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从袅袅雾气里抬起头, 鹿眼似醉非醉,好像也在问:“你喜欢我吗?”
他喜欢她吗?
江亭之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脸红心跳?想入非非?这些他都没有,他只是忍不住在意她, 不管她是生气还是欢喜, 她看他一眼, 他就觉得今天格外的有意思。
思来想去, 还是日子过得太平顺,没人敢跟他对着干,而云芷充满了新鲜感。
人嘛,对新鲜事物,免不得好奇, 和多几分耐心和探究。
“我喜欢她干嘛?”江亭之拿起筷子, 又皱着眉头放下, 怎么没有红烧豆腐, 这还叫吃饭吗?
“不喜欢啊——”江老爷子喜出望外,就怕儿子跟媳妇一样看脸, 还好继承了自己优良传统,故意拖长尾音,“离婚, 明天就办手续。”
江老太太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摔桌子上, 刚要骂人,江亭之先她一步,“不离婚。”
江老爷子:“???”
江老太太欣慰一笑,就知道闺女那么美,儿子怎么可能不动心。
“既然不喜欢, 为什么不离婚?”江老爷子不畏强权,“别怕,老爹给你撑腰……”
江老太太一记冷眼瞥过去。
江老爷子立马闭嘴,这个腰弯了几十年,突然要他撑起来,确实有点费劲儿。
“麻烦,”江亭之撩起眼皮,轻飘飘扫了对面一眼,“我这个人最讨厌麻烦了。”
忍不住期待。
期待云芷听到他说不喜欢伤心吗?
哪怕是失落也好。
但她没有,一丁点都没有,甚至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江亭之:“???”
瞬时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不麻烦,一点不麻烦,只要你……你妈一句话,手续都不用你亲自出马,老爹我……”江开年明显听不懂儿子话里有话,他一心想要撵走云芷,再撮合云珊跟江亭之。
“江!开!年!”江老太太横眉怒对。
江老爷子头皮发麻,噌地站起来,“到!”
“再多说一个字,立马给我滚出去。”江老太太下最后通牒。
江老爷子这才老实地闭上嘴,没人帮腔,云珊埋头扒饭,还在想江亭之真的动情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他太了解江老太太了,有老太太做主,没人赶得走云芷。
他不想做无用功。
前世,江老太太过完七十大寿才没的,如果她早两年走的话,那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小芷,老东西一根筋,蠢死了,咱不理他,”云老太太给云芷夹菜,意有所指,“你呀,太瘦了,多吃点,不然多吃亏,尤其是晚上。”
云芷扬唇甜笑,坦坦荡荡,“瘦点也不碍事,先生能干着呢。”
江老太太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啊,妈的好大儿,看你病恹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没想到这么能干。”
江亭之:“……”
这是表扬吗?
“老陈,下午做好准备,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亭之煲十全大补汤,”江老太太摩拳擦掌,大有大干一番的架势,“我这个汤绝妙,一碗汤顶十晚,一晚至少八次,一次一小时起步。”
老太太的厨艺,江亭之有幸领教过,吃一次吐三天,都不带喘气的。
“不辛苦妈了,我身体很好。”江亭之委婉拒绝。
“你身体好不好,你说了不算,”江老太太扭头笑眯眯地问云芷,“闺女,你丈夫咋样?力道行不?”
云芷看出江亭之的抗拒,故意逗他,俏皮地挑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江亭之:“……”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两碗大补汤,同志上天堂,”江老太太意气风发,“亭之,信你妈,准没错,你老爹当年就是喝了妈的大补汤才有的你。”
江亭之看向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一脸“好汉不提当年勇”的苦难表情。
“老夫人,江先生身子虚弱,乱补一通的话,只怕物极必反,我念了两年卫校,可以帮忙看下方子。”云珊主动请缨。
言语间皆是好意。
“小珊还念了卫校啊?”云老爷子故意强调一遍。
那个年代,卫校和师范都是热门,尤其是女孩子,但凡从卫校或师范毕业,就能更好说婆家。
云珊大大方方地承认,“念了两年,因为家里出事没拿到毕业证,后来回到百灵村没机会继续读书,就跟妹妹一块帮家里干点活儿。”
“这么说的话,”江老爷子冷笑一声,“某些人是不是小学都没毕业?”
