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明是个什么人全都写在脸上了, 脸皮厚，爱招惹人，油嘴滑舌，这个人能坏到什么程度暂且不好说, 但眼下就像苍蝇一样, 惹人讨厌。
换成不善言辞内向的女孩子往往拿这种无赖没什么办法, 一时放任不理会, 但时间长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唐小琴这么想倒也不是没有根据，刚才有几个外村的女孩看到张浩明缠着她, 明显松了一口气。
不说这人完全不在她的审美上，就说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从眼下的困境里跳出去，懒得花时间应付这种无聊的人。
唐小琴上下打量他, 张浩明原本笑得轻松，见状整个人都绷紧，说话磕磕绊绊的：“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唐小琴抿着唇笑了下, 水亮的眼眸熠熠发光：“我在想这种事你在多少女孩子面前做过，张浩明同志, 现在提倡男女自由恋爱, 是想让年轻男女更好的了解彼此, 培养忠诚、互敬互爱的感情，不是让你耍流氓的。”
张浩明在外面混了这么久，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女孩脸皮薄, 由着他占便宜, 再说他长的不算多好看，人也精神，外人送他个“花花公子”的外号, 他还挺受用的。
但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唐小琴三两句话把他的皮给扒了，这么多个村的人全都在，他这一回丢脸丢大发了。
“说话要讲证据，我好心帮你拿东西，怎么就成耍流氓了？唐小琴，不待像你这样不识好人心的。”
唐小琴看他气得伸手指恨不得戳到她脸上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露在外面的肉紧绷着，再加把火看来是要动手的。
唐小琴不会加这把火，不代表别人舍得放弃这个机会。
周文娟站在不远处，扯开嗓子朝这边说：“张浩明，你咋就这么拎不清？人家小琴可是我们村的村花，你这样的人家看不上。”
谁不知道周文娟这是恶意拱火呢，上回因为演讲比赛的事让她在村里丢了那么大的人，她一直咽不下这口气，摆在眼跟前的现成机会，和唐小琴有仇的谁会放过？
不得不说这火挑的正在点子上，一句看不上，就把张浩明给说成了想吃天鹅肉的癞□□，面子里子全都丢干净了。
唐小琴看他咬牙切齿，怒目大睁，那口气已然到了嗓子眼了，再戳一下，就要发疯。
张妮想也不想拉着好友避开这个疯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张浩明一把抓住唐小琴的胳膊，愤怒急了的脸上浮现出狠厉的笑：“走什么走？咱们把这事好好说清楚。我看上你？笑话。唐小琴，你以为光靠你这张脸，别人就得让着你？不就是个勾引人的破烂货？跳了一次河，你立大功了？全村谁都有资格教训人，就你没有。”
唐小琴一把拍开抓着自己的手，脸上不见半点恐惧，照旧笑得好看大方：“哦，既然我在你眼里是这么个人，那你还要和我交流朗诵，干什么这么委屈自己？”
张浩明缩了下脖子，这事昨天不是没人知道，听到有人笑，他缩了下脖子，正想该怎么回这话，又听唐小琴用比之前冷了好几个度的声音说：“我跳河得了新生，从以前的烂泥沟里爬出来，从思想、行为上严格要求自己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你看不到没关系，但要在这里评价我，没资格的人是你。什么才是有资格，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能成为榜样的人才有资格评价人。”
唐小琴勾了勾嘴角：“我记得昨天就已经告诉你了，我唯一感兴趣的是努力工作赚工分，说的不够明白吗？那我把这句话掰碎了说给你，我和你没说话的心思，以后别往我跟前凑。”
张浩明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哪怕心有不甘，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范母走过来接过唐小琴手里的工具递到女儿手里，说了句：“一看念书就没用心，连话都听不明白。行了，还要干活呢，以后离我们家小琴远一点。”
范志敏跟着笑：“小琴姐姐，我想和你学做菜，以后你教我好不好？”
张妮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范家虽然和唐家结了亲家，但实际上还是看不上这一家子，尤其是唐小琴，走在外面见了理都不待搭理的，高高在上端着城里女孩的架子，这次怎么对小琴这么好了？
唐家人看到了心里也不舒坦，刚才唐大媳妇远远的瞧见亲家母，丢下平日里关系好的姐妹来寒暄，不想人家只应了一声，然后就跑到唐小琴那里去了，听那亲亲热热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唐小琴才是范家未来的儿媳妇。
这个想法将她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怎么也跟着昏头了，怎么可能？
夏收那天下了场大雨，已经过去几天了，大坑里的水还没干透，好在不沾鞋底，好挖不少。
这鱼塘要在原来的基础上还要扩出十多米的，不可谓不是大工程。
村长将村民按人头分好片，唐小琴、张妮和周文娟、刘翠花在一个组里，本来已经分好了，范志敏也嚷嚷着说要和唐小琴一块干活，村长只得将一个男人和她换了。
