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村长带着公社领导回到家，闻到飘满院子的饭菜香，笑着说：“忙了一早上，都饿坏了吧？来来, 都来坐。”
几个村长等公社主任落座才坐下来, 正正好好凑够一桌。
“哟, 刘村长, 这是请大厨了？才说建鱼塘的事儿，你这都备上了。”
桂花婶将最后一道鱼汤端上桌, 那人随口夸了句：“嫂子，你这手艺可了不得，光闻着都香, 吃起来肯定不赖。”
桂花婶赶忙摇头，半天都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刘村长让她去忙了, 自家老婆啥样的他不比谁清楚。
锅里倒油，一堆菜丢进去撒把盐翻炒下就出锅了, 要不是他不挑食, 光每天两顿饭就得折磨死他, 这种和国营大饭店有的一拼的菜，能是自家老婆做的就怪了。
“焦主任、聂主任尝尝，都是村里地里种的菜。”
焦主任一看，可不是, 除了两碗肉菜, 其他的豆角、茄子、南瓜都是常见的，不过是人手艺好，浓油酱赤, 香味扑鼻，光顾着馋了，哪儿想得了这么多。
焦主任也没客气，招呼众人一起动筷子，顺便聊会上的事儿。
“白水村副业搞得好，这鱼塘肯定也差不了。再说原本就有个坑打底，要比从头挖省劲多了，到时候全公社的劳力都来挖，也用不了多久。”
高主任拿了瓶酒过来，给在座的人倒上，沈卓和段岩赶紧起身双手捧着酒杯接着。
“挖鱼塘注水这事儿简单，不缺力气，就是这鱼苗麻烦，得去省城买。我看年轻人手脚快，脑子灵活，不如让他们去办这事。”
刘村长顿了下，看向焦主任问道：“这事要不要和养殖场那边说一声？我们村的养殖场一直是公社派来的蒋指导负责，他是厂长，越过他不好吧？工作上少不了要和他对接。”
焦主任皱了皱眉，没直接给话，但从表情上看是将这事放在心上了。
刘村长看了眼高主任，投去个眼神：“等鱼塘挖好再说，到时候听焦主任的安排。”
段岩差不多猜到了刘村长的用意，这个指派来的人也不是公社干部，就是比别人多养了两年猪，沾着某个亲戚的光，被安排来了白水村。虽说平日里对刘村长很客气，好听话说的也溜，表面上挑不出错。
但村里办的养殖场，却被这个指派来的外人给把着，尤其他们本村的人可眼睁睁的看着这人假公济私塞了不少人进去。
要说这也是老村长刘三叔搞出来的糊涂事，要是一早拒绝了也就没这么多事。
正这么想着，刘村长叫了他的名字，段岩赶紧收回神，认真听刘村长的叮嘱。
“段岩这后生聪明又能干，前阵子驾驶证也发下来了，之前还和省城来的技术工人学会了修理机器，焦主任说的对，好苗子不能浪费，能不能让他主要负责我们养殖场，车要是有个问题，他自己就能处理了，也省得耽误事儿。上回车就坏在了半道上，好几家饭店等着呢，差点耽误了人家的买卖，人家虽然没说什么，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
焦主任笑了：“老刘，你这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汇报给我听一遍？你是一村之长，只要是为村民好的事儿，只管做就是，谁有话说，让他来公社找我。这菜味道不赖，咱们大家伙儿可都有口福了。”
段岩往灶火那边看了一眼，穿着花衬衫的女孩笑得柔婉动人，双眸含水，楚楚动人。
桌子上的菜挨个尝遍，表情却越来凝重，到最后他怔楞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
每到炎炎夏日，他那胃口不佳的老毛病便犯了，他们家中虽说清贫，段母也时常从牙缝中挤出些钱来为他做好的，可惜无论是山间野菜还是年底才能吃上的肉，他都没什么心思，即便饿极，也不过是填补几碗米汤。
可不知为何，吃过唐小琴做的饭菜，好像关于味道的感知才重新回到他的身体中。
“这鱼瞧着怪眼熟的，不就是山上水潭里自己生出来的野鱼吗？这能吃吗？”那个徐村长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
村里人都知道这鱼腥味重又难吃，就是饿的要命也没人愿意抓来吃，为了凑盘做这个就说不过去了，再看一个鱼汤，一个和肉菜一道炒了，白瞎了那菜肉了。
高主任将徐村长的表情收入眼底，笑道：“徐村长在家里也做饭呢？看着像是个行家，这味道好坏总得尝尝，你要是好奇怎么做，我把厨子叫来，让她和你说说怎么做。小琴，你来一下。”
唐小琴闻了一中午的油烟味，天气又燥热难忍，没什么胃口，坐在树底下端着碗喝白开水，正想着高主任让她来只是做顿饭吗？或许没什么别的意思，是她自己多心想歪了。
当不上广播员，看来只能先下地干活，再看别的机会了。
冷不丁高主任叫她，她赶忙站起来，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整理了下头发，俏脸上勾起笑，站在不远处，轻声问：“高主任，有什么事儿吗？”
