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黑大灯破开雨幕, 侧窗蒙上一层水汽,在空旷的街道上一路疾驰。

  车载音响自动播放上次未尽的歌,这些天被施慕程单曲循环听了太多遍。

  正在唱道:

  [说起来之前荒唐的人生,

  遇见你以后才终于完整。

  你说这段时间多亏有我陪伴,

  我才要感谢你的拯救和给我力量。]*

  此时响在晏遂安耳侧,恰当又讽刺。

  夜色中路虎冲进熟悉路口。老小区没有地下车库, 路面停车位紧张, 晏遂安一把倒车,停靠在小区门口的空地上,轮胎和地面因急刹发出刺耳摩擦声。

  打着瞌睡的保安都被惊醒,半懵着走出岗亭, “唉, 谁啊?这里不能停车啊, 半夜也不行,会被拖走......”

  话音未落。

  晏遂安随手把车钥匙扔到保安怀里,“帮个忙, 很急。打电话找人拖走也行。”

  保安下意识接住钥匙, 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眼前这人已经跑远,只能看到一个急切的背影。

  从未觉得电梯运行如此漫长, 10楼而已, 晏遂安盯着数字变化, 整个人急躁不耐到极点。

  电子门锁打开的一瞬, 晏遂安悬至喉咙口的心,跟着客厅内漆黑一片不住下坠。

  顾不上换鞋, 脚步踩上地板, 他抱着一丝希望朝屋里轻唤:“施医生?”

  毫无疑问, 没有人回应他,客厅内沉静得令人窒息。玄关处应声亮起的感应灯再次熄灭,连月光都没有的夜晚。

  黑暗中再次拨打施慕程电话,这次是被直接挂断。

  没过多久,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让我静静。你先睡,别等我。]

  马上再拨回去,已是关机状态。

  第二天,晏遂安和衣在沙发上醒来,也不知昨晚几点睡去。窗外天空裹着灰蒙蒙的雾霭,没有亮透,看起来又会是个阴雨天。

  他慢慢坐起身,薄绒毛毯顺势滑落到地上,沙发因长时间的重压而凹陷着,没有立即回弹。

  晏遂安抹了把脸清醒过来,将地上毛毯捡起来捏在手中,升起一丝期翼,这条毯子原本在卧室!

  “施医生!”他快速扫过每个房间,“施医生?”

  无人回应,屋内仍是寂静一片,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和错觉。

  在电话拨出的一瞬,晏遂安在心中祈求,不要关机,也不要挂断......

  嘟声响过十数秒之后,终于被接起。

  晏遂安不自觉屏息,一开口嗓音暗哑:“施医生......”

  施慕程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昨晚怎么在沙发上睡。”以及嘈杂的背景音,隐约间像是正在播送一则广播。

  “怎么不叫醒我。”果然是他回来过,心里泛起暖意,晏遂安站在书房与阳台的玻璃推门前,好像连窗外灰蒙蒙的天都变得顺眼起来,“你在哪?去上班了?早饭吃了么?”

  抬手看了眼时间,六点不到,这个点去上班显然不合情理。

  电话里安静数秒,背景音更清晰地从听筒中传来出,“女士们先生们,乘坐华夏航空公司,mu5529次航班前往......”

  暖意在这则广播中消散,笑容僵在脸上。

  玻璃推门倒映出晏遂安此刻有些狼狈的身姿,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本放在这里的一箱东西不见了,是不久前帮施慕程签收的快递,心底升起阵阵恐慌,“你在机场?”

  日出时间都没到,航班不多,只有广播里的这趟登机口前排起长队。

  施慕程下意识拉紧登山包的肩带,“嗯,要登机,先不说了。”

  昨晚连夜安排好工作,拜托白雪帮忙加班,又向院办请了假,随机买的今天早上最早航班,匆匆踏上行程。

  多少还是借了晏遂安的力,否则如此临时请假不合规矩不说,院长更不会批。

  电话挂断塞回口袋。手机上大小同事群昨晚就炸开锅,都在热议施医生的恋情。

  不知是谁拍了他们牵手的照片,小范围八卦,结果因为行业领域内熟人交叉重叠太多,火速扩散至嘉信内部群。

  哪怕只是一个远影,已足够劲爆。小护士们早就好奇施医生的对象何许人,现下终于爆出,纷纷自叹不配。

  未读消息999+,更有直接艾特他祝福的。施慕程胡乱扫了一眼后,就再也没看。他不想回应,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更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晏遂安又打了一通电话后,进卫生间快速冲了个澡,再出来时已洗去一夜颓废,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认真打理过。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随身物品,走出房间。

