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俨然成了京城的焦点。

  虽然被团团围住,但世家大族没有一个出手干涉的,有的在观望,有的则不以为然,谢臻远的伯母郑老夫人也只给谢蕴姝捎了个口信,要她安安静静等着。

  谢蕴姝自然老老实实地呆着,府外有禁卫军把守,根本不担心有人会趁机来盗窃、打劫。

  她要谢北昭带几个留下来的护院,挨个院子点算财物,锁好房门院门,并且在府中四处巡查,防止有人趁乱偷拿物件。

  谢北昭迟疑地问:“我去么?”

  谢蕴姝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道:“这家中现在只有你一个儿郎,你不去谁去?你不保护我们几个女子吗?”

  谢北昭扬起俊朗的脸,将头一甩,做出严肃的模样,却在嘴边憋着笑意,提起银枪就走了。

  谢蕴姝也在后边笑了,臭小子,原来吃这一套。

  暮色中,谢蕴姝独自走上了“风来阁”,俯瞰着脚下静无人声的府邸和几点零星的灯光,不由地叹了口气。

  繁华又如何,也不过是流云易散。

  繁盛的时候越是鲜花着锦,破落的时候便越是凄凉惨淡,但愿父兄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站了许久,直到带着寒意的风吹得亭子旁边的竹子响了起来。

  旁边刷刷几声响,她愕然回首。

  一道声音响起:“主人,青岚复命。”

  她惊喜地无以复加,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问道:“他没死?”

  青岚淡然点头:“但伤得很重。”

  她心头疑问重重:“他只是一介书生,默默无闻,是谁要杀他?”

  青岚微微摇头,道:“我与那些人过过手,皆是高手,没能查到来历!”

  谢蕴姝皱起了眉头思索了起来,她心头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青岚不语,在风中静静陪着她站立。

  谢蕴姝转身看着他,觉得这道修长的身影非常有安全感,她很想很想把他留在身边阻挡那个时时刻刻都可能会冒出来的无比讨厌的家伙。

  但朱景行太重要了,放在谁的手中她都不放心,她只能咬牙下定决心:“你藏好他、护好他,不能让他有一丝闪失。”

  青岚点头:“我带回来了许多人。”

  她满意地舒口气,道:“都交予你,我想要一支精锐的暗卫。”

  青岚点头,身影隐没在了风中。

  她再回头看底下静寂的景色,心头却已经不同了,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了!

  事情果然如同谢蕴姝所料,第三天,尚书省的吏官登门带来了好消息—

  谢丞相这些日子伺候御前,皇帝念他年迈勤劳,让他赶快回府歇息几天。

  谢将军虽治军不严,但收复失地有功,瑕不掩瑜,皇上赐他削去官职,回府思过。

  门外的禁卫军在一夕之间退得干干净净。

  谢府的气势几乎立刻恢复了,这朝夕之间的变化让许多人直了眼睛,特别是那些刚迈出谢府大门的人。

  刚刚庆幸逃脱的心情转瞬间化为悔恨—

  多少人哭哑了嗓子—

  多少人哭肿了眼睛—

  多少人拼了命地找关系去求少夫人、大小姐,那边却一直闭门谢绝一切客人。

  这里面,最后悔的便是周氏,她走出了那个荣华富贵的家,还丢了当家的权力。

  她派人到谢府传话,说父亲好了,自己要回府。

  谢蕴姝只对来人说了一句:“当初夫人走出去的时候,是说了不会再回来的。”

  周氏气得倒在床上,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谢蕴姝怎会轻易让她回来继续掌权,她赶在父亲回家之前,已经和黎锦云一道,将家中的账房及各处的管事一并安排得妥妥当当。

  家规俨然,家中各房,除了分例,要动公中的财物,须得经过管事、总管、少夫人、老爷重重核实。

  谢蕴姝知道,只要把财物管住了,就管住了人。

  她前世掌管五皇子府多年,一心想要替他将府邸治理得井井有条,为此学习了许多。

  她告诫众管事:“我知道各个管事的都有好处捞,大家心头明白些,该不该拿、拿多拿少大家自己去掂量,只是如今不比以前,但凡叫我听了半句,总得找人拿话出来说的。”

  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众人却听得心头打颤,赶紧道:“小的不敢。”

  黎锦云在旁温和地道:“大家回去把缺的人手、财物计算好后,来我这里支取,尽快把各处的原样儿恢复好。老爷辛苦了这么些天,回来了看着心头也舒畅。”

  两人一威一抚,众管事警醒了许多,答应着分头去了。

  她让李玉书当了总管,李玉书愁着眉头为难不已:“各处管事年纪都比我大,我就这么生生爬到了他们头上,怕是大家不服啊!”

  她笑笑,拉着黎锦云起来边走边道:“那却是你自己的事了,若你做不好,可是白费了我们选你做总管的心!”