云芷沉浸式喝鸡汤,没理会江老爷子的问话。
“云芷,问你话,听到没?”江老爷子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冷然地盯着云芷,就差在脑门刻上“不满”两个大字。
“哦,”云芷抬起头,学着云珊的语气,回答道,“初中,我念了三年,因为家里出事没拿到毕业证。”
“老爷爷,不是妹妹的错,”云珊好心帮忙解释,“是他们学校的那些男同学太皮了,十几个追求妹妹,都闹到家里去了。”
初中就开始招蜂引蝶,这么不省心,以后咋整?
云老爷子更加看不上云芷了。
云老太太却高兴得很,呵呵地脸都快笑烂了,“谁叫我闺女漂亮呢,那些男同学有眼光,跟我好大儿一样棒。”
“文华啊,她初中都没毕业,我们儿子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懂什么?”云老太太瞥了眼云珊,“我就问你为什么要读书?还不是因为长得丑,像我闺女这么漂亮,根本用不着读书,她自己就是一本书,安安静静地放哪儿,就能吸引所有男人翻阅。”
云珊:“……”
我很丑吗?
“还有,”云老太太一脸不悦,“我的方子好得很,你个外人瞎操什么心,我还能药死自己儿子不成?真是哪儿都想插一脚,你蜈蚣精转世啊。”
云?蜈蚣精?珊脸都绿了。
老太太骂人这么带劲儿,云芷憋不住笑意溢出唇角:妈,你就是我亲妈,会说话就多说点。
“饭吃完了,该显摆的也显摆完了,赶紧回去吧。”云老太太下逐客令。
死老太婆咋还不去死!
云珊强压心头不甘和怒意,站起身跟云老爷子道别,刚走出餐厅,就听到江家下人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先生,少爷回来了。”
云珊脚下一停,整个人呆愣住了。
江家就一个少爷,那就是她的前世挚爱,江沣。
上辈子因为误会错过,让她悔恨终生,好在老天爷开眼,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她一定会抓紧他的手。
帮他报仇雪恨,夺回江家大权,相亲相爱共度余生。
陈管家出门迎人,很快,领了个年龄跟江亭之相仿的男人进来,身形颀长挺拔,穿白色休闲服,脚上一双运动鞋,跟江亭之比起来,年轻又有活力,就像一汪汩汩汩往外冒的温泉水。
而江亭之,一潭死水,风过,也不起波澜。
江家人,容貌自然不差,江沣更是上等,特别是那抹薄唇,唇角微扬,唇珠都在笑。
看似亲和,比江亭之平易近人许多。
可仔细一看,云芷发现他眼底一片冰凉,不带一点温度。
江亭之狠起来坦坦荡荡,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来直去,不像江沣,他懂收敛,表面温文尔雅,实际上比谁都狠。
收拾自己的亲叔叔,眼睛都不带眨的。
“爷爷奶奶好,”江沣站在餐厅门口,微微一笑,礼貌地跟江老夫妇和江亭之问好,“三叔好。”
目光一转,落到云芷身上,笑着问道:“这位是?”
“云芷,秦家闺女,”五年没见大孙子,云老太太也不激动,非常平静地介绍道,“你三叔的媳妇。”
“秦小姐好。”江沣笑脸未减,仍是客客气气,不失风度,不乱分寸,对谁都一样。
云芷忍不住再次看向江沣,她记得很清楚,江沣心里最瞧不起的就是她,即便做戏,他也只肯叫她云小姐。
从来不是秦小姐。
“大侄子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云芷扬唇一笑,笑得一双鹿眼亮晶晶,“以后叫我三婶婶吧。”
江沣眼里有过一抹惊艳,但也只是一闪即逝,他最会掩饰。
“三婶婶好。”
云芷欢喜地应了一声,注意到守在餐厅门口的云珊,那双眼睛都快长在江沣身上,激动得恨不得冲上去大吼一声:“噢,亲爱的,是我啊,你未来的知心爱人,我知你长短你知我深浅。”
她的挚爱离她不到一米远,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檀香味,心心念念了无数个夜,他终于回来了。
云珊满心期待江沣第一次见到她的反应。
即便他不是重生,但他那么爱她,爱到骨子里,这种感情怎么说也得一见钟情吧?
