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容容一直被我照顾着,该喝什么汤该吃什么药,我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不用你们来送。”钟厌九道。

  容青玄且目光幽幽地望着那内侍:“凤清太君有没有说这药是用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对仙后身体有益的好东西,仙后放心饮下便是。”

  “好东西?你们说是好东西便是好东西吗?拿过来,给我验证验证。”

  钟厌九便要去抢内侍手中的汤药,谁知内侍竟后退数步,略显不愉地说:“凤清太君赐药岂用验证,仙后喝下便是。”

  容青玄觑了觑眸,正待说话,一身白金官袍的凉卿踏进了念雪宫。

  容青玄眼睛一亮:“凉总管,你来了。”

  凉卿朝容青玄和钟厌九欠了欠身:“凉卿见过仙后,见过钟峰主。“

  容青玄与钟厌九齐齐还礼,凉卿笑笑,冲着一旁的内侍道:“把药给我,你下去吧。”

  那内侍犹豫片刻,当真将药盅递给了凉卿缓步离开了念雪宫。

  内侍一走,容青玄急忙问道:“凉总管,这药……”

  凉卿沉默地走到一盆凤仙花前,将药汁浇了进去。

  原本盛开着的凤仙花瞬间石化,变成了一朵又黑又硬的石头花,便是栽种凤仙花所用的花盆也变成了惨不忍睹的石块。

  钟厌九忍不住尖叫:“化石散?”

  凉卿回眸笑笑:“钟峰主好眼力,正是化石散。”

  容青玄倒吸一口冷气:“此药饮用后便会变成一堆石头吗?”

  “不错。”凉卿道。

  容青玄面色一沉。

  看来凤清太君当真是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将他杀了灭口。

  容青玄怔怔地望着那盆变成了石头的凤仙花久久不语,钟厌九则在一旁气道:“容容才诞下了龙蛋,那老太太便急着来毒死容容!她与容容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容容!”

  容青玄叹了口气,心中既坦然又酸涩,虽然早已料到凤清太君不会收手,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当真是有些苦闷失望。

  “龙篱还在宫里呢,凤清太君便光明正大的命人送毒药过来了,她当我不会反抗么?”容青玄道。

  凉卿淡淡一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今天的事,是个意外。”

  容青玄闻言一愣:“意外?”

  “是。”凉卿提起些精神,“清雎宫早已被杉泽严密监管起来,凤清太君每日说的话,做的事,以及她想要去做的事,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今日之所以叫凤清太君得了手,是杉泽一时失误,放松了清雎宫后宫门的警戒,当我们的人发现清雎宫内里少了一名内侍时,那内侍已经带着化石散来到念雪宫了。“

  原来如此……丹阳子事先说过会帮助他解决凤清太后,当真是动了手。

  “失误?那白毛怪一向奸诈狡猾,谨慎小心的,他也有失误的时候吗?”站在容青玄身旁的钟厌九道。

  凉卿笑笑:“只要是人便有失误的时候,且杉泽不愿凤清太君发现被我们的人监管起来,一直都在秘密行事,此事说起来简单,办起来却不那么容易,每日的排兵布阵都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变化,偏偏杉泽这两日心情不佳,所以便失误了。”

  容青玄闻言点了点头,继而道,“丹阳子怎么了?”

  凉卿一顿,看了看容青玄身旁的钟厌九。

  钟厌九翻了个白眼:“切,不愿意让我听我还不听了呢,谁愿意理会白毛怪的事。”

  便一甩衣袖,大摇大摆地走了。

  钟厌九一走,凉卿的表情立刻轻松了不少,容青玄好奇地问:“凉大人,你很怕阿九吗?”

  “怕?不不,奴才不是怕,奴才之所以支开钟峰主,是因为下面的话奴才当着钟峰主的面说不出来。”

  凉卿如此一说,容青玄更加好奇了:“凉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凉卿痛快道:“仙后,实不相瞒,奴才今日前来一是拦下那内侍,二是有事求你。”

  “哦?”容青玄道,“什么事?”

  凉卿目光微沉:“杉泽的事。”

  容青玄一愣:“丹阳子?”

  “是。”凉卿叹了口气道,“仙后也了解杉泽,他性子一向急躁,为了解开心中的几个秘密,求问了象枯之井,导致他只剩下不足五年的寿命,并被恶疾缠身,又因刺杀龙行恪无望,近日竟是起了轻生之意。”

  “什么?”容青玄着实被凉卿的话吓了一跳,“轻生之意?杉泽君?”

