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冻饺子本身在口感上就跟现包的没法比, 更何况因为刚才参观房子时煮过头,皮都有些泡涨了,即使过一遍冷水, 也谈不上多好吃。

  施慕程看着晏遂安握着汤匙的手指,修长悦目,一看就是一双未经劳作, 没有被生活摧残过的手。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一个刚出院甚至还没完全康复的病患。

  而自己就给他吃速冻水饺,施慕程不由得心里愧疚了一瞬,确实过分,“那个, 你喜欢吃什么?一会我出去一趟......去买点食材。”一想到银行卡那可怜的四位数余额, 点餐说出口就成了买食材, 即使不需要再为住院费忧心,生活开销也是个问题。机车该卖还是得卖,毕竟不知道目前没收入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晏遂安刚才得了便宜, 这会姿态很低, 甚至有些故意讨好, “速冻饺子和泡面也不是不行。”

  显而易见,在吃好和睡好之间, 他果断选择后者。

  “好吧, 那我看着买。”施慕程扒拉完最后一颗饺子, 将蘸碟和空盘子叠在一起, “你自己在家没问题吧?”

  金属椅子脚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尖锐摩擦声,晏遂安连忙站起身, “我也去。”

  他的脑子里已经开始构建出两人一起逛超市的画面。超市人多防止走散, 因为眼疾施慕程势必会拉着他。四舍五入那就是手牵手一起逛超市, 既温馨又利于培养感情,这样的机会他怎能错失。

  “也不是不行。”施慕程用他有限的直男逻辑思索了一阵,连理由都帮晏遂安想好了,“你是不是太久没出门,闷坏了?”

  借坡下驴晏遂安最会,“对对对,出去听听响也好。”

  他说得随意,听在施慕程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复杂心情。上周他发了晏遂安的病例多方请人帮忙在外国医学圈里咨询,今天得抽空问问进展。

  施慕程隔着袖口握晏遂安的手腕,领着他搭电梯下楼。在楼道口被保安大叔叫住。

  普通的老小区,物业也不是什么正规军,周末时间往往一人身兼多职,保安大叔拿着一张开好的收据追出来,“1501施医生,留步。”这房子施慕程住了有一年了,之前因为疫情隔离在家时做过志愿者,邻里都知道15楼有个大医院的医生。

  “施医生,明年的物业费开始缴纳了。”保安大叔借势打量起施医生身旁的人,带着墨镜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刚才做访客登记时签字都让身边人代签,这会终于看出了些端倪。

  电梯口贴的物业费缴纳告示施慕程其实早就看到了,原本想着晚两天机车卖掉再来交,现在躲不掉了。这令他原本单薄的四位数余额雪上加霜,直降为三位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工作以来经济状况一直良好的他,就因为这场车祸而翻天覆地,偏偏还是他自己揽上身的,根本不在保险赔付范围。

  不用打车了,也不用去超市了,小区对面的小菜场逛逛吧。“那个......带你去个最热闹,响最多的地方。”施慕程咬咬牙说完,心里的愧疚更加蔓延开来。

  到底是大城市的小菜场,路面平整干爽,并没有油腻湿漉一地坑坑洼洼,也没有臭鱼烂虾腐败菜叶。水果区、蔬菜区、肉禽区分门别类,井然有序着。

  摊贩的吆喝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切肉剁骨头的咣咣声,所有烟火人间的琐碎声音,交汇成这个周末清晨的热闹和踏实。

  但看在施慕程眼里是人多嘈杂,空气也并不清新,听个响的话门口也足够了。晏遂安被滞留在菜场入口监管处的座椅上,这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仅不一样,还有超出他预想的部分。

  一个饱含沧桑却温和的音响起在身侧:“小伙子多大了?”

  是个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婆婆,坐在轮椅上,轮椅被推靠至蓝色塑料座椅旁,看着像是有些等无聊了,终于来个同伴般随口一问,没有多的意思,就是唠闲嗑。

  晏遂安将墨镜推至头顶,用他那仅有的一点视力四下打量,确定了是在跟自己说话,“啊?”

  老婆婆抿抿唇角,语气有些平淡,“问你多大了。”

  没有被60岁以上女性搭讪经验的晏遂安老实回答:“28。”

  “呦,真看不出来,都28了呀。”老婆婆显然对这个年龄十分满意,聊天的兴致顿时高涨了不少,拿出手机解锁,“做什么工作的?有对象了嘛?喜欢什么样的啊?”

  又是一声:“啊?”这种热情度的闲磕他真接不住。

  刚刚高涨起来的兴致又被浇灭了一大半,老婆婆寻思这小伙子反应力不行,眯起眼睛戳着手机屏幕找孙女照片的手停了下来,“我们小区好多漂亮单身姑娘,给你介绍介绍?”