她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自己的列宁装,早知道就穿那条白裙子了。
“小沣过来一块吃点。”江老太太招呼江沣。
江沣离她越来越近,云珊心跳加速,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地捏在一起,她努力地挤出笑脸。
为此,她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她相信这个笑一定很自然很温柔很吸人眼球……
江沣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仿佛她就是一根木头桩子。
云珊笑脸僵住,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声江少爷。
江沣停下来,回头看她,“请问有事吗?”
有事吗?
你说有没有事?
我重生回来都是为了你啊。
云珊委屈得哭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从脸颊滑落。
说实话,占了脸的便宜,她这么一哭,确实我见犹怜。
云芷心想,男主这下该心软了吧?毕竟他也是重生。
没想到,江沣心这么硬。
前世挚爱哭成狗,他自归然不动,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皮肉笑脸,又问了一次云珊有事吗?
云珊见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觉得太丢人了,捂着脸跑出了江家。
江沣挨着江老爷子坐下,江老爷子才跟他聊起云珊,明里暗里都在拿云珊跟云芷比较,希望大孙子跟自己统一战线。
江沣何等聪明,见老太太脸色不高兴,嘴唇微扬着笑道:“我们的意见不重要,三叔喜欢最重要。”
“你,你们一个两个……哎!”江老爷子孤立无助,长叹一声,叫上陈管家去后院下棋。
“三叔,吃完饭我们做个全身检查?”江沣吃了一块辣子鸡,辣得眼角泛红,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轻笑道,“太久没有回国,家乡菜都快忘了。”
云芷看他,欲言又止,那是她的水杯。
“现在一点辣也吃不了。”江沣低头又要喝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底,腕上戴着一串红玛瑙佛珠。
见人盯着他的手看,江亭之下意识地将手腕往里侧了侧,抽走水杯,眉眼清冷,“这是你三婶婶的杯子。”
江沣收回视线,抬眸,笑着轻声道,“三叔别介意,我没大注意。”
“下次注意。”江亭之站起身,念珠流苏荡开,“吃完饭来我房间。”
“好。”江沣答应完,扭头对云芷说,温温柔柔,“三叔还是老样子,严厉得很,小时候我最怕他了。”
云芷心里冷笑。
你怕他?你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亭之刀子嘴豆腐心,他对你更是用心良苦,这次回来,好好相处知道吗?”虽说大孙子幼年丧父丧母很可怜,但云老太太更心疼自己的小儿子。
江亭之手腕上怎么有的那道疤,他们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比谁都清楚。
是十年前,江沣给江亭之下安眠药,趁他睡着割了一刀。
好在发现及时,不然江亭之就真的随江家大儿子大儿媳一块去了。
事后,江沣若无其事地去医院看望江亭之,开口第一句话:“三叔再怎么内疚也不该自杀的啊。”
江亭之不想老太太责怪大侄子,默默接受了江沣给予的这个设定。
“奶奶放心,”江沣自己盛了一碗鸡汤,勺子搅拌放凉,“五年前我之所以出国求学,不就是为了给三叔治病吗?”
“那就好,”江老太太点了点头,“亭之就拜托你了,小沣。”
老太太吩咐后厨给江沣又添了两道家乡菜,就去后院找陈管家准备晚上的十全大补汤了,剩下云芷和江沣两个人在餐厅尬坐。
云芷难受地扭了扭身子。
江沣立马看过来,“三婶婶吃好了吗?”
“吃好了,你慢慢吃,我先上楼。”云芷对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主没什么好感,花时间陪他,还不如回房间数她的大团圆。
“三婶婶。”江沣突然喊住她。
云芷一怔,有什么脏东西摁她手背上,她条件反射地把人拨开,皱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凶他:“干嘛?”
江沣笑笑,一点不在意,收回手,扬了扬下巴,“这只镯子,奶奶给你了?”
“这不废话吗?”云芷脾气一点着,语气就冲,“她不给我,我还能抢?”
江沣淡淡地哦了一声,似很受伤地喃喃道,“这只镯子是我妈的遗物。”
云芷:“???”
他耷拉着个脑袋干嘛?还往我这边凑是几个意思?还想我哄他不成?