周文娟顿时心生不满：“范志敏，看来你力气够大，男人的那份你可补上。出力气的活，你当玩呢？男人多做点，我们轻省一点，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周志敏下巴一扬，翻了个白眼：“我只知道干活也要高高兴兴的，这样就能多做点，愁眉苦脸的有什么意思？别打扰我和小琴姐姐聊天。”
周文娟气得皱起眉头，又碍于范志敏他爸也是村里的干部，父辈们关系好，就算有脾气也不好发作，把全部的气都撒在了脚下这片泥土里。
唐小琴想起来，范志敏算是这般奇葩亲戚里唯一一个的幸运儿，她人虽然傲慢，但是心眼不坏，后来改革开放，靠自己的本事站稳了脚跟，在一家煤矿当会计，还嫁了个城里人，对于亲大哥家里的鸡飞狗跳不闻不问。这是个活的实在的姑娘，所以唐小琴并不介意和她做朋友。
“前几天听我们家门口的花妮在讲灰姑娘的故事，我听了一阵觉得挺有意思的，就问她是从哪儿听来的，她说是你讲的，小琴姐，以后我也能跟着听故事吗？”
唐小琴好笑地点点头：“当然可以。”
按理说说书人这几天都在附近的村子转悠说书，讲的都是人们爱听的故事，不想这些孩子们全都爱缠着她。
几人将铁锹里的土装进筐子里，没多会儿就装满了。
这种筐子本来就有分量，装了土以后只会更沉，需要两个人抬到一边做塘堤用。
张妮将铁锹插在土里正要帮忙，就见范志敏抢了先，让她好一阵气。
向来冷寂的田地里此时热火朝天，人声嘈杂，路过人多的地方说话都得靠喊的。
范志敏犹豫了下，说道：“小琴姐，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太对了。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分家，还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演讲，都需要很大的勇气。你做的对，既然地方脏了，那就跳出来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唐小琴将筐里的土倒在塘堤上，闻言笑道：“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所谓的勇气往往要承担后果，你也看到了私底下人们是怎么笑话我的。他们伤不到我，也只是因为我不在乎而已。”
“我羡慕你这种活法，为了自己什么都是值得的。小琴姐，你以后离我妈远一点。”
唐小琴被她给逗笑了，好奇道：“为什么？”
范志敏左右看了两眼，小声说：“晚点我再和你说，这里人太多了。还有那个张浩明，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次你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唐小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记住了。”
两人回来，筐子还没挨到地，一铁锹土就从不远处扬了进来，失了准头，直接昂扬到了两人身上。
唐小琴看过去，只见周文娟翻了个白眼，没什么诚意的道歉：“不不好意思，心急着点儿。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你们磨磨蹭蹭的，我这使了力气就不好停下来，没那个耐心等你们。再说了，我们是来干活的，可不是让你们躲在一边说悄悄话的。”
范志敏今天穿的是她刚做的新裤子，干活的时候生怕沾上土，小心翼翼宝贝的很，现在被人故意往身上撒土，火气噌的窜上来，一把丢了手里的家伙，走到周文娟面前和她算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只聊天不干活？我看你就是故意找事儿。”
范志敏像只小豹子一样冲着周文娟嚷嚷，惹得人们看过来，她也是倔脾气，见和周文娟说不清什么道理，干脆将另一只筐子里的土冲周文娟身上泼去。
周文娟眼疾手快，快速往旁边避开，只是鞋面上沾了点土，跺了跺脚，得意扬扬的说：“就你那点力气，我都懒得笑话你。行了，快点干活吧。别因为你们两个耽误了大家伙的进度，到时候村长检查过来，害得我们和你们一起挨批评。”
范志敏平时看着脾气不小，真要和人碰上了没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尤其是现在，明明是周文娟找麻烦，最后反而成了她们的不是，偏偏又吵不过人家，一个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周文娟见状更加得意，抬手推了范志敏一把，不耐烦地说：“好狗不挡道，要哭一边去哭。”
张妮眼看唐小琴手握成拳，见四周的人都看过来，小声的劝她：“要不算了吧，今天还有外村的人在呢，闹大了怪不好看的，到时候他们又要说你了。”
唐小琴安抚地拍了拍好友的手背，站到抹眼睛的范志敏旁边，盯着周文娟说：“既然你嫌我们干活慢，那你去倒土。你把土撒到我身上了，我懒得听你道歉，给我把土拍掉。”
周文娟心里不爽，尤其是唐小琴声音里的咄咄逼人，让她一阵火大。碍于前阵子才被高主任点名批评，现在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当做没听见，继续忙自己的。
余光撇到小琴走开了，冷哼一声，哪知道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感觉到混杂着小石子的土砸在了她身上，有些还钻进了她的领口，她大惊着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拍打着身上的土，急躁地骂：“唐小琴，你疯了？”