  “是。”凉卿甚为无奈,“我劝过无数次,可他总说总归时日无多,与其等着阎王来收,不如主动到阴间去被霜宫主。他一心待死,可我却不愿他死,毕竟我们苦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到了好日子。”

  容青玄心中微恸:“所以?”

  凉卿赧然一笑:“所以奴才想请仙后帮忙求求钟峰主,想办法救救杉泽,奴才有信心解开杉泽的心结断了他轻生的念头,可前提是他能活下来。”

  容青玄点点头,明白了凉卿此行的目的。

  “你和丹阳子对我有恩德,能帮的,我容某一定帮。”容青玄道,“丹阳子人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凉卿眸光微亮,含笑道:“他现在应该在无妄海海底,在霜宫主的玉像前,他说,想在余下的生命里多陪陪宫主。”

  无妄海……容青玄轻卷衣袖飞出念雪宫:“你帮我跟龙篱说一声,我到无妄海去一趟,太阳落山前定回来。”

  午后的无妄海风平浪静。

  那片海的颜色与天空一般无二,美的令人心醉,容青玄顾不上欣赏美景,架出一道结界飞入海底。

  海水冰凉,海中景象美如画卷,透过清澈的海水,容青玄隐隐看到了一尊硕大的红色玉像,便朝着那尊玉像飞了过去。

  一身青黑劲装的丹阳子抱臂坐在他的佩剑上,静静地望着身前的玉像。

  那玉像足足有两丈高,红玉做衣,白玉为面,墨玉为发,宛若一个被困在水底的神女般微微仰头望着水面,目光温柔,嘴角含笑,虽为女子,却天然带着一派桀骜洒脱的气质。

  这便是龙篱的亲娘,幽洲不死城魔宫少宫主,霜傲雪。

  容青玄默默飞到丹阳子身旁,与他一起仰望着霜傲雪,不知过了多久,丹阳子仿佛从一个遥远的梦境中醒来了一般有些恍惚地问:“你来了?”

  容青玄只抬头望着霜傲雪:“是,我来了。”

  丹阳子同样也不看容青玄,一脚踩在剑柄上,佝偻着腰身,吊儿郎当道:“仙后怎么有功夫跑到无妄海来了?”

  容青玄轻哂一笑:“自然是来看望看望时日无多的杉泽君。”

  丹阳子傲然的神情一顿,沉吟片刻后满不在乎地说道:“临渊找过你了?”

  容青玄沉默不答。

  丹阳子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临渊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太过婆婆妈妈,早知道我就不让他知道象枯之井的事了。”

  容青玄撩撩衣袖,召出斩风剑学着丹阳子的样子坐在了剑身上:“临渊君是拿你当好友,舍不得你年纪轻轻便离开人世,所以才来找我,能有如此贴心的好友,你该感到庆幸。”

  丹阳子嗤笑了一声,仰起头,目光沉沉地望住霜傲雪。

  “我原本就是追随着师父去了的,后来莫名重生,只当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替师父报仇的机会,可惜……”丹阳子眼中一涩,不再往下说了。

  容青玄顿了顿道:“可惜龙篱始终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不了手,而你又杀不了龙行恪。”

  丹阳子既是不屑又是无奈的哼了哼:“是啊,不仅杀不了龙行恪,我连那老太太、婆都杀不了,废了半天劲不过只摘得她的一缕魂识,想要取她的命?呵呵,估计得等到我下辈子飞升成仙了。”

  容青玄微微蹙眉,劝道:“杉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霜宫主泉下有知亦会被你所感动,你受天命眷顾,死而复生,合该好好活下去才是,我想霜宫主也愿意看到你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和你的朋友,和龙篱,和魔族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丹阳子闻言摆了摆手,嫌弃而又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怎么也被临渊传染了,婆婆妈妈的。有事说事,没事回你的念雪宫去!”

  容青玄被怼了个脸白,既是被对方看破心事,便尴尬地笑了笑道:“杉泽君一颗七窍玲珑心,难道想不出容某此行的目的吗?”

  丹阳子冷哼一声:“你是想来问象枯之井的事吧。”

  这厮果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容青玄坦然望着丹阳子冷漠的侧脸:“不错,我确实是来问象枯之井的事的,杉泽,那井在哪里?如何才能封得掉。”

  丹阳子回过头来看了容青玄一眼,继而转过头去,继续仰望着霜傲雪的玉像道:“那井就在血蝠洞后面的白骨林里,不算难找,只是封起来不大容易。”

  容青玄眉心一皱:“怎么个不容易法?”

