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闭合的宗门,顾曦眼眸中的神色变得坚定。
他终于不再是躲在父母背后那个只会抹眼泪的孩子了。
他也可以站出来保护所有人。
黑衣人们被堵在门外找不到进入的方法。
他们一开始还试图疯狂地砸门,将身上带着的所有黑弹珠向着宗门上投掷。
在发现无论怎样猛烈的攻击,宗门都纹丝不动后,有些脑子机灵的就跑去想要试试从后面突入,可墙壁上的防御性法阵将所有的攻击反向弹出,巨大的灵力波动下,大片的黑衣人被震伤致死。
在经历过短暂且无序的混乱后,黑衣人们猛地想起来刚才闭门的时候,好像有人被关在了外面。
他们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试图找到被关在外面的倒霉蛋,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用尽世上最残忍的手段,狠狠地将之折磨到生不如死,死不瞑目,目不忍睹,睹始知终,终身大事,事实胜于雄辩……
可当黑衣人门真的开始找起来的时候却发现——
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人!
之前乾卿宗的众人撤退战斗的时候,因为人数众多,目标巨大,所以他们很轻松就能发现对方的踪迹。
可现在整个灵越峰上都布满了身穿黑衣的蒙面人。
别说是找出乾卿宗的弟子,就是他们彼此之间想要清楚辨认出对方的身份都没办法轻易做到。
对方随便从尸体上扒套衣服穿上,或者干脆扮做死人躺下,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所以谁才是他们要找的?
他们要找的到底是谁?
被关在门外的乾卿宗弟子到底在哪?
哪才有他们要找的乾卿宗弟子?
本该成为众矢之的某颗机智的豆豆,正穿着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步履平静地向着山腰的阵眼处走去。
刚才这些黑衣人炸门的时候,他借着火光和浓烟连忙把衣服给换了,等到敌人回过神来想要抓他,已经是为时已晚。
他静静地走,对身周的一众敌人视若无物。
换做以往,顾曦肯定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早就提着破空和猎隼跟这些杀了他同门的人死战到底,拼上这条命也要帮死去的众位师兄师姐讨个公道。
可现在的他,眼神坚定,脊背挺直,目标明确地向着山腰的阵眼处前行。
脚下踩过的土地流满了乾卿宗弟子们的血,每一块碎石上都沾着抹不去的刺目鲜红。
从山顶走向山腰,每向前迈出一步,顾曦都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痛苦和无力中慢慢地,静静地成长。
如同一条细微的潺潺溪水,渐渐凝实成一条奔涌的河。
用让他最痛苦不堪的代价,浇灌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血肉,锻造着他从里到外的每一寸肌骨。
经历过痛苦洗练的少年人如同抽紧磨光的刀刃,整个人蒙在耀眼的光芒里,极韧极硬。
只要胸膛里还有一口气在,他手中的|长|枪|就能刺开命运的骨头,背负的长弓就可以射穿命运的咽喉。
不可折断,笔直而又锋锐的。
“你现在背负着整个乾卿宗的命运,是绝对不可以失败的。”
“知道么,顾曦,”顾曦握紧拳头,在心底对自己严厉地告诫。
山上原本因为失去目标而变得有些散漫的黑衣人,因为传令者接二连三的指令,渐渐变得紧张了起来。
“上面有令,守好每一条能通往山下的路。”
“空中的防卫必须做好,只要看到有人御剑飞行,立刻射杀!”
“地面上的尸首全部焚毁!全部!”
“身边凡是有觉得行动可疑的人物,立刻上报。”
“所有人摘下面巾,遇见没见过的生面孔,立刻上报!”
一声接着一声的立刻上报,让众位黑衣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他们慌乱地扯下面上的黑色面巾,对彼此露出|赤|裸|裸|的脸。
可每个人脸上都沾满了黑灰色的爆炸痕迹或者是血迹,除非长相异于常人,要不然根本分辨不出彼此的容貌。
“你们看见可疑的人了么?”
“没有。”
“有人向山下逃跑么?”
