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姝回府的时候,心情很低落。

  世人逃不过的,终究一个“情”字,颜子茵这般聪慧的女子,也被困在其中,甘愿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她明白,颜子茵的下场不会太好,即便四皇子真的得了天下,也不会太好。

  刚坐下,青藤惊慌地进来:“小姐,楚霞郡主来了--”

  这皇亲国戚,怎样一个个地来纠缠自家小姐?

  她将谢蕴姝看了又看,歪头不解:“小姐还是以前的小姐,哦!对了,又不是以前的小姐了--”

  谢蕴姝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迎了出去。

  楚霞并没有虚文客套,开门见山地道:“我是为了太子哥哥的事情来的--”

  她的脸色不太好,依然白着脸红着眼睛,眼睑下发黑黑的一片。

  谢蕴姝点头:“我知道--”。

  她自问和楚霞关系还没到过府交往的份上。

  楚霞有了一些改变,但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能舍弃过往的跋扈自私。

  谢蕴姝请她进了书房,亲手捧上香茶,道:“太子殿下这段时日不是上朝了吗?”

  楚霞心事重重,屏退了下人,放下茶杯:“舅舅不让他继续查下去--”

  谢蕴姝诧异地一愣,低头思虑了一番,了然地道:“陛下必定有他的考虑--”

  皇帝不想看到手足相残,或者--

  她微微打了个冷战,若皇帝知道事出有异而不深究,必定是对凶手怀着某种目的。

  太子的位置真的是很不稳啊!

  她只能安慰楚霞:“有些事情尽可以交给时间,让时间去记住,等有机会了,再从头查起。”

  楚霞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我会这样劝太子哥哥。”

  她说着期待地看着谢蕴姝,谢蕴姝道:“郡主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楚霞扬起眉毛:“谢小姐,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太喜欢你--”

  谢蕴姝提起的嘴角放了下来,说得还真是直--

  “但是我还是敬佩你的--”楚霞抬起大眼睛,认真地看谢蕴姝的脸庞:“我佩服你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敢当着那么多人提出来要嫁给六表哥,还敢跳湖--”

  谢蕴姝刚刚抿了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放下茶杯看她:“郡主上门,就为了嘲讽我?”

  “你怎么这么多心,这就是我不喜欢你的地方--”楚霞撇了一下嘴,露出不满意的神色:“我是真的佩服你--”

  谢蕴姝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赶人。

  楚霞分析道:“你追求六表哥的时候,谢丞相不答应,但你跳湖之后,他赶紧就答应了,虽然这般行为惹得人所不耻,但终究还是达到了目的不是?”

  她话说得这般直白,谢蕴姝觉得倒是省去了弯来拐去地组织语言应付,干脆戳破了她的希望:“郡主还是别多想,用这般的手段,太子一辈子都不能娶你!”

  果然楚霞的脸立马就红了,红霞沾染了她的面颊一瞬,又快速褪去,她生气了:“你就这般笃定?”

  “你帮助他查询太子妃的死因,他感激吗?”谢蕴姝问,楚霞摇头。

  “你憔悴,他难过吗?”

  楚霞还是摇头。

  “他见了你,他开心吗?”

  楚霞神色黯然,终究摇了摇头。

  谢蕴姝便道:“这便是了,你有心他无意,强扭的瓜不会甜。你那日问过我,真心是什么,真心应该是,你哪怕一点儿憔悴,他也会心疼,而不需要你用生命去威胁他!”

  楚霞的脸色变了又变,羞愧、委屈、难过轮番上演,终于,她站起来将茶杯狠狠一拨,茶水砰一声在地上溅开。

  外边传来侍女问询的声音。

  “给我闭嘴!”楚霞朝着房外怒吼了一声,外边静悄悄不敢再做声。

  谢蕴姝也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楚霞:“所谓当局者迷,郡主想不清楚这个道理,你在我这里砸十个杯子、一百个杯子都没有用,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太子殿下,你只是嫉妒、贪欲、还有自欺欺人--”

  “谢蕴姝!”楚霞尖锐的声音饱含怒气:“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我只是说了实话,郡主你心中是明白的--”谢蕴姝不畏惧她的怒气,也不想遮遮掩掩,为了她的面子说些违心的话。

  她尖锐而坦白:“郡主和太子妃是截然不同的人,太子为何爱太子妃至深,为何视你于无物,你不该深思吗?”

  “你--”楚霞揪住了胸口的衣服,脸皮涨得通红,伸手指着她:“你胆敢气我!我饶不了你!”

  “若是说真话也是罪,蕴姝任凭郡主处置--”谢蕴姝站着,镇静自若地看着怒气冲天的楚霞。

  楚霞捏紧了拳头,咬着牙看着她,心中翻过万千情绪,她的愤怒来自于谢蕴姝三言两语便刺破了她心头千万次为太子开脱的理由,刺破了她的梦想,将她刻意去逃避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

  俩人对立而视,一个愤怒,一个坦然。

  最终,楚霞转开了目光,放下了捏紧的手,幽幽说了句:“谢蕴姝,你真讨厌!”,一转身,拂袖而去。

  谢蕴姝长长的叹了口气,深陷情字的,又何止是颜子茵。

  她正要坐下,门又被砰一声推开。

  楚霞站住门口,冷冷地道:“你不要认为天底下就只你一人是清醒的,你也不懂真心,六表哥为了你,苦苦哀求太子哥哥,说要努力做出一番事业,让你瞧得上他,太子哥哥推荐了他入翰林苑任编修,这么一个小小官职,他高兴极了,我觉得你才不懂真心,你不配他的真心!”