  谢蕴姝没有想到,大哥和父亲一道回来了,更没有想到,太子和六皇子也跟着一道来了。

  她躲在屏风后,看着厅中谈笑风生的几人,心头将肖慕晟骂了一百遍。

  太子见满府井然有序,很是惊异,不住地称赞谢府少夫人和大小姐临危不惧的风范。

  肖慕晟一脸谦虚温和的笑意,侧耳倾听着太子说话,不时点头附和,那副斯文尔雅的模样看得她直犯恶心。

  特别是看到父亲和大哥对他恭敬而感激的态度时,她能猜到他在太子面前的表演定是精致绝伦、感人肺腑的。

  她把手绢在手头掐得快成丝了,突然想起一事,脸色一变,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客厅之中,谢臻远父子百般感谢帮着向皇上求情的太子和六皇子,下人进来禀道酒席已经备好。

  谢臻远有些意外,本以为家中已经是乱得不成样子,却是井然有序,酒席也很快就备好,打主意一会儿要好好问问周氏。

  父子俩赶紧请太子和六皇子上座,两人推辞一番后也就坐了下来。

  四人相谈甚欢,太子多番安抚愁着眉头的谢南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肖慕晟少有说话,带着笑意静静地在旁边作陪,只是在谢南枫端酒敬父亲爱护之心,谢臻远红了眼圈拍拍他肩头的时候,神色黯了一瞬。

  在听见太子赞扬谢蕴姝沉着冷静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抹凶光。

  酒过三巡,四人都有了微微的醉意,下人端来了几碗甜汤,说是小姐吩咐上的为几位解酒。

  肖慕晟只舀了一口,脸色就变了,目光朝旁边一瞥,刚好瞥见屏风后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放下碗,谢臻远连忙又请他多喝两口,道害怕六皇子停了酒,回去身体不适。

  肖慕晟不得已又喝了几口,脸色愈发沉静,怨毒地望了屏风一眼。

  屏风后的谢蕴姝感受到了他投过来的怨毒目光,隔着纱还了一个得意的笑。

  肖慕晟,好好感受吃了杏仁后全身红痒的滋味吧!谁叫你有这个弱点呢!谁叫我又刚好知道呢!

  “呵呵呵--”回院子的路上谢蕴姝忍不住拿扇子遮着嘴巴轻笑。

  青藤疑惑不解:“小姐,您笑了半天了,是不是老爷少爷回来,您高兴傻了?”

  她的小姐,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谢蕴姝拿扇子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你才傻了,我刚才看见一只老狐狸被烫了嘴,好笑得很!”

  青藤看四周:“家里哪来的狐狸?”

  谢蕴姝刚要说话,后边突然一阵风拂过,青藤回头一看,小姐呢?

  她惶顾四周,突然全身战栗起来,刚说到狐狸小姐就不见了,这怕不是遇到精怪了!

  她在静悄悄寂静无人的院子中跑了起来,她要赶紧回去找人来救小姐—

  “我和你,谁才是狐狸?”

  黑暗中,肖慕晟的声音低沉地传来,响在谢蕴姝耳边,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酒香:“而且,算上前世,你也好几十岁的人了,好意思说别人老?嗯?”

  谢蕴姝惊魂甫定,紧紧地背靠着宽阔的树干,怒道:“混蛋,你放我下去!”

  大树这么高,她好怕一脚踩空掉下去,又是一辈子。

  肖慕晟双手撑着树干,把她禁锢在自己怀中,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受她的害怕。

  他忍不住得意一笑:“怕了?刚才下手的时候就该料到,爷说过,爷是睚眦必报的人!”

  “救命--”谢蕴姝只喊了一声,便被他捂住了嘴巴。

  肖慕晟附在她耳边,轻语道:“叫来人,看我和你幽会么?”

  夏日衣衫薄,谢蕴姝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热气和他的气息,心头不由得乱了方寸,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悸动上了心头。

  自从上一次在书房,他靠得那么近之后,她就害怕他这样的接近,会让她想起前世许多时光,亲密的时光!

  她尽力平静心绪,拨开他的手,冷笑了一声:“请问六皇子要怎样报复我呢?把我扔下去,还是挂我在这里吹一晚上冷风?”

  “这样--”他的话音刚落,她便觉得自己的嘴被柔软的唇瓣堵住了。

  浓郁的酒香一下子盈满了她的口腔。

  她心头一惊,还未来得及挣扎,他离开了她的唇,笑吟吟地在她耳边道:“你别忘了,爷也记得你沾了酒气便会起红疹的!”

  前世,他恨她又不能得罪她的时候,便喝了酒去亲近她,然后快意地看着她一脸红疹。

  她收摄回激荡的心绪,一摸脸,果然刺刺地开始发痒了。

  “好吧!这下扯平了,你可以放我下去了!”谢蕴姝捺下怒火,尽量平静地道。

  “真香--”肖慕晟却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与前世竟然是不同的味道!”

  “啪!”谢蕴姝想也没想,巴掌甩了过去。

  肖慕晟不妨这么一下,身形一个不稳,带着她一下子摔了下去。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摔下去的时候,他垫在了下面。

  青藤带着人咋呼呼地来找时,谢蕴姝好好地站在路中央,只是头发、衣衫有些凌乱,脸上也红了一大片。

  黎锦云正要开口,谢蕴姝嗔怪地朝青藤开口:“你照的什么路?连我在后边滚到了坎下也没发现,叫你半天,你倒惊叫着跑了--”

  “啊?”青藤发呆:“叫了我么?”

  她真的没有听见,她拿灯笼照照小姐脸上,惊异地问:“小姐,你脸怎么了?摔坏了吗?”

  谢蕴姝一边扶着黎锦云的手往前走,一边没好气地道:“被野狗咬了--”

  后来,六皇子肖慕晟三天没有出皇子府,对外说是在谢府喝醉了酒后被野猫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