  丹阳子道:“实不相瞒,那井我前前后后去封了不下百次,奈何那井竟与百兽谷一样无法封印,我还试过将其毁了,结果无论我怎样施法布阵,都伤不了那井分毫。我寻思着大抵只有龙篱或者龙篱他爹那样修为的人才能奈何得了那口井,或者,你可以请南妖皇试一试。”

  一口井而已,竟然也这么难对付吗?可是再难对付他也得想方设法地将那井封了,他和龙篱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绝不能毁在一口井上!

  “既是如此,容某便亲自走一趟吧。”容青玄目光幽幽地望了丹阳子一眼,“你且好好活着,等我从象枯之井回来,便请阿九救你,他会卖给我一个面子的。”

  说罢,飞出了无妄海。

  当容青玄回到念雪的宫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

  与龙篱一并用了晚膳后,回了一趟暮苍山的钟厌九红着眼睛前来与他告别,说是白锦年感染风寒,这两日病得厉害,容青玄二话不说,亲手给钟厌九收拾了一堆灵丹妙药,命人将钟厌九送回了暮苍山。

  钟厌九一走,整个念雪宫顿时清净了许多,容青玄像往常一样靠在龙篱的怀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话。

  “师尊,你今日到无妄海去了?”龙篱脸帖子容青玄头顶,温柔地问

  容青玄点点头:“是,我在海底见到了丹阳子还有你娘的玉像。”

  “那玉像阿篱也见过,蔚为壮观,听说是他做的。”龙篱沉默了片刻,道。

  时至今日,龙篱仍称龙行恪为“他”。

  便是对亲手将霜傲雪诛杀的凤清太君龙篱的态度都好了些,却偏偏无法原谅龙行恪,大抵是龙行恪对他太过冷漠了吧,毕竟除了那次湖边钓鱼,这父子两个私下里再也没相处过,虽已相认,却如陌生人一般。

  “其实你爹待你娘是极好的,就是对你不好。”容青玄客观评价。

  龙篱目光一沉:“可我娘一生的悲剧也是他造成的。”

  说着揉了揉容青玄的肩,换了副神色道:“不说他们了,师尊,圣父怎么样了?他还在生我不肯杀掉龙行恪的气对吗?”

  一提到丹阳子,容青玄不由叹了口气:“丹阳子那个人,既通透又爱钻牛角尖,想解开他的心结,只怕不容易,咱们且试一试吧。”

  龙篱极为赞同容青玄的说法:“好,如今阿篱与师尊幸福美满,也希望咱们身边的人幸福美满。”

  容青玄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对了阿篱,小玄龙的大名起好了吗?”

  “起好了。”龙篱伸出修长的食指,以灵力做笔在半空中写出两个字,一为“暥”一为“宥”

  容青玄眼带笑容地望着浮在半空中的金灿灿的两个字:“龙暥,龙宥,一为日日安康,一为光明兴盛,都是好名字。阿篱,你喜欢哪个?”

  “自然是都喜欢。阿篱权且是给两个儿子取好了名字,先挑一个给小玄龙,剩下的是弟弟的。”龙篱笑眯眯地说。

  容青玄闻言狠狠地用手肘顶了下龙篱的腰窝:“好啊,你是不是故意取出来两个名字,好诓骗我再生一个?”

  龙篱一边躲避着容青玄的进攻一边笑着辩解:“师尊误会了,阿篱绝无此意,师尊……你快挑一个吧。”

  容青玄不依不饶地挠了龙篱几下,这才认真取舍起来,他来来回回地将那两个字端详了好几遍,最终将目光落在“宥”字上:“那便……龙宥吧。”

  “龙宥……龙黑黑……甚好,甚好。”龙篱在容青玄额上一吻,“老大的名字既然定下了,师尊便与龙篱抓紧将老二生下吧,省得阿篱好不容易想好的名字浪费了。”

  容青玄登时气红了脸,不住地捶着龙篱:“为师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刚才是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龙篱奸笑着化身成龙,盘住容青玄的身体滚入幻化出来的云雾中。

  二人时而化出真身,时而化为人身,折腾了个天翻地覆。

  放肆纵欲的后果是,龙篱才得了痛快,容青玄便昏睡了过去。

  纵然他也很疲惫了,却想抱着容青玄说一会子情话,一并入睡,现下容青玄抛下他先睡去了,他反而不累了也不困了。

  便轻轻抱着容青玄光裸的身体,爱怜地抚摸着容青玄白雪般的肌肤,静静等待朝日的到来。

  忽然,躺在龙篱怀中的容青玄动了一下。

  眉梢眼角都浸着笑意的龙篱忙握住容青玄的手:“师尊?你怎么了?”

