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琴做起身, 转头看向窗户，一字一句认真的听入耳中。
白水村的村民全都因为刘村长的这番话愣住了，原来这两人一夜没回来，是把村里的大事儿给办妥了。
这可了不得, 昨天早上听高主任的口气, 人家国银大饭店是铁了心不和自家养殖场合作了, 再加上那两个混账的所作所为, 这几年没少给白水村丢脸，所有人都觉得这买卖没戏了, 不想被两个年轻人给救回来了。
这俩人是怎么办到的？
村长怎么不细细说道说道？害的人连午觉都歇不踏实。
段岩这孩子虽然话少，骨子里就是个正派人，平时不显山露水的, 肚子里可是藏着真东西的。至于这唐小琴，该不会是沾了光吧？不管唐小琴怎么变，人们从根上就不相信, 这人还真能变好了。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古到今总结出来的道理, 岂能因为一个人改变了？
而这会儿更难受的是唐家人, 原本他们也有心思为唐小俊争一争这份好差事, 打心底里盼望着唐小琴灰溜溜的从城里回来。既然沾不上唐小琴舅舅的光，他们总得自己想办法。
哪成想到最后哪头都没占上，刘村长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份美差给唐小琴了。
唐老头坐在炕上抽旱烟，青烟缭绕, 更加惹得白玉梅心烦意乱, 抬手推了他一下：“一天到晚就知道抽，正经时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一天好日子都过不上。”
唐老头当着孩子们的面被这么不留情面的数落, 脸上挂不住，顿时火气也涌上来：“你能耐，把原本安排给小秦的工作让给了老大家，现在秦大柳犯了事，养殖场里的这些人，挨个要把底给抖清楚了。到时候，我看小棠保不齐还得把位置给腾出来。我早就和你说，做人差不多点，老二一家在天上看着呢，你非要欺负人家，这不，报应来了。”
老大媳妇一听慌了，顿时乱了套：“那这可怎么办呀？小琴现在不是有工作了吗？她还稀罕食堂的活？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她怎么着也得顾念点吧？”
“呸！顾念？凭什么顾念你们？当初兴冲冲要玩的孩子嫁到老刘家去，你敢说里边没你们家的份儿？那天当着公社领导的面，已经把脸撕破了，她不恨我们就谢天谢地了，指望她把好东西让给你们，做梦。”
唐老头说着咧着咧嘴，可那笑比哭还难看，指着白玉梅，咬牙切齿的说：“我要早知道你能把我家给搅的乱七八糟，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你白玉梅。年轻时候没少被人戳脊梁骨，临到了还给外面的人笑话，我老唐家的运道就是被你给坏了。”
白玉梅火冒三丈，伸出手就冲着唐老头脸上一阵挠，恶狠狠的咒骂：“我坏你家运道？老不死的，你跟我说清楚，要不是你们这些爷们立不起来，在外人面前大气不敢喘，用得着我去把门面撑起来吗？你们一家子都是属狗的，不识好人心。成，以后这家里的事儿我不管了，反正你们能耐大。”
这一家子闹得鸡飞狗跳，唐小琴听得一清二楚，扯了扯嘴角，重新躺下来，闭上眼眯了一阵。
刘村长既然让他们陪着接待张经理，她可不能再像早上那么灰头土脸了，得精神有活力才好。
张经理在下午三点到了白水村，刘村长亲自在村口接待，一行人说说笑笑到往鱼塘走去。
“小琴和我说了咱们村养鱼的事儿，我这心里可激动坏了，要不是饭店里有事儿，我一大早就和俩年轻人一起来了。老刘，之前我是气头上，话说的难听了点，你别往心里去呀。”
刘村长摆摆手，笑着说：“你批评的对，我还得感谢你呢。我们村的养殖场因为一些原因，是由外人管着，我也不好插手。没成想，竟然给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我心里也气呀。多亏了您啊，要不然这事儿还不好解决。这边走。”
下午太阳依旧灼热，走在路上都烫脚，段岩和唐小琴跟在两人身后安静的听着。
段岩没眼睛积攒着淡淡的不快，想到中午的事儿，咬了咬唇瓣，拿余光看向唐小琴。
她是个聪明漂亮的姑娘，就和那四月的风清爽，看着看着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嘴角扬了扬。
“昨天发生的事，想必刘村长也知道了，多亏了你们村的这两个同志，要不然，这孩子不见了我们可得急死。”
刘村长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脸上是遮不住的自豪，说道：“这是应该的，人贩子太可恶了，抓住可得好好的惩治一番。”