  -

  到达雨崩村已是下午,山里天黑的比城里更早,不过五点光景就黑透了。落地窗外看不到什么风景,右侧卡瓦博格峰也只得一个影影绰绰模糊轮廓。

  一整天路途奔波带来身体上的疲乏感,让人暂时忽视烦恼,施慕程早早吃过晚饭歇下。

  以木质框架为主结构的民宿隔音很差,上下楼梯的脚步踢踏声,木门开关的吱嘎声,都顺着地板房梁清晰传来。

  藏式彩漆雕花罗汉床徒有艳丽外表,施慕程实在睡不惯,不由想起,还好不是给某少爷睡,不然指不定要被他怎么嫌弃埋汰。

  什么鬼?为什么要想到这个人。他来这么远是为了远离这个人才对!

  让身体或者脑子不要停下来才能不会想起,施慕程强迫自己开始计划明天过后的行程。在一整天高强度的徒步后原地休整一天,然后再挑个容易的路线自由行,神瀑或者冰湖都将会是不错的选择......

  越想越提不起兴致,总觉得兴致缺缺。

  辗转反侧后终于翻身从枕头下抽出手机,点亮屏幕,没有一通未接来电。

  未读信息列表倒是满满一排红色提示。新拉的徒步群里向导又发了一遍出行注意事项,叮嘱大家好好休息早点睡。

  向导是在大巴上时在某旅行app找的,这种散装拼团很多,每天都有。

  早上天擦亮就出发,一个向导一个助理,带着七八人的小团,十几二十公里徒步,当天来回。

  普通路线并不需要多专业,入行门槛低,有点户外经验并且熟悉路况的都可以胜任,导致从业人员参差不齐。随意点的助理也不需要,向导纯粹就是个意外突发状况的兜底方案,大多数时候充当摆设。

  施慕程并非第一次体验徒步,照理行程并不需要向导,只是这次难度升级,是未经开发连路标都没有的一条路线,起始就是陡峭的爬坡,一路海拔攀升,最高至四千多米,对新手很不友好。加之入冬后,雨雪天气会大大提高突然状况的发生几率。

  施慕程回复了OK后退出群聊,又捡了几个工作相关的重要信息回。

  十分意外的,置顶对话框没有动静,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自己发的那条。

  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介于失望和理应如此如他所愿之间横跳。又像身体已经飞机换乘大巴来到千里之外,而心还落在家里。只是给自己一个放空的时间,暂时躲开当只鸵鸟,也趁机会慢慢想清楚,接下来要做怎样的决定。

  手机调好闹钟设成静音模式,戴上降噪耳塞,施慕程勉强睡着,一夜的梦。

  初冬伊始昼短夜长,施慕程洗漱完下楼时,天还将亮未亮。

  民宿特意有为赶早的客人提供早餐,这个时间只有参加徒步的游客,餐厅里人不多。

  靠窗坐着两个女生,热情礼貌地笑着向施慕程道早安。

  都是今天一个团,一起参加神湖徒步的。

  昨天办入住时就打过照面,施慕程整个下巴埋进黑色冲锋衣立起的领口里,难得没有犯脸盲对她们还有印象,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短发学生头女生缩缩脖子,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评论:“好酷哦,够冷淡,我喜欢。”

  长发女生扎着利落马尾,棒球帽遮住半张脸,“皮又痒了是吧?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Nonono,单纯欣赏帅哥。”短发女生急忙摆手,“智者不入爱河是我现在生存守则。”

  户外登山包放在一旁空位上,里面装着各种补给物品、药品。早餐以清淡饱腹感强的高碳水食物为主,施慕程胃口不好,还是尽量多吃了点。

  回到民宿大堂时,多了几个生面孔,是从上雨崩下来的团友。领队向导皮肤黝黑劲瘦,拿着手写名单在核对分发保险确认单。

  这时户外的天空已泛出鱼肚白,初生的朝阳冒出一轮金黄,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在场的人名也点过了,保险确认单也领到手了,可领队似乎迟迟没有要出发的意思。

  有耐不住等待的团友催促领队:“队长,几点出发啊?”

  领队好言好语安抚着:“快了快了,还有一位团友到了就出发,马上就到了。”

  众人抱怨连连,“迟到就跟下一团咯,让这么多人等他一个好意思吗?”

  “是啊,别耽误我们行程啊。”

  助理跑进来:“到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