  几句话了功夫,施慕程买好了,红的蓝的白的塑料袋提了满满两手,正往他们这走过来。

  “我对象来接我了,那我就先走了哈。”墨镜重新戴回在笔挺的鼻梁上,晏遂安站起身,言辞里无不透着小傲娇。就像个幼儿园排排坐等家长接,谁先被接走就是谁赢了的小朋友。

  老婆婆将挂在胸前的老花镜戴上,左看右看,除了上了年纪的婆婆奶奶阿姨,哪有什么漂亮小姑娘。漂亮小伙倒是有一个,但......看起来怎么有点凶巴巴。撇撇嘴:“就会说大话,骗骗我老人家。”

  被晏遂安搭着肩膀没走出几步远,施慕程就从他胳膊下退了出来,“好好走路。”

  晏遂安演技说来就来,做无辜状,比塑料袋里装的小白菜还小白菜,“你又不领着我,我看不到。”

  直男哪来的了这个,心一下就软了,但也仅限于心软,毕竟脑回路还是直男,“呐,你提着菜。”

  晏遂安莫名其妙,被迫接过来。

  施慕程终于空出手,像来时一样牵起他的手腕,隔着风衣袖口。

  原来是这样,晏遂安十分无语。如果这时有第三个围观者在场,一定会替他唱一首,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小菜场跟小区也就过个马路的距离,一来一回加买菜的时间也不过半个多小时,这会回到家也不过十点刚过。

  晏遂安托眼睛的‘福’提前进入老年人生活,端坐在电视机前,手里捏着遥控听电视,听不满意了还能换个台听。

  施慕程则在厨房忙碌着,出门之前查过菜谱APP,土鸡要小火慢炖才行,得早点炖上。虽然一直一个人生活,但读书时都是住校吃食堂,工作后亦是吃单位食堂,不挑食不难养的他还真没多少机会磨炼厨艺。若不是被良心谴责着,若不是被现实经济状况所迫,也不会如此耐心地洗手做汤羹。

  门铃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按得又快又急。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家的地址,他的社交也非常简单,想不到谁会在这个时候来。

  施慕程关掉水龙头,将冲洗了一半的土鸡放在不锈钢水槽中,路过餐桌时匆忙抽了两张纸巾擦干手。“谁啊,来了。”

  门打开,门外人看起来年龄跟施慕程不相上下,应该是走得急,气喘吁吁着,“到底怎么回事?你被停职为什么不跟我说。”

  是集所有光环于一身的原著男主,施慕程同期,冯唐。临行前,他只知道施慕程因为个人私事,将这次进修机会让给了后备同事。做为那件医疗纠纷的另一个当值医生,他丝毫没往这件事上想,因为院里一直态度良好,配合调查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例行问询,完全不至于突然严重到需要停职的程度。

  相比较他的激动与急切,施慕程是一脸平静淡然,他从鞋柜中拿了双拖鞋出来,“先进来再说吧。”

  如果没有发生车祸,施慕程会跟冯唐一起去B市,进行为期半个月的进修,然后写进他的个人履历,以此为申请博士学校的素材之一。

  冯唐换了鞋才发现客厅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十分意外,“你有客人在?”

  施慕程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这个客人,索性不介绍,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进厨房去倒茶。

  原本听电视就不认真,耳朵恨不得长到客厅的晏遂安,悠悠开口自我介绍道:“我不是客人,我住这里。”他尽量坐得姿态放松,既让来人瞧不出他的眼疾,又像个真正的主人般。

  冯唐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盯着晏遂安打量了很久,久到已经完全超出社交礼貌了,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施慕程打断了他的思绪,“过来这边坐吧。”他泡好了一杯锡兰红茶。

  冯唐这才回到自己这次过来的初衷上,再顾不上晏遂安,“好。”他坐到餐桌前,捏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提醒挂掉电话,斟酌着说词,“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话被电视声音盖过,要很认真才能吃力地听清,施慕程回他:“我自己能应付得来。”拒绝得客气而又疏离。

  “算了,停职也不影响,嘉信我算是看透了,出事就拿底层医生开刀,不待也罢。”

  电视声音越来越响,大概意思也得靠联系上下文帮着理解了,施慕程抬头朝客厅喊了一声:“电视声音轻一点。”

  “哦。”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施慕程低垂着眼,“我不打算申请学校了。”

  冯唐提高音贝:“为什么?我可以找伯父帮你重新写推荐信。”

  “没有为什么,我有别的打算。”施慕程语气有些冷,不想再继续深入话题,站起身走进厨房,“留下来吃中饭吧。”

  聊到这里其实已经意思很明显了,话是客气的,但实则在赶人了。冯唐怎么不了解施慕程的个性,再劝下去也没用,只会让他更不想说。他们相处到比普通同事更近一点点的关系不容易,只得作罢,“那等我下周回来再说吧,你再想想。”

  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还是同个人打来,他有些烦躁地起身告辞,“中饭不吃了,会议间隙跑出来的,那边催我回去了。”

  客厅里响起晏遂安假惺惺的语气,“客人不留下吃饭吗?那小程你送送他。”

  如果这会晏遂安视力是正常的,应该能看到施慕程看傻逼似得看着他,并且还有来自冯唐的,一言难尽吃瘪的怪异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