云芷娇横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江沣明显感觉到云芷对自己的敌意,他有些失落地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江沣最后一个用完餐,后厨的下人去收碗筷,来回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找到太太使用的那个水杯。
不想挨骂,悄悄地把这事儿敷衍了过去,就连陈管家也不知情。
云老太太因为云珊的事情在后院追着云老爷子打,陈管家怕被殃及,偷偷溜上楼请江沣,敲门,“少爷,先生休息好了。”
隔着厚实的红木门,他看不见里面的人在干嘛?
没人回应,他又敲了两下。
熟不知,江沣就在门后,后背抵着门板,一只腿曲着膝盖,仰头,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好像很累。
许久过后,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只水杯。
指腹摩挲着杯沿,低头,视线锁定那抹朱红。
明月般的眼睛,逐渐痴缠,入迷。
他俯身吻上那一抹红,深吸一口气。
“好久不见,小芷。”男人低声呢喃,眼角殷红。
在第三次敲门后,房里终于有了动静,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接着门开了。
江沣刚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笔挺神圣的白大褂,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陈叔等了很久吧?不好意思,洗澡没听见。”
“少爷见外了,”陈管家在江亭之身边做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更是阅人无数,唯独看不懂江沣,“先生在房间等您,请随我来。”
“仪器都送来了吗?”江沣回屋拿上医药箱,跟在陈管家后面,往江亭之房间走。
为了给江亭之治病,江沣不仅在国外求学五年,回国前还特意采购了一批医用仪器。
可谓是尽心尽意。
“已经送到先生房间,”陈管家替江亭之道谢,“有劳少爷费心了。”
“我就一个三叔,当然希望他好。”江沣轻笑道。
云芷一出门就撞到男主花式装逼现场,眼不见为净,扭头往回钻。
江沣喊住她,笑脸深了两分,打招呼,“三婶婶休息好了?”
云芷转过身,伸了个懒腰,一小截清瘦雪白的细腰若隐若现,打着哈欠,泪眼婆娑,“大侄子穿医生服倒是有模有样,你三叔就拜托你了。”
客套话,谁不会说。
“三婶婶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江沣眸光一转,明知故问,“三婶婶没跟三叔住一块吗?”
云芷水灵灵的大鹿眼,一眨不眨,“你三叔睡觉打呼噜,老凶了,你不知道吗?”
撒谎都不带眨眼的,江亭之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脸色逐渐阴沉,深潭似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
察觉到江亭之火热的注视,云芷抬起头,热情地迎上去,“先生怎么出来了?不是要做全身检查吗?我扶您进去躺着。”
江亭之冷哼一声,把人甩开,阴阳怪气地念了一句:“一个睡觉打呼的人,怎么好意思劳烦云小姐。”
嘚,矫情上了。
不过云芷专治矫情,顺势往地上一坐,昂着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江亭之。
“???”江亭之低头瞧自己的手,它都干了啥?
“先生,你打我?”云芷咬红唇,鲜艳欲滴。
“我没有……”江亭之不确信地添一个字,“吧?”
“就有,”云芷眼眶湿润,说话带着鼻音,要哭不哭的样子,“先生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小祖宗您对老实人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陈管家为江亭之默哀。
大侄子江沣在场,怎么说他也是长辈,江亭之多少要点面子,“好了,我错了,不该欺负你。”
赶紧道歉认错,不让事情越演越烈,不然只会更狼狈。
云芷冷哼一声,张开双手,撒娇:“先生抱抱。”
江亭之看了眼江沣,颇为无奈地将云芷从地上抱起来,别看她瘦弱,质感却柔软,仿佛骨头都是水做的。
让人上瘾。
云芷挽住江亭之的手臂,头靠过去蹭他的胳膊,像只小奶猫,“先生最好了。”
江亭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宁愿她跺他一脚。
“三叔和三婶婶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江沣上前一步,眼睛瞥向云芷抱在江亭之臂弯的玉手,心头微微发紧。
“更好的时候,你还没瞧见,”云芷调皮地冲江亭之眨眼睛,“是吧?先生。”
江亭之不想说话。
江沣涩涩苦笑,“三婶婶,三叔能否先借我一会儿?等下还您。”
很明显,是要支开她。
“先生做检查,我要陪着他。”云芷才不管江沣答不答应,拖着江亭之径直地进了屋。
江亭之的卧房很大,装修又是极简风,家具很少,平日里显得格外空旷,今儿个被医用仪器塞得满满当当。
还有满屋子的消毒水味道。
云芷有点不习惯,漂亮的小眉头皱起来,看着江亭之躺上冰冷的检测仪器,一个小时才折腾完。
然后又是抽血,连着抽了十来管。
他脸色本来就白,抽完血就更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
最后死气沉沉地靠在床头,安静地闭着双眼。
陈管家跟江沣小声谈论,云芷没有心情偷听,一心都在江亭之身上。
她轻手轻脚地挪过去,弯腰凑近打量江亭之,暖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诡异的光晕,仿佛来自阴间。
死了吗?
