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云每日关在寝房抄经,日日煎熬,没吃没喝,练习辟谷,但也已经熬了一个多月。可是,一想到还有一个多月,柳青云便只能对着窗户,望着窗外的竹浪垂泪。

  他居住的地方叫养吾居,起初只是用来给柳青云关禁闭的地方,但时间长了,柳青云隔两天关几个月,久而久之就成了柳青云的住所。院子不大,一共两间房,左边那间住,右边的一间摆放杂物。院子里绿竹阴翳,地面上也有青草、野花点缀,无旁人来扰,环境倒极是清幽。

  柳青云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拿着毛笔,坐在书桌前抬头望着那片自由的蓝天,见有两只麻雀飞过,突然诗兴大发,吟道:“两只黄鹂鸣翠柳……”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柳青云定住眼睛,细细回想。

  他绞尽脑汁,脑袋却还是一片空白。突然,一阵香味扑鼻,引得柳青云茫然的脑海一下子浮想联翩起来。

  “不是普通香味,是食物,不是普通食物,是……”柳青云心想。

  “一只烤鸡飞上天!”柳青云叫着窜起身,要去抓窗外突然冒出来的烤鸡。

  窗户下端着烤鸡的小男孩大笑着从底下冒出来。

  “你是谁?”小男孩洗干净脸,又换了干净衣服,柳青云一时没认出来。

  “哥哥,是你把我带上山的。”小男孩手里捧着烤鸡的纸包道。

  柳青云眼睛一直盯着烤鸡,“你还没下山吗?”

  “我爹娘都死了,掌门爷爷便把我留下来啦。”

  “好好好。”柳青云直勾勾的目光将心思暴露得十分彻底,就是这么个六岁小孩都看了出来。

  小男孩穿过窗户把烤鸡送到柳青云跟前,“这是报答你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柳青云满心欢喜地接过,“山上没有这些东西,你上哪弄来的?”

  “山上好像来了客人,为了照顾他们的口味,所以张大叔特意下山买了些回来,我就拿了一只过来。”

  修仙门派总少不了有尘世的权贵慕名前来拜访,故而一到这种时候,山上的厨房里弥漫的味道也会丰富起来。

  “聪明!”柳青云一边啃着鸡,一边摸了下小男孩的脑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柳青云问。

  “我叫江天歌。”

  “好名字!”柳青云随口夸了一句,不过是为了引出下一句做铺垫,“你现在就跟着厨房的张大叔?”

  “嗯,我会帮他烧火。”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柳青云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饱满的笑容。

  爱美是人的本能,从人出生开始,便会对周遭变换的环境产生不同的反应,见到好看的,心里便会不自觉地生出向往,即便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江天歌看着柳青云笑得好像能滴出露水的脸,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跟着满足地笑了。

  之后,江天歌便日日过来,虽然说难得能带一只烤鸡过来,但是偶尔带点馒头、包子什么的,也算是解了柳青云辟谷带来的苦闷。再加上江天歌好歹是个能动的活物,还会跟柳青云聊天,所以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过得也就不觉得那么难熬了。

  柳青云禁足出来后,江天歌还是照旧给柳青云私拿东西吃,但是好景不长,时间一久,张大叔有所发觉。

  一天,他偷偷躲在厨房门后面,等着江天歌进来拿走东西,也不立即出去当场抓人,而是一路跟着他,最终进了养吾居。

  张大叔把指使者和作案者捉了个正着,事情便闹到了净一那里。

  幻月殿里,净一、铭幽、得息、助梵齐坐在殿上。

  “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居然敢哄骗这么个小孩给你偷东西?现在偷门派里的,将来是不是就得偷到别人家里去了?!”铭幽气愤地拍着扶手道。

  “弟子知错了。”柳青云埋着头,装得诚恳。

  “青云天赋过人,比起旁人顽劣些也是可以理解。”得息看重柳青云,心里自然多些偏爱,所以每次都会帮柳青云说话。

  柳青云最怕的就是铭幽,每次也就指望得息给自己帮忙,至于那位助梵,柳青云觉得他不说话已然是在帮自己。

  助梵的确从来不会帮柳青云说情,但也不会火上浇油,总是一副和善样子笑着看戏。

  “正因为是烈马,所以才要更大强度的力量,才能将其驯服!”铭幽道。

  “师兄,我可不这么认为。青云不是旁人,我觉得当以情感化之。”得息辩驳道。

  “所以你感化了这么多年他有一点点改变吗?”