夏天本来就热，刚才干活又出了一身的汗水，土沾着汗水混在一起别提多难受了，更糟糕的是，衣服上的土拍都拍不掉，此时的她就像个在外面疯够了回家的皮猴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尤其是在这么多双眼睛下，男女老少，说不定里面还有她未来的丈夫，最后跺了跺脚，扑上来就要和唐小琴动手。
却被旁边的人拦下了，这口恶气更难下咽：“你们拦着我干什么？唐小琴欺负我，你们怎么帮她呢？”
唐小琴云淡风轻的笑了：“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挺厉害的，怎么能说是我欺负你呢？我们只是扯平了而已。”
范志敏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随即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手：“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报，活该。”
村民们不住朝这边张望，刘村长看到了过来呵斥一声：“不干活干什么呢？工期这么紧，要是耽误了你们谁来负责？周文娟，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快回去换衣服去。”
一场闹剧就这么散了，范志敏更粘唐小琴了。
而一边的元清雅有点庆幸自己在另一组，要不然这事儿又得让她头疼。帮，这么多人看着，她现在又是广播员，要注意自己的颜面；不帮，周文娟毕竟是自己的朋友，将来少不要她帮忙。只是这心里到底不是滋味儿，人们明显是向着唐小琴的，这以后怕是难办。
鱼塘下工后，元清雅和刘翠花便急匆匆地去了周家，刚进门就听到周婶子在骂人。
“一天到晚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你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就你抢着出头？看看人家翠花和清雅，你就是吃了不稳重的亏。现在全公司的人都把你当笑话，以后怎么说亲呀？你哥也到了结婚的年纪，家里还指望着你嫁了人好娶媳妇。周文娟，你以后做事儿给我动点脑子，再搞出这种事情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元清雅和刘翠花彼此看了一眼，这会儿不是进去的好时间，可人已经到门口了，也不好回去，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院子。
周婶子看到两人就忍不住抱怨：“你们两个怎么也不拦着她？现在谁不知道，那唐小琴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活了大半辈子的都在她手里吃了亏，更别说你们这些小娃娃。”
两人被瞪了一眼心里也不大舒服，赶紧去安慰周文娟了。
周文娟委屈的要命，看到两人又是一顿嚎啕大哭，哭累了才消停下来。
元清雅叹了口气：“我不是早和说过别招惹她吗？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德行，范志敏平时眼睛都瞅着天上，连你都不放在眼里，她凭什么？”
刘翠花撇了撇嘴：“你这事儿未免管的太宽了，看不顺眼不看就是了，现在闹成这样。本来他们都在笑话唐小琴的事，你倒好上赶着给人家解围。”
周文娟捏了捏鼻子，声音沙哑：“刚才你怎么不帮我说话？亏我们俩还是好姐妹，你居然在一旁看热闹，看我被欺负成这样你心里痛快了？”
刘翠花没想到自己反而受了无妄之灾，不满道：“我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嫁人了，我婆家人难缠，要是我出了这么大的丑，嫁过去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周文娟，你怎么这么自私？明明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事儿，偏偏要拉着我和你一起遭罪，公平吗？”
周文娟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不管，我们从小就一起玩，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们都应该陪着我。”
刘翠花被噎的深呼吸一口气，索性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元清雅也被周文娟的话给吓了一跳，这种强盗逻辑，只怕将来要害死人。
可怜她在气头上，元清雅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声劝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好好休息消消气，你这么气冲冲的和翠花发脾气，只会让别人高兴。事情发生了就先别想了，等过个几天那么就忘了。周婶子说的对，你以后做事可不能这么冲动了。你先歇着，我们也回去了，吃完饭还得上工呢。”
从周家出来，天上的烈日烘烤着大地，让人喘不上气来。
刘翠花脚踢着路上的石子，激起一阵尘土，许久才开口道：“她太过分了，连里外都分不清，真让人寒心。这回，我觉得唐小琴没错，也不怪范志敏向着她，谁看了不解气啊。”
元清雅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解气归解气，唐小琴还是傻，文娟就算对付她，也拿不出什么漂亮的手段，张浩明就不一样了，那可真不是个东西。”