江亭之没有死,也没有睡着,他只是有些累,闭上眼睛小憩。
感觉到云芷伸手在他鼻前探了探,他很无语,又有点小骄傲,女人终于知道关心他了,就给她一次机会好了。
结果,下一秒,江亭之就后悔了。
他还是太放纵她了。
云芷居然在翻他的眼皮,用了劲儿,扒得他疼。
江亭之冷冷地掀开眼皮,迎上云芷那张笑得跟朵娇花似的小脸,她半点没有做贼心虚的自觉性,坦坦荡荡地笑道:“先生没死啊?”
“……”江亭之抽着额角,反问她:“你似乎很希望我死?”
“瞧先生说的什么话,您要是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云芷说的是大实话,按照原文剧情,江亭之还有五年寿命,如果他提前死了,男主女主专心对付她,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我死了,你有大笔遗产可以继承。”江亭之试探她。
是想她回答:“没有先生,我要遗产干嘛?”
然而现实给他狠狠一击。
他终究是低估了云芷,她从来不走寻常路。
“真的吗?先生遗嘱写好了?”云芷两眼发亮,激动地搓小手。
江亭之:“……”
看她架势,感觉只要他一点头,她能一把掐住他脖子,现场给他弄死。
“没有。”江亭之赌气地转过头,小声嘟囔一句,“所以你要把我哄好了。”
没有动静,江亭之以为人走了,有些失落,这时一颗大白兔奶糖闯入眼帘。
糖纸已经拨开,奶白奶白的糖身,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云芷将奶糖送到江亭之的嘴边,“先生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药,一定很苦吧?”
女孩儿的手指比大白兔奶糖还要白嫩,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江亭之没有立马做出反应,有些发愣地看着她。
江沣和陈管家回头看到这一幕。
“陈叔,我记得三叔有洁癖?”江沣笑着,似问,似强调。
陈管家意味深长地摇头,“太太不一样。”
“喏,”云芷柔声细语,哄小孩子的语气,“先生,这个糖很甜哦。”
要你说!
江亭之傲娇地给她一个眼神,却又乖乖地张嘴,将奶糖含进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
舌尖不着痕迹地擦过云芷的指尖,湿润,微热。
云芷怔了片刻,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又看。
江亭之一边嚼着奶糖一边偷瞄云芷,对自己方才的撩拨似乎很得意,眉梢飞扬。
“先生好好休息,我去后厨帮妈煲汤。”云芷捏着手指逃出房间。
江亭之看得很清楚,她偷偷地擦手。
这么嫌弃他!!!
嘴里的奶糖顿时不甜了,又舍不得吐掉。
下午,江亭之睡梦中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钻进鼻孔,直冲天灵盖,上头,很不舒服地睁开眼睛,满脸不悦,“陈叔,我妈在楼下煮屎吗?”
陈管家尬笑,“老夫人一片心意。”
江亭之坐起身,拿起床头的佛珠挂手腕上,拨了拨,不解道,“我妈的厨艺是不好,但也不至于差成这样?”
“老夫人指挥,太太亲自下厨。”陈管家憋气太久,有点缺氧,脸色发紫。
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江亭之掀开被子,麻利地下床换衣服,定制西装一穿,霸气大老板上线。
陈管家递上领带,笑得别有深意,“太太亲自下厨,先生加以重视,准没错。”
吾家主子初长成,不过也太正式了吧。
“赶紧回公司,”江亭之夺门而出,“晚了就来不及了。”
陈管家:“……”
江亭之不想吃屎,又斗不过老太太和云芷,没有办法,惹不起,他总躲得起吧?