  “我……”

  “师弟师妹莫再吵了,师兄年纪大了,容易头疼。”净一一只手捂住半边脸,看着倒像是牙疼。

  “青云顽劣,自是该罚。”净一的话已经表明他这次站在铭幽这边。

  得势的铭幽,鼻孔出气,轻蔑一笑,等着看柳青云受罚。

  “那就罚……天歌拜你为师,日后为人师表,言行举止当做表率,切莫教坏徒弟,你可明白其中责任之重大?”净一怀着期望看向柳青云。

  柳青云听到这个惩罚,心里大喜,日后有了个听话的徒弟,就不愁没人来孝敬自己了。柳青云窃喜,却不敢表露在面上,只是假装难过,伏地拜道:“徒儿明白,日后当好好教授天歌。”

  净一想着,给了柳青云这一重担,也会让柳青云变得成熟、稳重些,毕竟当了师父,身份不一样,言行也该有改变。见柳青云诚恳接受,净一很是满意,又问向跪在一旁的江天歌,“天歌,你可愿意拜青云为师?”

  江天歌想着以后有人一起玩了,自当是一百个愿意,学着柳青云伏地拜道:“徒孙愿意!”

  净一捋着雪白的胡子大笑,“好一个徒孙!”

  得息也笑江天歌机灵,铭幽吹胡子瞪眼,脸上很是不快,助梵反正一直都是笑着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天歌成为柳青云的徒弟之后,便搬到了养吾居,杂物间自此便改成了他的寝房。

  初为人师,柳青云也确实觉得自己肩上是有责任的,他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学着净一对自己的样子,整日板着脸对江天歌。江天歌想找他玩,他也故意躲开,随便拿出一本经书出来,让他到一边去抄。

  江天歌见柳青云一见自己就不开心,还以为是自己的到来惹恼了柳青云,心生自责,想着法子要讨柳青云欢心。他知道,师父就喜欢吃鸡腿,喝酒,如果能去哪弄点过来,那么师父就一定会喜欢自己。

  江天歌人虽小,但行动能力却很强。他知道白天山上守卫森严,晚上天黑,自己又小,好躲藏。于是这天晚上,江天歌便趁柳青云不注意,偷偷溜下山。

  等江天歌顺利到达山下时已是深夜。

  集市上的店铺都已关门,长街暗如深渊,不可见底,他独自一人缩着身子走在寂寥无人的长街上,越走越深。然而却始终不见一家开门的店铺。江天歌担心再走下去又会迷路,可好不容易下来一趟,如果不带点东西回去又怎么甘心?

  要不等店铺开了,到明日晚上再回去?

  江天歌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借着月光,他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准备坐下,可黑暗中忽出现一条黑细长影,惊得江天歌几乎腿软要坐在地上,再一看,却是一只野猫。野猫被江天歌惊扰,换了个地继续睡觉,江天歌小心翼翼地对它道了个歉,随即占了野猫的位子,靠墙蜷缩着坐下。

  黑夜寂静得好似被冻住,江天歌生怕自己的呼吸打破了这样的宁静,他刻意把呼吸放轻,双眼紧闭,迫使自己赶紧睡着。可是,他越强迫自己,反而越是睡不着,他也渐渐明白,应该想点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有什么开心的事呢?

  不知不觉地,江天歌就想到了柳青云,想到了自己把鸡腿和酒带回去,柳青云会如何对他笑,如何夸奖他,这么一想着,江天歌越想越激动,慢慢地也就进入了梦想。

  “在想什么呢?笑的这样开心。”

  江天歌以为梦中有人在对自己说话,想回答,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回应。

  “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声音终于清晰了,江天歌被声音叫醒,睁开惺忪的眼睛抬起头。

  深夜依然深沉,江天歌只能借着月光隐隐约约辨别出对方的体型,是个身材苗条、高挑的女子。

  女人笑声总是故意拖长,“你找不到家了吗?”她笑了一声问道。

  “不是,我在等人。”江天歌的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晚上见到陌生人却毫无防备之心。

  “在等什么人啊?”女人扭着身子蹲下来。

  她一凑近,一股浓郁刺鼻的香味极具侵略性地冲入江天歌的鼻中,他在暗地里屏住呼吸,“在等卖酒和卖鸡腿的老板。”

  “你想买酒和鸡腿吗?自己要吃还是给别人的?”

  “给师父的。”

  “还真是个不称职的师父,居然使唤这么小的徒弟给自己买东西享受。”女人笑着埋怨一声。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买来送给师父的。”

  “倒是个孝顺徒弟,那……你师父是干什么的?”

  “师父……”江天歌回想了一下,也理不清柳青云具体是干什么的,于是直接就把柳青云每天的生活状态形容了一遍,“就是吃吃、喝喝还有陪我玩。”

  “看来是个草包师父。”女人转头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又转回来笑道:“那你们住在哪呢?”

  “就在那座山上。”江天歌指着西边那几座冲上云霄的山峰的方向道。

  女人望过去,眯了眯眼睛,久久凝视过后,再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道:“小弟弟以后见到陌生人可不能随便自报家门哦。”说完,竟无形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江天歌突然生出一阵后怕,自己刚才好像就是自报了家门,不过那个姐姐这么提醒自己,那就应该是个好人。江天歌心里自我安慰,后半夜也睡了过去,第二天醒过来安然无事,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