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
这天下班, 因为身边有人陪伴，唐小琴没像往常一样顶着寒风疯狂奔跑，走的不紧不慢，感受着寒风扑在脸上的感觉。
如果说昨天段岩的出现扰乱了她的心神, 而今天就像走到一座牢笼前, 她踌躇不已。
风呜咽的声音响彻天地间, 越发衬托出两人的沉默。
就在她以为他们就要这样到分别时, 他开口了。
“那年他们被下放到村里，就住在段家隔壁, 我出生的那天，他们收到了调回城的通知，手忙脚乱中连人趁机把自己孩子换走都没发现。”
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下, 他听到了段家两口子的谈话，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恨吗？倒不会，只是这种戏码未免荒诞可笑悲凉。
人生被人篡改, 一个享受了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一个承担了不属于自己的负担。
唐小琴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但是就她看的那些小说来看, 同样做父母的, 像自私的杜鹃鸟一样侵占别人孩子的人生，然后心安理得的拽着别人的孩子在困苦中沉沦。
这些年段家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段岩的身上，知道真相后，即便是圣人也做不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人, 或许这就是段岩没有急着回去的原因吧。
“我和你说这些, 不是想博得你同情，我在你面前不想有秘密。还有昨天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只是希望，等你哪天想要定下来，能否第一个考虑我。”
直到段岩离开，唐小琴紧皱的眉头还没有松开。
而第二天段岩还是回去了，哪怕再怎么煎熬，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才刚进家门，段母看着儿子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不快道：“和你一起出去的人前天就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晚？他说你购置了不少好东西，怎么也没见你拿回来？”
段岩深深地看了一眼段母，嘴角勾起一抹笑，这话说的未免过于假了，他的搭档是自己选的，当初看中的就是那人为人正派，不会多嘴多舌。
能做这种事的除了元清雅，他想不出还有谁。
“嗯，给别人带的，我去清扫院子。”
冬天寒风肆虐，尘土也跟着嚣张起来，枯树叶，柴屑落的满地都是，段岩将柴码好，将土扫成堆，望着天上的惨淡的太阳，深呼吸一口气。
这隔阂是怎么起来的呢？
大概是他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戳到了段母的心坎上。
这是个目光短视，甚至连心思都不会藏的女人，在外人看起来不是精明人，但是她对自己儿子的爱是大过天的。
生怕他会影响到亲儿子的锦绣前程，迫切地拿什么养育之恩来压他，恨不得用这个家的一切狠狠的压死他。
但是该来的还要来，他亲生父母来村里的那天，是县里的某位领导陪着一块来的。
那位领导在看到段岩的长相时，惊的张了张嘴。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两个年纪一般的年轻人，一个和穿着干净整洁看着就身份不一般的两口子，相貌有九成相似，而另一个眼睛微眯，五官和夫妻俩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眼底满是阴鹜之气，眉眼间带着不善。
段母看到和自己死去的丈夫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眼泪忍不住流出眼眶，很想往前走两步，但在那双厌恶目光的注视下，只得放弃。
段岩的生父姓严，身居高位数十年，整个人看起来不怒自威，许久才说道：“过去的事，我们不追究，这孩子离开我们几十年，我要带他回去培养感情。这些年我们对严谨没有半点亏待，毕竟做了一回家人，以后有什么难处，只要合理，我们会帮忙。”
严谨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回去。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假儿子比真儿子还清楚养父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没有人能够动摇养父的决定。