轻手轻脚地下楼,眼看就要逃出生天,转角碰到云芷的心腹,曾秀儿。
江亭之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已经到了舌尖。
“太太,先生醒了!”曾秀儿扭头冲厨房大喊一声。
江亭之想死的心都有了。
云芷欢快地像一只百灵鸟飞奔而来,一把抱住江亭之的手臂,将人往餐厅拖,“先生醒得太及时了,大补汤刚刚炖好,趁热多喝两碗。”
“不想喝。”江亭之拒绝得干脆利落。
“不想喝也得喝。”江老太太嫌家里的汤碗太小,喝起来不够带劲儿,索性用大铁盆盛。
一大铁盆的热汤重重地往江亭之面前一放,黑黢黢,浑浊不堪,臭味随着热气扑面而来。
江亭之艰难地咽口水,“这是喝汤还是洗脸?”
江老太太双手抱臂,“不乖乖喝汤,就帮你洗脸。”
云芷有样学样,站在江亭之的另一侧,接话道:“不仅是洗脸,还能洗头哦。”
画面来了,两人左右夹击一把将他摁进铁盆里。
江亭之捂住嘴咳了两声,两颊泛红,“我身体不好,乱吃大补汤……”
话没说完,江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拧他的胳膊肉,不耐烦地催道:“药方给小沣看过了,一点问题没有,赶紧喝。”
家里老太太最疼江亭之,也只有老太太敢收拾他。
江亭之看向倚在餐厅门口的江沣。
江沣微笑地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云芷舀了一勺含进嘴里,微弯下腰,凑近江亭之。
瞧着近在咫尺的红唇,江亭之呼吸一滞。
女人,她要干嘛?
儿媳妇这么会来事,江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扣住江亭之的后脑勺,“小芷都做这份上了,你咋还这么不懂事,赶紧给我亲——”
眼看两人就要亲上,江老爷子突然冲进来,大呵一声:“闹够没有?好好一个家给你们搞得乌烟瘴气。”
云芷受到惊吓,嘴里的大补汤咽进肚子,漂亮的小脸立马绷起来。
她站直身子。
江亭之有几分失落。
“你个老东西,要死啊!”江老太太气不到一处来,扑上去揪住江老爷子的耳朵,“怎么哪儿都有你!?”
云芷闷着小脸走出餐厅,经过江沣身边,听到对方说:“三婶婶真是体贴入微啊。”
关你屁事。
云芷冷他一眼,快步上楼,冲进卫生间“哇”地开始吐。
为了秀恩爱,她付出太多了。
所以当她听说江亭之干完了那一大盆,顿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晚上也善心大发没再折磨他,倒头就睡。
她倒是睡得香甜,却可怜了补得浑身热血翻滚的江亭之。
躺在沙发上烙大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房间里都是她身上的味道。
江亭之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云芷那抹娇艳欲滴的樱桃红唇,口干舌燥地爬起来倒水喝。
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大儿子不行啊。”
“不行才好,反正他俩早晚要离婚。”
江老太太一巴掌呼过去,“滚!”
江老爷子一头撞门板上,“砰”地一声巨响。
江亭之看向床上的云芷,想到第一次见面,她挠他那一爪子,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嘤——”
女人动了!
江亭之水都不敢喝了,捏紧手里的玻璃杯。
云芷难耐地拧了拧柳叶眉,缓缓地睁开惺忪睡眼,朦胧,一片水汽,看着就很委屈。
江亭之立马解释:“不是我,是他们闹你。”
云芷揉眼睛,鼻子还不透气,“先生怎么还没睡?”
关心他?
江亭之更加紧张了,“你,你要干嘛?”