“徐村长好奇你这鱼是怎么做的，你说给他听听。”
唐小琴当即明白过来，做这个耗盐又耗油，所以在村民间并不讨喜，而且一家一年能吃到的油就那么点，久而久之，也就被村民抛在脑后。
“现在天气热，不好存放，我就处理过晒成了鱼干，熬汤和炒菜也方便，省了不少时间，这小鱼鲜味足，怎么做都好吃。”
徐村长黝黑面皮上满是怀疑，拿筷子夹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那股鱼腥味，咬了一口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入口的全是鲜香。尤不死心，拿勺子舀了鱼汤，喝了一口，眼睛瞪的圆溜，低下头不说话了。
唐小琴眼珠转了转，身子往前倾了倾，热切又紧张地问：“徐村长，味道怎么样？”
徐村长被女娃子问的脸上挂不住，含糊地应了两声：“好，好。”
沈卓坐在一边没吭声，却压不住心里的意外，没想到唐小琴做得一手好饭，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又生得漂亮，大眼睛里盛着灿烂的光，像太阳光一样，让人不自觉地跟着来了劲儿，嘴角一直上扬。
待收回视线，却看到旁边的段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虽不解自己哪里惹到这人了，还是笑了笑，他与人向来随和，从没红脸的时候，工作自然也好开展。
刘村长就看不惯徐村长这副德行，调侃了句：“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徐大志，会吃会看就是不会做，觉得好吃就多吃点。”
紧接着又和公社领导夸唐小琴：“这孩子，够聪明也勤快，就说这吃的，不肯动脑子，不肯想法子，那肯定不好吃，从小处看大事，老徐，怎么样？这人不差吧？”
高主任也跟着接话道：“村长要是让段岩跑外，到时候事多，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他话也少，和外人打交道怪难为他的，小琴嘴皮子好，逢人就笑，两人搭伙办事也方便。”
沈卓夹起一块红烧肉，上一回吃还是在当知情前，一家人去国营饭店给他过生，才奢侈了一回。咬了一口，软糯香滑，十分好吃，眉毛不自觉的扬起。
听到高主任的话，忍不住看过去，难掩惊讶，这种活，向来用的是更能吃苦的年轻男人，比起整天下地，去外面开眼界，还能领工分补贴，抢破头都轮不上的好事，给一个女孩子？这村里人不得闹死吗？
高主任糊涂了吗？还不如让唐小琴当广播员，人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以前也没听说高主任和唐小琴家有什么沾亲带故的，怎么这么照顾她？
刘村长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这一顿饭倒是吃的宾客尽欢。
送走了人，热闹的院子里稍微冷清了不少，唐小琴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一样，才惋惜广播员的事儿泡了汤，不想又得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过看刘村长一脸凝重，想来这事不容易。
高主任先起了话头：“村长，我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咱们白水村的养殖场在县城里都有名，跑外面是给咱们村长脸的，更得用精干人。”
“高主任，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村里等着安排差事的年轻人多的是，人们闲言碎语难听，这不太好吧？”
沈卓看了眼唐小琴，还是照实说道。
“这些事怎么女性就做不得了？而且我是有依据的，单就说小琴今儿的表现，哪儿差了？不是我说人坏话，先前我去县里开会，碰上咱们村的年轻小子，人家县城一个部门的领导问他咱们村的农业生产情况，他磕磕巴巴连句圆溜话都说不利索，这也就算了，还鸡同鸭讲，把人给转晕乎了。出去的人不光是看世面的，而是要向外面的人介绍咱们村，让更多人知道咱们的好。”
高主任又丢出一句：“再说妇女都顶半边天了，我之前听说南边的车队里还有女人开拖拉机呢，咱们村也应该多培养培养这样的人才。”
村长笑了一声，将几个年轻人打发走，看向高主任：“说吧，你心里有什么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