  她说完,将雕花的木门砰一声摔上,留下谢蕴姝心情复杂地站着。

  任编修?也就是说,他开始朝着皇位行动了,无论他用什么卑劣的手段,演怎样卑微的角色,他开始行动了!

  按照皇帝的旨意,太子和已经授了官职的皇子需每日上朝,参与朝政,学习治国理政的手段。

  所以,肖慕晟得以再次踏进宽阔庄严的乾阳宫,跨进殿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站在前边的太子和四皇子,嘴角朝上扬了扬。

  斗吧!斗得越是激烈,他在旁边看着就越是开心。

  皇帝这些天非常忧心,南边临安淮河中下游水患,朝廷治水的官员派去了一拨又一拨,仍旧抵不住洪水越过堤岸,淹没田地的步伐。

  临安乃是千年古城,城中百姓数以十万计,若一旦决堤,后果不可想象。

  太守余领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掘开了堤岸,把洪水引入了临安附近的村庄,淹没了良田数顷、房屋千间,

  虽提前撤离百姓,但洪水来势汹汹。有数百来不及撤离的百姓被冲走了。一时当地怨声载道,都骂余领枉顾人命。

  御史纷纷上疏弹劾余领,告他肆意妄为、荼毒百姓。

  皇帝皱着眉头捏着胡子,问众人要怎样处置余领。

  众臣议论纷纷、争得不可开交,有的说要严惩以谢天下,有的则说余领舍一保万无可厚非。

  皇帝问太子的意见,太子怜悯地道:“父皇,一边是数十万的人命,一边是几百条人命,虽然都可贵,但也分孰轻孰重,余太守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为之呀!请父皇念在他保住了临安城中的百姓,恕他无罪吧!”

  四皇子发现皇帝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赶紧上前禀:“父皇,儿臣以为数十万人命是命,几百条也是命,都是大越的子民,不能以人数的多寡来决定生死,那几百条生命何其无辜?若不严惩余领,如何服得天下人心?”

  皇帝听了没有言语,又望向谢臻远:“谢丞相,你的意见呢?”

  谢臻远抬头望了皇帝一眼,沉吟片刻道:“禀皇上,百姓无错,余领亦无错,错在天灾无常。但他始终是害了数百条人命,也不能不罚,请皇上罢黜他太守的职位,调回京城,降职使用。”

  皇帝点头,有些失望地看了看太子,不再说什么,退了朝。

  一直在后边静静站着的肖慕晟在心头冷笑了一声,蜜罐子里泡大的太子知道什么人间疾苦,他所谓的善良不过也只是对残酷人世的无知罢了!

  但他立刻走到了太子的身边,敬佩而恭敬地道:“皇兄贤良,能宽厚待人,余领一定会感激你的。”

  太子看向皇帝的背影,有些担忧:“我觉得父皇好像不太高兴。”

  四皇子在旁提起嘴角满意地一笑,转身走了。

  谢蕴姝给父亲送夜宵的时候,谢臻远接过她奉上的燕窝羹,漫不经心地搅动几下,抬头看她:“暖儿,皇上不许再追查太子妃的事情--”

  “爹下定决心了吗?”谢蕴姝问道:“教导太子勇敢坚韧,让皇上放心将江山托付--”

  谢臻远没有回答,摇了摇头:“皇上年迈了,为父怕他没有耐心等待太子成材了!”

  今日余领一事,他看出了皇帝的不满和不耐烦。

  他放下调羹问女儿:“余太守的事情,你可知道?”

  谢蕴姝点头,她自有获得信息的途径。

  “太子该不该替余领求情呢?”谢臻远抬头看她,眼神若有所思。

  “功是功,过是过,该奖的要奖,该罚的也要罚。即使皇帝陛下心头要饶他,也要有惩罚来堵天下悠悠众口。”她跟着肖慕晟多年,早已洞悉人性:“应该此时罚,以后赏。此时贬,以后用。”

  谢臻远欣慰地笑了,宠溺地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开了窍后比谁都看得明白。”

  他旋即又黯然了下来:“这么浅显的道理,太子竟然不明白。还是皇后太溺爱了他一些,宠得他不知险恶。论宽厚大度,他自然是第一的,但皇上未必欣赏他的宽厚大度--”

  圣上也是杀伐果断,于众皇子中冲出一条血路才登上皇位的。

  谢蕴姝道:“爹,很多事情,谢府可以帮太子做--”

  朝堂中许多老臣是支持太子的,再加上父亲的支持,太子身后的力量是四皇子和肖慕晟无法比肩的。

  并且她知道,皇帝一直没有放弃过对太子的期望,不然,上一世,肖慕晟也无需矫传圣旨、弑兄杀弟了。

  谢臻远没回答,抬头看着书桌上灯笼中闪闪烁烁的烛火,那烛火,一直燃到了深夜。

  没几天,皇帝加封谢臻远为太子太师,虽是虚职,但官拜从一品,更上一层楼。

  更重要的是,皇上以这样的方式把太子托付给了他。

  这是谢蕴姝意料中,却又有些忐忑的,事情的发展和前世全不一样了,往后真的不知道是何结局?

  从今天起,在众人眼中,谢府正式站在了太子的身后,肖慕晟又要开始和她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