“沙发不舒服吗?”云芷掀开被子,往里面挪了挪,大方地邀请江亭之,“先生还是上床睡吧。”
江亭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此同时,又怕云芷后悔,一个闪身钻进被窝。
“先生,杯子?”云芷转过身面向他。
江亭之刚一着急,杯子都忘了放,这会儿就抱在怀里,他尴尬地将被子放到床头柜上。
然后四平八稳地平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云芷手把手地教他,拉过他一只手臂枕了上去,一只腿搭在他身上,整个人舒舒服服地蜷缩在他怀里。
江亭之老老实实地让她抱着。
没过会儿,云芷沉沉地睡去,江亭之眼睛却越睁越大,气血翻滚,感觉自己快要爆裂了。
夜里,云芷听到流水声。
翌日,太阳爬上窗头,照着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男的俊,女的美,画面温情,又养眼。
江亭之睡醒,睁开眼睛,看到云芷的小手不安分地探进他领口,在他胸前摸来摸去,嘴里念念有词,“刚好,不肥不瘦。”
菜市场买五花肉呢。
“云芷。”江亭之心里不爽,但语气还是比平日温和。
“嗯~”云芷窝在江亭之怀里拱了拱。
一股暖意往下汇集,江亭之暗叫一声不好,一把将人拽起来,“赶紧起床,我要换衣服。”
虽说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但还是不想被云芷发现。
云芷摇摇欲坠地坐起身,瓮声瓮气地嘟囔道:“我睡觉耽误你换衣服了?莫名其妙。”
江亭之怕她摔倒,伸手隔空扶着,“别想偷看。”
“谁要偷看——”云芷太困了,一头往江亭之身上栽去。
江亭之抓住她的肩膀,就没顾上她的脑袋,一脑门磕在他的腹部。
“哟!妈的好大儿啊!”门口传来江老太太的惊呼声,“妈的十全大补汤果然管用,搞了一晚上还不累。”
得亏老太太这一声,云芷这才算彻底醒了,倏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江亭之□□撑起的小雨伞。
她歪头笑了。
从江亭之这个角度看,云芷这个笑过于恐怖,让人头皮发麻。
仿佛他就案板上的鱼肉,而她就是剁他的那把刀。
她又要干嘛?
云芷委屈巴巴地回头,红唇轻启,嗓音清脆,“妈,好疼。”
江老太太一脸心疼,“哪儿疼?”
“嘴巴疼。”云芷手指抵着自己的红唇。
江老太太瞪了眼江亭之,“跟你爸一个死德行。”
江亭之:“……”
他做了什么?
他爸又做了什么?
“小芷辛苦了,妈让后厨给你炖了两只鸽子,等下好好地补一补。”江老太太扶云芷下床。
“谢谢妈。”云芷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妈喊得老太太晕头转向。
“妈,我也想喝鸽子汤。”江亭之拉过被子盖到腿上。
江老太太说:“昨天的十全大补汤还没喝完,今天接着喝。”
“怎么不给她喝?”江亭之问。
江老太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是人喝的东西吗?”
江亭之差点哇地一声哭出来。
云芷憋着笑从江亭之房间出来,看到等在走廊里的江沣,她反应贼快,两腿微张,走路一扯一扯的。
经人事者都懂。
而后,朝江沣扬唇一笑,“大侄子,你很快就要当哥哥了。”
这才是作死的最高境界。
不是想要搞死江亭之接手江家吗?我就给你生个竞争对手,紧张死你!
云芷捕捉到江沣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气,不所畏惧,“大侄子想要妹妹还是弟弟?”
江沣敛了情绪,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笑道:“只要三婶婶生的,我都喜欢。”
他看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错觉。
还好云芷知道他的真面目,耸了耸肩,呢喃道:“龙凤胎最好。”
江家吃饭的时候,陈管家接到谭鸿志的电话,邀请江老太太明日上门做客,特别交代云芷能够一同前去最好不过了。
江老爷子充满了敌意:“不去,都多少年了,老家伙还没死心。”
年轻那会儿,谭鸿志跟江老爷子同时追求江老太太,两个人斗得头破血流,到江老爷子跟江老太太结婚那天,谭鸿志还在放狠话。
以致老爷子几十年如一日,一天不敢松懈怠慢。
“没让你去,”江老太太还在气头上,吩咐陈管家给人回电话,“明天我带小芷一块去。”
谭鸿志年轻时候就心气高,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便不免好奇他为啥这么欣赏云芷。
“谭爷爷这次设宴是因为徒弟得奖了吗?”江沣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嘴。
“哪个徒弟?”江老爷子一脸不悦,“就那个被云芷赶走的小裁缝?”
江沣点头,“看到新闻报道说还是国内最大的服装设计新人比赛。”
江老爷子意有所指,“人家那才叫真本事,不像某些人只会瞎闹。”
江沣从客厅拿了份报纸回来,“她的设计确实不错,很有灵性。”
云芷随意瞥了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唐岚的获奖作品不是一般的眼熟。
“妈,明天几点出发,我好早点准备。”准备狠狠地打唐岚的脸,云芷激动的心,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