  容青玄皱着眉,脸色都白了,他似陷入了一个梦魇中般苦痛地说着梦话:“不要到象枯之井去,阿篱,不要!”

  紧紧抱着容青玄的龙篱一愣。

  象枯之井?容青玄为何会知道象枯之井的存在,他又为何不让他到象枯之井去?

  “师尊……”龙篱迷惑不解地拍了拍容青玄的脸,谁知容青玄竟没了动静,不安地睡了过去。

  龙篱目光幽幽地望着睡梦之中不得安宁的容青玄,面色微沉。

  次日清晨,容青玄照旧早早起来,与龙篱一同前往清雎宫看望小玄龙。

  毒杀容青玄不成的凤清太君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异常,甚至在容青玄离开清雎宫时嘱咐容青玄多添一件衣裳,搞得容青玄不得不怀疑丹阳子在凤清太君的魂识上做了什么手脚。

  离开清雎宫的容青玄很是有些兴奋,拉着龙篱喋喋不休:“阿篱,你看到了吗?咱们告诉小玄龙他的名字是龙宥时,小玄龙在龙蛋里面猛地打了个滚呐。”

  龙篱的面上亦全是笑意:“阿篱当然看见了,师尊为小玄龙选的名字小玄龙很喜欢。”

  “那也是你给他起得好。”容青玄驻足在念雪宫外,对着龙篱道,“我自己回宫去便好,阿篱,你去忙你的吧。”

  “好。”龙篱痛快道,“那阿篱午时再来看师尊。”

  容青玄点点头:“去吧。”

  龙篱望着容青玄的目光莫名沉了沉,终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着离开了。

  心中装着无限事的容青玄压根没察觉出龙篱的异常。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他居然梦到龙篱带着自己前往了不死城,梦中的他眼睁睁地看着龙篱走向了枯象之井却无力阻止,终至大祸酿成……他真的不能再等了,他一定要将那口破井封上。

  确定四周无人之后,容青玄化出一道虚空之门,一掀衣袍飞了进去。

  而龙篱则站在念雪宫外,静静地望着消失在天边的那抹白光。

  他对着身旁面如死灰的丹阳子道:“圣父,你说师尊去哪了。”

  *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容青玄便来到了幽州不死城。

  他按照记忆来到了血蝠洞,并成功地在血蝠洞后面找到了丹阳子口中的白骨林,白骨林林如其名遍地白骨,容青玄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传说之中的象枯之井。

  那井毫不起眼,外表看起来与人世间的井一般无二,然而井水却是鲜红的,红得宛若人的鲜血。容青玄只看了那井中一眼便觉得两眼发黑口中作呕,忍耐了好一会后双手结印,便是要毁了象枯之井。

  以虚神之体负神魔之力的容青玄法力强大,轻而易举地引来了狂风暴雨,眼看着大雨便要落下,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入容青玄的耳中:“师尊,你在这里干什么?”

  容青玄掌心聚集的灵力豁然四散而去,便是头顶聚集的乌云也消散了。

  龙……龙篱?

  怎么会有龙篱的声音!

  容青玄惊诧地望向声音所来的方向,果见一身玄袍的龙篱带着丹阳子踏入白骨林,步伐沉沉地走向了自己。

  龙篱面带微笑,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丹阳子则阴沉着一张脸,望着容青玄的目光里写满了忧虑。

  容青玄顾不上也来不及多想,忙道:“阿篱,你怎么在这里?”

  龙篱目光幽幽地望着容青玄:“这不是阿篱问师尊的问题吗?”他缓步走到容青玄近前,侧眸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象枯之井道,“刚刚看到师尊在施法,怎么?师尊是想毁了这井吗?”

  容青玄心砰砰狂跳,怔怔地望着龙篱含笑的侧脸,半晌说不出话:“为师……为师确实是来封毁这口井的……”

  “哦?”龙篱笑望着容青玄,“好端端的,师尊毁这口井干什么?”