刘翠花想了想说：“清雅，我有点佩服唐小琴，自从她被救回来，干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儿？偏偏还没人能说他错，只要占理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想想也挺美的。”
元清雅怔了下，半开玩笑的问：“怎么？想和她交朋友了？我之前就和你们说了，她也怪可怜的。”
刘翠花摇了摇头：“那不成，我可没你这么心善，谁和我抢人，我就找她拼命。说起来，你和沈知青的事儿也该定下来了吧？隔壁村的知青都回城了，他家条件好，估计也不会在咱们这里留太久。咱们几个姐妹里，就你命最好，你得想办法抓住他，赶紧从这个泥坑里跳出去。大城市花花绿绿的东西多了去，男人们一看花眼，什么都顾不上了，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元清雅其实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勾起嘴角，笑得漫不经心：“那只能说明我们没缘分，感情不能强求，免得到最后成了仇人。”
刘翠花没好气的瞪着她：“你倒是心大，算了这是你自己的事儿，我只是想告诉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看，前面那个人，看着好面生。穿的够气派的，找谁呀？是不是来找村长的？走，我们过去问问。”
两人走近了才看到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个包，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看到她们俩，笑着问：“请问两位小同志，唐家往哪走啊？”
刘翠花看了元清雅一眼，心道唐家一家子都是泥腿子出生，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亲戚，指着左手边的巷子：“走出去往右拐，第三家就是了。大伯，你是他们家什么人啊？”
元清雅拉了她一下，小声道：“别瞎打听，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家去吧。”
那中年男人礼貌的和她们道了谢，大步往前走。
元清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那人身上的穿戴一点都不俗，像是大厂子里的工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而此时的唐家有贵客登门，只是白玉梅和唐老头的脸色显得有几分凝重，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
而老大媳妇已经彻底黑了脸，洗菜洗得刷刷响。
“志敏，把这事儿和我说了，咱们一家人就该心贴心。周家那孩子也是养歪了心，落到这样的地步也是活该。不过说到底，还是多亏小琴，志敏这孩子外强中干，真吵起来吵不过人家。”
唐小琴累了一早上，饿的前胸贴后背，要不是看在范志敏的份上早起身走人了。
一旁的唐小霞看的不得劲，大房家的亲家和二房的热络成这样，说不过去吧？她看不得爷奶爸妈那副委屈模样：“那不是应该的吗？不过一件小事儿，婶子要把她吹到天上去了，她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得意。”
按理说天这么热，三房一家子却躲在屋里，摆明了不想惹白玉梅生气。心里却不住笑话老大家的，不让他们痛快，马上就遭报应了。
没人乐意在婆婆手底下幅低缩小，看眼色，实在是家里的男人不争气，离了老子妈不能活，要不然现在早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了。
范母不咸不淡地看了眼热得呼呼直喘气，汗水从脸上往下淌的唐小霞：“小琴做了好事就该夸，得意也是应该的，瞧瞧，这么周正的人，心还这么善。”
唐小琴想起范志敏的话，总觉得眼前这女人存着别的心思，站起身笑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做饭去了，你们聊着。”
无端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唐小琴是懂的。
刚进了屋子就听外面传来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白婶子，唐伯，好久没见了，我来看小琴，小琴在吗？”
唐小琴搜刮了一遍原主的记忆都没想起这个人是谁，刚想出门看看，却听范母热情的说：“哟，这不是江厂长吗？你怎么回来了？快坐快坐。”
这一刻唐小琴突然明白了，范志敏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们消息倒是灵通。
“不坐了，我就是来看看小琴，还有事，一会儿得赶回去。”
范母还不死心：“也不差这一会儿，江厂长好久没回家了吧，咱们村里也有了大变化，不过您在外面见的多，也就看不上这些了。”
唐小琴直接走出屋，冲着那道全然陌生的身影笑：“舅舅，来屋里坐吧，我晾好水了，正好喝。”
江广文提着包进了西屋。
范母拍了拍膝盖，叹了口气：“人家现在风光的很，那包里肯定装着咱们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你们看着吧，小琴要出息了。”
白玉梅一听顿时来的精神，赶忙问道：“这话怎么说？难道你听说了什么消息？”
范母得意地笑：“那可不是！上边总厂打算在咱们县建一个钢铁分厂，小琴舅舅是一把手，什么事儿都是他说了算，随便安排的工作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你们家小琴以后就要去城里享福了，要不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就是她自个儿的福气，羡慕不来哟。”