段母当即走上前，阻拦道：“不行，我养了段岩这么多年，家里已经离不开他了。把这事当成没发生过不好吗？这么大了，亲不起来了。下辈子，下辈子咱们再换回去。”
这话任谁听得都咂舌，毁了人家孩子半生还不够，居然要拖死人家，这心思得多恶毒。
严家是体面人家，说不出难听的话，但从两人脸上的表情已经能看出，两人很不高兴。
而这时元清雅一家子也赶过来，元父开口说：“段家的，你这心太狠了，你只想让你自家的孩子过好日子，怎么不说是你们抢了属于人家的东西？该物归原主啦，不要太贪心了，不然连老天都看不顺眼。看看人家将你儿子养的多好，白白胖胖的，瞧瞧人段岩，你生病药不断就算了，还有个弟弟，这一家子的花销就指着他在外面没日没夜的开车。你不心疼，总不能让人家亲爹亲妈也看的下去吧？”
元父这还不够，继续说：“人家孩子好好的苗子，读书好，头脑灵活，靠自己得了一份好工作，你们一家子除了吃人家的肉，对人孩子有一点帮助？要是在自己家里长大，这会儿出息大着呢。”
严母脸上出现一抹动容，这话倒是真的，她和丈夫对自己的儿子抱有很大的期望，只是这孩子愚钝的很，且心眼小，没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外人私底下都说两人年轻时候都长得俊俏，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儿子。
后来才知，是他们在白水村住的那阵子，隔壁人家心眼坏，把她的亲儿子磋磨成这样。
当妈的最心疼儿子，满满的亏欠让她眼睛里装满泪水，走上前去，抚摸儿子的脸颊，说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段母看到亲儿子眼里的愤怒和失落，上前拉着段岩往旁边扯，扯开嗓子嚎：“不管，段岩必须给我留下，我养了他二十多年这是天大的恩，他不偿还哪儿也别想去。”
段岩不动声色地挣脱她的手，眉眼间充斥着浓浓的嘲讽，就算天大的恩德，在坏心思下什么都算不得了。
段鹏从外面玩回来看到这种阵仗给愣在那里。
段母宛如看到救星一般，赶忙让小儿子帮忙劝：“让你大哥别走啊，他最喜欢你了，肯定会听你的话。”
段鹏在听过事情经过后，看着面无表情的大哥，走过去，抱了抱他，然后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们老师说，捡到东西要物归原主是美德，不问自取就是偷。大哥这么好，你们为什么偷他的生活？我大哥对我那么好，我不想让他待在村里看不到希望。大哥，你回去吧，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会补偿你的。”
段岩摸了摸弟弟的头发，虽没说出来，但是段鹏知道那是没白疼你的意思。
唐小琴知道段岩离开白水村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张妮和范志敏来找她玩，三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说着村子里近来发生的事情。
“听说老厉害了，是个大领导，村里人都说段家一大家子都长得歪瓜裂枣的，能生出这么俊俏的孩子，祖坟上冒青烟了。没想到没冒，是偷来的。”
“可不是段婶子死活要人家把她亲儿子带走，凭什么啊，当人家傻子吗？段岩亲妈看着自己儿子吃苦受罪，哭了好几回了。”
张妮撞了下睡在中间唐小琴的肩膀：“后悔不？早和你说见着好的早点定下来，你偏偏不听话，这下可好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悔？
倒不如说是欣慰，她彻底和这部小说的主要人物划清了界限，从此以后各过各的好日子挺好的。
张妮没在意唐小琴的答案，自顾自地说：“不得不说人家元清雅好本事，怪不得看不上人家沈知青，原来是看上家境更好的了。但那又咋样，人家只给了她一点钱，说是感谢她好心告知这个真相。简直笑死个人，明明是奔着当人家媳妇去的，不过那钱也不少了。”
范志敏嗤笑一声：“那她也得有命花呀，我看段婶的亲儿子那可不是个善茬。看人怪怪的，眼睛眯起来，好像藏着坏水。果不其然，没几天他就去元家闹了个天翻地覆，元家能砸都给砸了。一个大男人，手下没半点留情，元清雅结结实实的挨了好一顿打。真不知道她图了个什么。”
唐小琴想起来，段岩和她说过，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他一直没下定决心去做选择，元清雅倒是帮他省略了犹豫。
现在的段岩彻底成为她人生中的一段过客，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还他钱，如果还有缘分，过些年她的生活好起来，她会加倍的感谢他。
今年过年，唐小琴是去舅舅家过的。
她的舅母是个温柔的女人，缺乏主见，但很爱舅舅，将姥姥伺候的白白胖胖的，对唐小琴也好，就是忍不住会多嘴问两句：“小琴，我这边有好几个姐妹，她们的儿子年纪和你差不多，你看要不要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