  容青玄看似镇定实则崩溃地说:“不过是偶然间听丹阳子提起,知道你试图通过这象枯之井将当年把你偷出盘龙谷的恶人找出来,可想要通过象枯之井得到回答,必要付出代价,为师不愿意你冒险,便想将这口井封毁掉。”

  “原来如此。”龙篱嘴上说着原来如此,神情却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师尊,阿篱不大明白,师尊明明可以正正当当的将内心的想法告诉阿篱,为何却瞒着阿篱,悄悄跑到象枯之井来了,师尊,难道你觉得阿篱不会听你的劝告吗?”

  容青玄哑口无言。

  他的沉默使得龙篱越发的起疑:“奇怪,太奇怪了,师尊,阿篱的心里忽然很慌,仿佛有一只沉睡多年的凶兽从阿篱的体内活过来了,师尊……你能理解阿篱的心情吗?”

  容青玄慌乱地闭住了眼睛。

  “师尊怕了?”龙篱按住容青玄微微颤抖的肩膀,“师尊,你在怕什么?你到底想干嘛你告诉阿篱好不好,阿篱见不得你对阿篱有所隐瞒的样子,师尊,阿篱很怕……”

  容青玄紧紧攥住双拳,他已经给了龙篱一个相对妥帖的解释,龙篱不愿相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阿篱……”

  容青玄正待说话,丹阳子出声道:“龙篱,你不要逼他了,他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只是怕你像我一样,受到象枯之井的反噬罢了。”

  “是吗?”龙篱松开容青玄,脚底虚飘地走向象枯之井,“可本座既然来到了不死城,见到了这口井,当真是想问一问,那个害得我变成孤儿的恶人,到底是谁。”

  龙篱提出问题的瞬间,象枯之井内的血水骤然翻涌而出。

  丹阳子与容青玄齐齐一愣!

  不好!只要象枯之井内的井水给出了龙篱答案,龙篱必遭反噬,千钧一发之际,容青玄脱口而出:“是我!暮苍山青竹峰峰主,容青玄!”

  龙篱挺直的后脊一颤。

  丹阳子满眼震惊地瞪着容青玄,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被别人抢先给出答案的井水呜咽了一声缓缓回落,又变回了死气沉沉的样子,龙篱默默无言的立在井边,头也不回地说:“师尊,你浑说什么?”

  容青玄整个人都在打颤,心上仿佛被人钻出了一个洞,呼啦啦地往外冒血,他很痛,却也很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日的到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原装货的锅,他想背也得背,不想背也得背,他本以为可以逃得掉,看来,他还是太天真了。

  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天呢?

  容青玄自嘲一笑,有气无力道:“你没有听错,你一直要找的那个仇人就是我,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毁掉这口井,永远掩盖掉这个秘密。”

  “二十多年前,我为了救回容青遥的弟弟容青远,找你爹索求九龙珠,所求不成,与你爹发生了争执,被你爹用人鱼骨打回原形,险些丧命。我由此恨上了你爹,在你周岁那年混入金龙宫,趁着你舅舅大闹盘龙谷把你偷了出来,养在了暮苍山,并在你身上种下了血亲毒蛊,想着借你舅舅的手杀掉你爹和你……”

  容青玄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段话,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龙篱渐渐僵硬的背影道:“阿篱,对不起。师尊不该害你,更不该骗你。你便当当初的那个师尊是疯了吧,与你眼前的师尊根本不是一个人,你怎样责罚师尊都好,师尊欠你的,定会还你。”

  “阿篱……”

  “阿篱?”

  容青玄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龙篱,然而龙篱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容青玄一眼。

  丹阳子抱臂在旁,冷冰冰道:“龙篱,容青玄之前办的事确实不地道,你也不必原谅他,只是此人后来确实是真心待你,希望你……”

  “真心待我?”龙篱忽地张口打断丹阳子的话,“是真心骗我吧。”

  龙篱重重在象枯之井上一拍,红着眼转过身来,缓步走向容青玄。

  “怪不得师尊无法解释明知阿篱是魔,却仍肯留阿篱在暮苍山,怪不得师尊无法解释明明知道血亲毒蛊的存在却一直隐瞒着阿篱,师尊……”龙篱猛地攥住容青玄的脖子,“你当真给了阿篱好大一个惊喜!”