这消息对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来说，无异于天上撒钱，谁不想吃公家饭，走在外面多神气，可就是，他们之前做了那种事，这种好事能轮到他们吗？
老三媳妇儿在窗户上听到这话，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跑出来问：“那不是能把咱们一家子的工作都解决了吗？我们还种什么地呀，直接进城享福去啊。小俊也能娶个城里女孩，不对，咱们是有靠山的人了，这女孩的家庭也能挑一挑。妈，这事什么时候能办成啊？”
老三媳妇天生大嗓门，白玉梅怕人家听了笑话，赶忙在三媳妇大胳膊上重重拍了几下，压低嗓音：“丢人不丢人，八字没一撇的事，你给我管好嘴。”
老三媳妇喜滋滋的，就算被打疼了也不在乎，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穿着工装站在机器前忙碌的样子，下班了骑上自行车拿着肉票去买肉，和城里人一样，遇到熟人了停下来聊一会儿天，想想都美。
范母在心里冷笑，这舅舅可是人家唐小琴的，这些贪得无厌的，心坏的没法看的人也敢做春秋美梦，真是可笑。
她站起来，看了眼这间院子，笑着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倒是小荷才江厂长多聊一阵，但眼下人家不得空，要是硬挤进去反倒讨人嫌，反正来日方长嘛。至于儿子和唐小棠的婚事，她得好好想想了。说句难听话，要不是当初实在没合适的，她怎么会同意让儿子娶个贼呢。
江广文环视一遍西屋，看到另一间屋子里住着一对老人，疑惑的皱了皱眉。
唐小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解释：“那是来村里说书的，他们要待一个月，我就把我那间租给他们了。”
江广文叹了口气，这些年他们一家子都在外地，不方便回家。也从老乡哪里听说了不少事，这个外甥女和他们不亲，甚至主动断了来往，他工作也忙自然就把这人和事抛在了脑后。
直到这孩子跳了河，家中老母亲让人写了信寄来，才知道这孩子日子过得有多苦。
现在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外甥女羞涩又胆小要和他说话，他这个当舅舅的心里着实不好受。
“以后舅舅一家子就搬回来住了，你要是愿意，就到舅舅家里生活。念书也好工作也好，都有舅舅帮你。”
唐小琴将院子里的话收入耳中，有这么个舅舅可以依靠，对她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也是最快脱离泥潭的好法子，换做别人肯定想也不想就接受了。而她……
“舅舅，我在这里挺好，村干部也挺照顾我的，以后我得空了就进城去看你们。”
江广文不知为何，听到外甥女说出这么懂事的话，眼眶微微发酸，继续到：“你有什么顾虑，说给舅舅听，咱们是一家人，你不要和我这么见外。”
唐小琴摇了摇头：“我没有和您见外，您不怪我以前干的那些蠢事，我就很高兴了。”
江广文的脸色蓦地沉下来：“你和舅舅都不说实话吗？”
唐小琴见他这么执着，无奈地说道：“我刚听到了，舅舅现在是厂长，手里握着权，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走后门。我知道舅舅是个正直的人，但是如果因为我让舅舅做了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我会很愧疚。而且我担心，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会借着这个机会找舅舅的麻烦。有话说，条条大道通罗马，说不定我走别的路一样能把日子过好。”
江广文的心更酸了，这孩子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对待，变得这么懂事？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外甥女的头发，轻声道：“好孩子，以后有困难只管和舅舅说，谁也不能欺负你。”
江广文说着将包打开，献宝似的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这些饼干、糖果、麦乳精还有罐头，你先吃着，吃完了舅舅再给你带。哦，对了……”
唐小琴看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叠票，有肉票、布票、粮票，看着有不少，还有钱……
“这些你都拿着用，想吃什么就买，别苛待自己。”
唐小琴哪好意思接，虽然舅舅是厂长，但一个月赚的也是死工资，这些票和钱说不定是从口里节省下来的，她赶忙拒绝：“舅舅，我有粮食吃，饿不着的。而且……”她压低了声音，笑着说：“高主任给我找了个好差事，一个月也能赚十来块钱呢。”
江广文依旧固执地往她手里塞：“那不一样，这是舅舅给你的，听话，好好收着，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唐小琴还想拒绝，被瞪羚一眼，只能收下来，想到自己现代的舅舅只会啃老闹事，一次一次地从她这个外甥女这里要钱，心里升起莫名的温暖。
她收下来，声音软软的带着哽咽：“谢谢舅舅。”
江广文满意地笑起来：“傻孩子。”
两人不知道的是有人正蹲在墙角下江两人的话全都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