说话间几人就来到了村里的鱼塘，这会儿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村民，看到刘村长带了个陌生人来，只是近那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城里人，全都忍不住看过来。
“这鱼塘不小啊，老刘真是有气魄。”
“哪里哪里，也是为了让村民的日子好过点，搞一回嘛，气势得足。”
张经理跟着笑：“还别说，我们的大厨老康已经摩拳擦掌等着了，他的肚子里装了不少菜谱，就等着到时候露两手。说起来，这次小琴同志可帮了我们大忙。”
村民们听到唐小琴的名字，赶忙竖起耳朵听着。
“这次要招待的贵客是从北边来的，离家许久了，心心念念惦记着老家的一道菜，这不正好小琴会做，客人连连夸，说和家乡的味道一模一样。我今天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这心可算能放下来了。”
哟呵，能让国营大饭店招待的贵客，那可不是普通人。唐小琴这么厉害？在这么有身份的人面前露脸，还帮了张经理的忙，这丫头不简单，以前怎么没桥出来。
刘村长听着更乐了：“这孩子也算是承了他爸爸的手艺，勤快懂事又细心，送货这事儿有她帮着段岩，我这心里更踏实。”
元清雅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向，段岩眼睛里的光，刘村长和那个男人对唐小琴的夸赞，身边村民意外又惭愧的神情，对她来说都是折磨。
她的手紧紧的攥着铁锹的把手，指骨突起，露出青筋，显然怒到极致。
“清雅，你不高兴？”
元清雅身体僵硬了一下，转头见是穆桂兰，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没有啊，可能是太阳太晒了。桂兰，你真放下了吗？当初要是坚持下去，说不定现在……”
穆桂兰忍不住笑起来：“这才几天啊，哪有那么容易，我死心了。真喜欢一个人，一眼就看上了，哪用得着浪费这么多时间。清雅，你也有自己的心思，既然不愿意，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大度呢？我其实挺欣赏唐小琴的光明磊落，而不是你的口是心非。”
元清雅一愣，声音中带着不自知的颤抖：“你什么意思？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既然这么为难，那就别笑了。这几天，我就觉得奇怪，你们两家也算是撕破脸了，怎么婶子天天往段家跑，正好今天我路过段家，听到了你们说的话，真没看出来，元清雅，你挺能装的，以前是我看错了你。”
元清雅只觉得千言万语全都堵在喉咙里，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心中有道声音一直不停的叫嚣着，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不想要了扔掉，想起来了拿回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和她争抢的人，都是自不量力。
只是她心里的怒气有多重，耳边议论唐小琴的声音就有多响亮。
“没想到，唐小琴这么能干。连城里人都夸她，说她善良聪明，我们之前是不是误解她了？要说她也没做什么坏事，不就喜欢沈知青吗？男女恋爱自由，这也没什么不对。其他的话，也不知道是从哪传出来的，我看是有人嫉妒人家长得漂亮。以前那会儿，村里人不都挺喜欢小琴的吗？”
“可不是？我以前就想说了，可人们个个都上了头，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闲话，以后可不能乱传了。本来没有的事，硬往人身上按，时间久了，让人怎么解释呢？就说跳河这事儿，个个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沈知青把人给害死的，那天大家伙可都看到了，是她黑心的奶奶要把人嫁给傻子。要不说人记吃不记打呢，这不村里又开始嚷嚷别的话了，真该让背后的那个人烂了舌头。”
唐小琴听着这些议论，心里一阵舒坦，不管怎样，这一回她的名声算是挽救回来了。
刘村长邀请张经理到村大队去坐坐，还不忘叮嘱段岩和唐小琴回去歇着，后天正式上工，说完就离开了。
见村长离开，村民们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小琴真给大领导做菜了？”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好的给我们说道说道。村长也真是的，不在喇叭里说清楚，吊人胃口。”
唐小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换做你们，一样会这么做的。”