  容青玄被迫仰起头来,直视着龙篱的眼睛。

  龙篱似笑非笑,缓缓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容青玄既不求饶也不反抗,由着龙篱几欲将自己的脖子捏断。

  丹阳子在一旁微蹙着双眉望着隐约断了气息了容青玄:“龙篱,你真的要杀了他吗?是的话便快一点,给他,也给你自己一个痛快。”

  龙篱紧攥着容青玄脖子的手一颤,到底还是松了手。

  容青玄身子一软差点摔在地上:“阿篱……”他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龙篱笑笑,无比失望地看了容青玄一眼,决绝而去。

  玄色身影消失的一霎,容青玄瘫倒在地。

  他万万没想到龙篱会忽然出现,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让龙篱知道那些秘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容青玄沉默良久,抬头看向没有跟随龙篱离去的丹阳子道:“他怎么会来这里。”

  丹阳子亦是不解地望着容青玄:“我也很想知道,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对你起了疑。”

  “起疑?”容青玄惊道,“你是说,阿篱一早便怀疑他要找的人是我?”

  丹阳子抬眸望向别处,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我并不清楚,我知道,他一早便守在了念雪宫,观察着你的举动,而你偏偏不安于室,启动虚空之门,来到了这里。”

  容青玄呆若木鸡。

  丹阳子幽幽道:“好了,事已至此你能怎样?看在那孩子的份上,想办法挽回吧。”

  说罢,旋身离开了白骨林。

  容青玄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念雪宫。

  不知内情的晚香见容青玄回来了,兴高采烈道:“仙后回来了啦!是现在传膳呢还是等仙帝来了再传呢?”

  容青玄走进寝殿坐下,对着晚香道:“今日不用传膳了,我不饿,仙帝也不会过来用膳的。”

  “啊?”晚香挠了挠头,“可仙帝陛下不是每日都陪仙后用膳吗,今晚怎的不来了。“

  “不来便是不来了。”容青玄疲惫地朝晚香挥挥手,“下去吧。”

  晚香满是不解地看了容青玄片刻,福了福身,悄悄地退下了。

  偌大的念雪宫内,只剩下容青玄一人。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不知将自己放空了几个时辰后,容青玄猛地坐了起来。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龙篱那张冰冷刺骨的脸,龙篱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依旧攥在他的喉间……恨吗?龙篱一定是恨他的,那该怎么办?提着剑,到龙篱面前以死谢罪吗?

  丹阳子说得不错,事情已经发生了,产生的矛盾总要想办法消解了才是,即便龙篱真的恨得想要杀了他,只要他二人之间的仇怨可以得到解决,那么他可以去死。

  他不过是舍不得龙宥,舍不得龙篱罢了……

  拿定的主意的容青玄离开念雪宫。

  夜深人静,龙篱一个人躺在赤霄宫的龙床上,一壶接着一壶灌酒。

  他半幅衣衫皆被酒水浸湿,却毫不介意,继续仰着头大口大口地饮。丹阳子与凉卿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望着龙篱,皆是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

  “圣父,临渊,你们两个站在那里干什么?陪本座喝酒啊!”龙篱挑起两坛子酒丢给了丹阳子和凉卿。

  凉卿抬手接住两坛酒轻轻抱在怀里,惆怅道:“仙帝陛下,你不能再喝了,当心身子啊。”

  龙篱冷笑一声,继续灌酒。

  丹阳子看不下去了。

  他快步走到龙篱面前,夺下他手中的酒壶道:“你若实在气不过便是念雪宫杀了他!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在这里自我折磨个什么劲!”

  龙篱醉眼朦胧,眼睛红了,面色却是惨白的,他一手搭在床头一手按着太阳穴,哂笑着道:“杀?呵呵,杀一个人对于本座来说谈何容易!可那个人是他,是本座的师尊!是本座所爱的人!”

  龙篱猛地直起身,无比压抑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师尊!为什么!是师尊告诉我不必对仇人手下留情!如今他也变成了我的仇人,我该怎么办!”

  丹阳子蹙眉不语。

  “圣父。”龙篱双目一觑,审视着丹阳子道,“你一早就知道这些事对不对?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丹阳子咆哮,“龙篱,我只忍你一天,明天过后,你要么与容青玄和好如初,要么就杀了他!不要再折磨自己,不要折磨容青玄,也不要折磨我们!”

  龙篱闻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折磨?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算折磨!只有师尊……只有师尊知道,什么算是折磨……”

  龙篱话音刚落,梦常君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仙帝,那个……仙后来了,说有事想跟仙帝说,仙帝见吗?”

