,只恨我手中钱财不多--”

  她把手上所有的钱都买粮食买药了,但感觉还是杯水车薪。

  黎锦云想了想,走进内室,抱着个盒子出来:“这是我平日积攒下来的钱和首饰,你拿去换了钱,救济难民吧!”

  谢蕴姝赶紧推辞:“不成,你还得留着钱防身。”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是没了,要是能救得活几条性命,也算是我积善行德--”黎锦云笑笑:“你都能把所有的钱拿去救人,我为何又不可?”。

  外边突然走进一个人,笑道:“大姐姐说得对,谢姐姐收下--”

  黎婉茹把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道:“昨天听大姐说了两个孩子的事,我回去说给爹爹和娘亲听后,他们非常感动,直夸谢姐姐仗义仁心,爹叫娘把家中存下来的钱拿来了,我没有别的,只拿得出几件首饰一表心意。”

  谢蕴姝感动地看着黎家姐妹俩,点头道:“我定不负你们的心意。”

  回府后,谢蕴姝要李玉书把家里公账上的钱财算一算,她想朝父亲建议,准备修粥棚、找房子,收留灾民。

  俩人话还没有说完,周氏来了,一改往日笑盈盈的模样,沉着脸道:“大小姐,家中这月外边挂的帐还没有结清,哪有钱做这些--”

  谢蕴姝笑了笑,来得正好,她站起来行礼让座道:“夫人,我正在清算这个月的账单,发现有几笔账不对--”

  “什么不对?”周氏先发制人:“你是在质疑我?”

  “我不是在质疑您,我是在质疑有人在骗我们--”她将几张单子放在了她面前,举重若轻地道:“这几家铺子的帐最多,为了谨慎,我去查了,发现根本没有这几家铺子,夫人,请问您买的东西是否已经收到了,若是没有收到,便是被骗了,这就要去应天府报官,看谁胆子大过天,敢骗咱们府?”

  她目光平和,却如同藏了针般刺得周氏浑身发紧发痛,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这丫头识破了?

  周氏支吾着道:“我也不太清楚,一会儿打发人去问问--”

  “那夫人好生派人问吧!”她站了起来恭敬地道:“我要去向父亲禀明救助灾民的事情,若是您这里还有什么疑问,我可以一同帮着您向父亲禀告。”

  周氏连忙摆手:“我自己会派人去查,这些账单子,先丢着吧--”

  她赶紧告退,走了出去。

  谢蕴姝鼻子里嗤笑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二弟和小妹的份上,早就想法子叫她永远滚出谢府了。

  周氏回房后,沉着脸吩咐李嬷嬷:“让侄少爷、外甥少爷多添添火、浇浇油,闹出大事来才好!”

  谢臻远一心扑在朝堂,对于钱财倒是大方的,听了谢蕴姝的话,满意地点头:“暖儿做得好,你既有这个善心,为父自然支持--”

  太子刚好来了,要和谢臻远商议明日启程的事宜,听了便道:“蕴姝这般心思可贵得很,一会儿我便命人送钱财来,救助百姓--”

  谢蕴姝致谢道:“殿下,我自然会把您的善意传达给百姓,希望你此去早日治理好灾害,让百姓能还乡过上太平日子。”

  太子点头,谢臻远却在旁道:“暖儿,你打出太子的旗号是对的,但你行事也需小心,害怕有人看不顺眼,要给你出难题的。爹走得远,你大哥也不成器,你要顾好你自己,不要太过抛头露面。”

  谢蕴姝点头:“女儿知道,一切事宜,我自会小心安排。”

  出门的时候,太子有些不舍地看她:“蕴姝,我想—我想有些话--”

  “殿下--”她止住了他的话头:“很多话你不能说,我也不能听,我和楚霞是很好的朋友,她不希望你对我说这些。”

  太子的脸色变了变,问:“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他总觉得,她就是单纯地在躲避。

  他又试探地问:“还是因为六弟?你虽然不嫁给他,但心头还是记挂着他?”

  谢蕴姝身形僵了僵,缓缓地摇头:“殿下,我当你是朋友,我当他--”

  “自然当我是特殊的人--”肖慕晟带着笑意,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用手在袖囊里掏出了个小玉兔:“定情信物都给了两个了,自然是心尖上忘不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