“目前没发现有人向山下逃。”
“留在原地继续观察,有问题随时上报。”
“明白。”
因为黑衣人突然提高的戒备,以及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原地不动以免干扰上面寻人的指令,使得顾曦去往山腰的行为变得比之前显眼。
“嗨,”看着身侧一个对他的行动目露疑光的人,顾曦自来熟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将嘴凑到对方耳畔小声说:“兄弟,你可千万别告发我,我没有扰乱上面指令的意思,就是急着表现表现。”
“要是能找到被关在门外落单的乾卿宗弟子,上面肯定会有奖励的吧,对我这种小人物来说可是个难得的立功机会。”
“我真不想一辈子都只能做个跑腿的杂役。”
他说的一本正经,虽然被黑灰和血迹糊了脸,但是光看那双灿亮的眼睛就知道他年纪很轻。
黑衣人闻言不疑有他,见这少年人年纪轻轻,野心不小,赞叹着反手拍了拍顾曦肩膀:“好小子,有立功的想法可真不错,但是千万别耽误了上面人的排查。”
顾曦点头应是。
一路上,他神态自若地跟敌人打着招呼。
虽然他心里实际上恨不得咬碎对方的每一块骨头,喝光对方的每一滴血。
那些所有被强行压制住的愤怒和悲伤全都沉积在心里,化作一句话。
到山腰去,去山腰开启护山大阵。
一只手搭在顾曦的肩膀上,顾曦身体一僵,缓缓扭身,扬起个笑脸。
“兄弟,你……”
他的笑僵在脸上。
“贺成渊?”顾曦用口型惊诧地询问。
他以为贺成渊现在正待在乾卿宗的宗门里,以为贺成渊已经安全了。
灵越峰上现在这么危险,贺成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漆黑微卷的长睫,半遮住琉璃色的桃花眼,却遮不住少年眸底温柔惊喜的笑意。
贺成渊用眼神示意顾曦跟着他走,直到走到一处隐秘无人处,这才开口说话。
“豆豆,”他的嗓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总算找到你了。”
“走,我们一起下山,”贺成渊微微俯身,拉住顾曦的手,却发现握在手掌里的手,凉得骇人。
贺成渊自己身体的温度偏低,平日里两个人有接触的时候,总被顾曦开玩笑说他跟蛇似的凉冰冰的,夏天抱着他都可以袪暑消热了。
可现在,贺成渊却感到手里握着的那只手,顾曦的手,凉得像冰。
捂不热的冰。
“豆豆,别怕,”贺成渊攥紧了顾曦的手,语调低沉温柔:“他们大半的防守力量都放在了空中,以为我们会御剑脱逃,山脚的守卫反而相对薄弱。”
“到了山脚以后,只要我们小心谨慎些,一定能找到机会能逃出去的。”
“等到了外面,我们再从长计议,寻找击杀敌人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顾曦半垂着头,轻轻地问:“跟乾卿宗交好的修真门派都被困在了灵越峰上,我们根本找不到援兵。”
贺成渊沉默,半晌,他开口道:“我们先下山。”
“总会有办法的。”
“下了山,再想回来可就难了,”顾曦望着远处接连燃起的火把,井然有序戒备森严的黑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轻很轻,轻到如果不是贺成渊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在叹气。
“贺成渊,我送你的贺礼还在么?”
“在的。”
贺成渊将桃木盒单手拿出来。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顾曦突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照做了。
修长的手指白皙,骨节分明,与黑沉的桃木盒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曦记得他刚把贺礼送出去的时候,敌人正好发起第一波进攻。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乱成一团,别说是法宝,命都顾不上,可贺成渊居然还紧握着他送出去的贺礼。
难道这是什么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么?
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剑穗而已。
“我帮你系上,把剑给我,”将手从贺成渊的手里挣开,顾曦从桃木盒子里拿出剑穗,接过贺成渊递过来的剑,认真地把剑穗在剑柄处系好。
“真好看,”顾曦看着佩戴好剑穗的长剑,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仰头,圆润的杏眼亮晶晶的:“我手艺可真好,是吧?”
贺成渊桃花眼微弯,认真应是。
“我想了很久要送你什么礼物,可好不容易想出来以后又总能想到更好的,结果就一直也定不下来,”顾曦的语调里带着小小的困扰纠结,好像又回忆起了思索贺礼时候的苦恼心情,尾音微微下抑,像只撒娇而不自知的猫。
“嗯,”贺成渊点头。
他每次想要送给顾曦的贺礼的时候也是这样。
总觉得顾曦配得上更好的,最好的,不管送出什么都觉得不够合心意。
贺成渊为顾曦跟他有一样的心思而喜悦。
他珍重地从顾曦手里接下递过来的剑,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其实不管豆豆送什么我都喜欢的。”
“只要是豆豆送的,我就都喜欢。”
听到贺成渊这样说,顾曦颊边出现浅浅的梨涡,圆润的杏眼微弯,笑容灿烂。
“那看来我送对了。”
“你知道的,我手笨,字写的不好看,做手工也总是做不好。感觉编剑穗这东西就跟学习一样,很需要天分。”
“所以我就想,努力做出来的东西,总要比用晶石买下来的更好吧。”
贺成渊看着那个虽然算不上精致可明显是很认真编出来的剑穗,脑海里浮现出顾曦抓耳挠腮,手忙脚乱,一遍遍失败,又咬牙切齿一遍遍重新努力的样子。
他的心在这样的想象中变得柔软。
为自己在顾曦心目中有这样重要的地位而欣喜愉悦。
他意识到顾曦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只不过这份心情还没有被察觉,也被他们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友情掩盖,深深地埋在了注意不到的角落里。
“豆豆,”贺成渊温柔地低喃,俯身轻轻靠过去。
两张脸越靠越近,嘴唇几乎就要贴在一起。
他想用吻一点点揭开这个角落。
用唇舌将自己的气息尽数染在喜欢的人的身上。
他听到胸腔里面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尽管这声音在此刻显得十分的不合时宜。
可他并不能控制得住。
因为即将迎来的,他们的第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