  龙篱闻言一愣。

  他重新抓起一坛子酒,面无表情道:“让他离开。”

  梦常君便抬头看向丹阳子和凉卿,凉卿微叹了口气:“还是让奴才去和仙后聊聊吧。”

  说罢,朝龙篱欠了欠身,走向了宫门。

  赤霄宫外,容青玄肃然而立,等待着龙篱的回应。

  夜色已深,繁星遮幕,容青玄等啊等啊,迟迟等不到龙篱的出现。

  就在容青玄心灰意冷,以为龙篱不会理会自己时,凉卿走了过来。

  “仙后。”

  “临渊君。”容青玄无不失望,“怎么是你,龙篱呢?”

  凉卿摇摇头:“仙帝陛下正伤心呢,眼下只怕不会出来见仙后,仙后不如先回念雪宫吧,奴才和杉泽会陪着仙帝的,仙后放心即可。”

  容青玄心中一坠:“仙帝他……在干什么?”

  “在喝酒。”凉卿故意扮作轻松的样子,“像小孩子在发脾气一样,发泄过了便不生气了,仙后不如耐心的等一夜吧。”

  发泄过了就不生气了?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吧。”容青玄道,“劳烦临渊君给龙篱带个话,就说我想见他,有些事,我想与他说说清楚。”

  “那……仙帝若是执意不肯见仙后呢?”凉卿道。

  容青玄一顿:“那我便一直等他。”

  凉卿无奈,道:“这件事对仙帝的打击有多大,仙后心中定当有数,凉卿以为现在不是仙后与仙帝见面的好时机,眼前仙帝的情绪我与丹阳子尚且能控制得住,若是见了仙后,仙帝忽然失控办下什么难以转圜的事,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容青玄自然知道凉卿的意思,龙篱如今法力通天,若真是动怒暴走,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毁灭六界。

  可他真的想见龙篱一面。

  “那临渊君便不必替容某通传了,容青玄且在这里默默的等,等到等不到,全看容某的命数。”

  “仙后定要如此吗?”凉卿道。

  “定要如此。”容青玄道。

  凉卿摇摇头,抬眸看了眼星空:“乌云来了,一会怕是会下雨。”

  容青玄凉凉一笑:“没事,心都这样寒了,还怕秋雨吗?”

  凉卿无可奈何,冲着容青玄欠了欠身,缓步回到宫中。

  他所料不错,待乌云齐聚之后,天空果然下起了雨。

  那雨下得极大,然而容青玄却一动不动,仿佛自己所站的地方一片晴空。

  “仙后!仙后!”晚香举着一把伞来到容青玄身旁,将伞遮在容青玄的头顶道,“仙后怎么到这来了!这雨下得这样大,您赶快跟奴婢回念雪宫吧!”

  “仙后!”

  “仙后您听得到奴婢的话吗?”

  容青玄始终沉默,只静静地望着紧闭的宫门。

  大雨倾盆而下,不过片刻便淋湿了他的衣裳,纵使晚香替他打着伞,那些冰凉的雨水依旧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发上,脸上。

  陪伴着容青玄的晚香被雨水冲刷的连伞都拿不住了,哑着声音呼唤道:“仙后,快随奴婢回宫吧,再这样淋下去,身子会坏掉呀!”

  容青玄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自嘲一笑。

  看来龙篱不会出来见他了。

  便是他再卑微,再委屈求全,龙篱都不会出来见他了。

  罢了,罢了……

  容青玄倒退两步转过身去,失魂落魄地走掉了。

  哗啦啦,哗啦啦,大雨依旧在下。

  然而当容青玄走回念雪宫时,瓢泼大雨却莫名其妙地停了。

  早已被雨水淋透的晚香收起了伞,搀扶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容青玄:“仙后,奴婢命人给你熬一碗浓浓的姜汤,喝过姜汤再泡泡热水澡驱驱寒怎么样?”

  容青玄未置可否,行尸走肉般由着晚香摆弄,晚香见容青玄不说话权当容青玄认可了自己想法,便先将容青玄送回了寝殿,扶着容青玄坐在梳妆台前。

  她翻出两件干净的衣裳,将一盏明亮的烛灯放在了梳妆台上:“仙后,晚香伺候你更衣好不好?”

  说着看了容青玄一眼,忍不住惊叫:“仙后,你、你的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