“那你们昨天为什么没回来呀？”
唐小琴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周文娟，笑了笑：“我们在饭店帮忙干活，忙完天已经黑了。大师傅老康带我们去了张经理家，这才把误会解开。张经理留我们在他家里住，所以没回来。不成了，我可累坏了，先回去躺着了。”
唐小琴往人群里看，找到张妮兴冲冲的跑过去，拉着她的胳膊说：“那天我舅舅来了，给我带了不少好东西，你下工了来我家一趟，我们分着吃。”
张妮拍了拍好友的胳膊，笑得眯起眼：“你可真出息了，我真替你高兴。晚点我去和你说说话，想吃你做的饭。”
唐小琴掩着嘴笑：“成啊，我去买点肉，给你做好吃的。”说着看到不远处的范志敏，冲她招了招手：“晚点和张妮一起来呀。”
众人看着唐小琴欢快的走远了，无不羡慕的说：“快瞧瞧，人家这才是好姐妹，有什么好的都舍得分享。”
“要说老江家的儿子真争气，听说这次回来是要在我们县城建厂子，他可是厂长，手里把着大权。给唐小琴带来的肯定是好东西，听听，还能买肉呢。之前就听说她姥姥托人给老唐家带了不少粮票布票肉票，指着他们多照顾自己的外孙女，不想全进了狗肚子。这会儿，可实实在在的捏在唐小琴手里，这一家子怕是得气死了。”
“我听人说了，今儿中午两口子吵了一架，听说还上手了。不过唐老头有句话说对了，往后，他们别指望从唐小琴这里得到一点好处。”
周文娟不服气，哪怕就是被全村的人笑话，她也要开这个口：“该不会是村里为了巴结唐小琴的舅舅，故意给她开的后门吧？”
不想旁边的人直接往她脚边吐了口唾沫：“周文娟，你长没长脑子？人家舅舅可是厂长，动动嘴皮子给她安排个工作，那可是正儿八经吃公家饭的，你当人瞧得起咱们村里这活？还开后门，亏你说得出口。净给你周家丢人现眼，我看这两天村子里传的那些闲话，该不会是从你这儿出去的吧？”
周文娟梗着脖子，一副死不认错的架势。
“你往后可怎么说人家，心眼坏成这样，嫁到谁家谁家倒霉。”
段岩没回去，目送唐小琴离开就去干活了，一直到太阳快要下山，才直起腰，擦去额上的汗水。
回头看了一眼不住躲闪，想趁机溜走的两个妇人，他出生叫住人，给了两人一个眼神：“就这会吧，趁着人多也好表现你们的诚意。”
那俩妇人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自家男人，整张脸煞白煞白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会儿人人归心似箭，却又不能错过看好戏的机会，纷纷催促着：“什么事儿啊？快点说吧，别耽误做饭。”
就连俩妇人的男人也好奇的走过来，没眼睛全是不悦：“怎么回事？别磨蹭赶紧说清楚。”
“中午见段岩和唐小琴回来，我们不该当着他们的面说难听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男人们不大喜欢女人口中的家长里短，但能到这份上，这话说的肯定很难听，看了一眼面色冷峻的段岩：“怎么说的，说给我听听。”
女人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声音和蚊子哼哼一般：“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说唐小琴和段岩好上了，两人晚上没回来是因为……钻了一个被窝。”
“这种话你也能信，我看你真是没脑子，给我丢这么大的人。”
段岩看到自己想要的转身就走了，至于后面传来的巴掌声和哭喊声，像是风一样从耳边擦过，那是别人的事和他无关。
范母今儿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唐小琴的舅舅有本事，唐小琴也成了香饽饽，以后少不了有人想巴结，现在她主动和自己女儿交好，还请女儿去吃饭，这可是有脸面的事。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转头问元清雅：“你和唐小琴不也是好朋友吗？怎么她不喊你去吃饭？”
元清雅尴尬的笑了笑，和刘翠花一起回家。
周文娟跟在一边冷嘲热讽：“我说什么了，当初就劝过你，不要和那种人套近乎，你偏不听，现在高兴了？眼巴巴的和人家说什么好姐妹，到头来却被人家给泼了一盆凉水，把自己搞得这么不值钱。她和范志敏才认识几天，哪有和你相处的时间长，请人家不请你，不就没把你当回事儿吗？”
刘翠花这会儿挺看不惯周文娟，沉声道：“你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要不是你自讨没趣招惹人家，会变成这样吗？你就是太不知分寸了。说什么话都不过脑子。没想到，段岩计较起来，也够狠的。那两个男人，一看就力气大，打人的时候声音响成那样，多疼啊。女人嫁人，可真难。”
“刘翠花，你什么意思？咱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你不向着我，居然向着唐小琴说话。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听人家舅舅当厂长了，想巴结她吧？”
刘翠花冷笑一声：“要是巴结她就能有好工作，别说说好话，让我跪下给她磕头都行。到时候，我想嫁什么样的人不是由着我自己选吗？哪用像现在，在家里受尽了嫌弃。”
元清雅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幕，吓得她停下脚步，惊恐的看向刘翠花。
正在拌嘴的两个人被她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清雅，你怎么了？”
元清雅收起惊恐，笑了笑：“没事儿，刚才想事情想的太专注了。”
她居然看到了翠花被她男人活活打死的场景。
那个男人好吃懒做，和村里的寡妇不清不楚，刘翠花不过说了两句，那男人就冲她动手，压根不顾这家里的大小物件全是翠花挣回来的。
哪怕刘翠花苦苦哀求，男人都不曾停下手，最后那一地的血迹刺痛了元清雅的眼。
她要告诉刘翠花吗？要帮刘翠花躲过这场厄运吗？
话到了嘴边，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她害怕身边人知晓她的秘密。
走在路上，三人全都各有所思，气氛陷入沉默。
“清雅，你在这里啊？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元清雅看到段母，心突然间亮堂起来，欢快的迎上去，想到身后的朋友，冲他们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我们晚点大槐树下见。”
等人走远了，元清雅问道：“婶子知道段岩带回来什么东西了吗？”
段母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不认字，是老二告诉我的，衣服里包的是一套书，什么物理数学，你说段岩毕业这么久了，好端端的怎么开始看这些书？不过多看看也没坏处，我也听了一句话，叫活到老学到老。”
物理数学？难道……
不对，段岩怎么会知道这个？她记得沈知青在得知高考的消息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这一套书。
距离恢复高考还有一年的时间，难不成段岩身上也藏着和她一样的秘密？
不可能，除非是唐小琴！
这个人不应该活在这世上，可老天让她活了，还让她的运气越来越好。
不论是当厂长的舅舅，村里的刘村长、高主任，还有城里的张经理，这些人全都为她说话。好像原本属于自己的好运气全被唐小琴给抢走了，她不甘心！
她盼着段岩越来越好，但是和自己无关，那她不能接受。
“这样吧，婶子，你把书拿来给我看看，万一是坏书，咱们也能早点处置，免得惹来麻烦。”
“不就几本书吗，能惹来什么麻烦？而且就他一个人看……也不是他一个人看，我晚上还听到他好像在给谁讲。”
元清雅心里更恨，还能给谁讲，也只有唐小琴了。
看来唐小琴比自己还要早知道段岩将来是会飞黄腾达的人。
“那这可就更不安全了，万一要是被人给举报了，就是长十张嘴都说不清楚。婶子，你是信不过我吗？我怎么可能会害段岩呢？”
“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行，明天等他去上工，我就给你拿过来。”
“那就谢谢婶子了，时候不早了，段岩也该回家了，婶子快回去给他做饭吧。”
元清雅目送段母离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段岩既然不想和她说话，那她就逼他来找自己。
而此时，张妮和范志敏正绘声绘色给唐小琴讲刚才发生的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的拍了一巴掌，那脸直接就肿起来了，看着都吓人。”
张妮砸吧砸吧嘴：“反正这种男人我是不会嫁的，可是又由不得我们。我昨天见那人了，个子小，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亏我姑姑把人夸到了天上，她这是赶着害我呢。幸好我爸妈，大哥嫂子都不同意。”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反正有家人帮你把关。”
“小琴，这就是给领导吃的吗？我们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