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宛领着巍军, 到夜里才抵达变州城门,守卫前去郡守府通报后,贺成叙亲自前来迎接。

  贺成叙看起来四十出头, 须发乌黑,身形瘦削, 他不急不缓从马车上下来, 打量了一眼崔小宛, 而后恭敬行礼。

  “下官贺成叙见过护国大将军。有劳诸位风尘仆仆运送赈灾银至此,奈何驿站被洪水冲塌,现在也只能委屈各位将士到山上的鸡鸣寺暂宿一晚。”

  崔小宛冲他摆摆手,“我们是要留下来帮忙的, 不知鸡鸣寺可容得下百来位兵士借住半个月?”

  “半个月?”

  贺成叙的目光在队伍后边放箱子的马车上转了转, 又看向崔小宛。

  按以往的规矩,朝廷护送赈灾银的军队将银两清点入库, 最多只停留一日, 第二天便能离开,这崔将军的举动让他生出几分警惕来。

  崔小宛拽着缰绳往前走了半步, 略一颔首, “对, 半个月, 不知方便与否?”

  “方便, 自然是方便。”

  贺成叙说完这话, 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十几口大箱子,“崔将军,虽说寺里都是六根清净的僧侣, 对这些黄白之物没甚贪欲, 但带着赈灾银总归比较麻烦……”

  崔小宛淡淡看了他一眼, “无妨,那十几口大箱子里头放的都是米粮。明日还得麻烦贺大人亲自带人放粮施粥,别人我不太放心。”

  “米……米粮……”

  贺成叙有些惊诧,十几口箱子里全是米粮,就算将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全换成米粮,也不止这么点。

  他瞥一眼崔小宛,心道这护国大将军莫不是比他还贪,路上就把拨款私吞了?按说对方有点贪念,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但这崔将军的手段也太招摇了,吞下这一大笔,底下的人连个渣沫都捞不着。

  “哦,这不是全部的米粮,有一半正从余州运来。”

  余州便是他们原定路线外的一座州城,鱼米之地,物阜民丰,此次洪灾对它影响不大。崔小宛领着军队,途经余州城时在那停了半日,让成九河找当地最大的粮商,将部分赈灾银偷偷换成了大米。

  洪灾过去,变州大多百姓家中储粮随着房屋倒塌,也跟着洪水而去,此时正是缺粮的时候。

  还有一半?加一起也不够赈灾银的数目。

  贺成叙眉梢微挑,压下心中不满,扭头吩咐下属将十几口大箱子搬去衙门。

  他来到队伍后方,见几辆马车上还捆了些身着麻布衣的人,疑惑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成九河在旁答道:“这是路上遇到的贼匪,就在变州城边界,意图抢官银,被我们拿下了。”

  “见着崔将军还敢凑上来,简直不知死活。”

  贺成叙踱回崔小宛跟前,斟酌片刻,“既是在变州地界,便是下官的管辖范围,下官这就让人将这些贼匪投入大牢。”

  “先不忙。”

  崔小宛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知洪灾过后,贺大人是住哪?”

  贺成叙迟疑片刻,缓缓道:“贺府所在的街巷地势较高,幸免于难,如今下官仍住在郡守府上。”

  “很好。”

  崔小宛指指另一车,“我这有几个重要的犯人,不知可否先关在郡守府?”

  贺成叙看着那几人,眸光微动,当下便点点头应下来,“自然是可以。”

  “为了方便看管这几人,还请贺大人为我们收拾几间厢房出来,有劳了。”

  崔小宛说完这句,成九河以及他身后几位兵士也一并朝贺成叙拱手,“有劳贺大人。”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贺成叙暗暗咬了牙,原以为能做点手脚,结果这崔将军谨慎得很。

  他让人将其余贼匪送去大牢,又亲自引着崔小宛等人回了贺府。

  到了贺府,贺成叙有庶务要处理,先回了主屋,老管家嘱咐家丁到西面收拾客房。

  崔小宛环视一周,淡淡开口,“老管家,不知几个贼匪会被关在哪?”

  老管家往伸手遥遥指向一处院落,“关在下人房,一会儿拿锁链拷着,安全得很,还请崔将军安心。”

  太远了。

  崔小宛看了一下客房与下人房的距离,眉毛拧起,“让那几个家丁先别忙,帮我在旁边收拾几个房间出来。”

  “这……”

  老管家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崔小宛,在接收到她冷厉的眼神后妥协了,“老身这就去安排。”

  崔小宛等人随老管家一并往下人房的方向去,进了那处院落,发现这规格与其他院落也大差不差,就是厢房看着偏小了些。

  今夜无月,昏天暗地。

  崔小宛在廊上走了一阵,才发现对面檐下站了个人,双手抱臂,怀中搂了一把剑。

  屋内昏黄的烛光透过窗格子打在他半边脸上,唇周一圈胡茬在这光下显出毛刺刺的轮廓。

  在崔小宛看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崔小宛,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戾气。

  这应该就是仇天南,与聂容昭给的描述一般,看这气质果然不是善茬。

  崔小宛收回目光,跟着老管家来到自己的宿处,又检查了一下隔壁关押的贼匪,让几个兵士轮流盯着那几人,不让他们睡觉。

  她在房中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已是天光,到隔壁一看,几个贼匪精神涣散,眼底一片青黑,形容枯槁,头发没打理,已经乱成了鸡窝。

  她让房中的兵士退了出去,径直往桌边一坐,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说说,是何人指使你们的?”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紧闭了嘴巴,只会摇头。

  “不说?”

  崔小宛将为首的贼人提溜起来,眼底凶光看得他们胆寒。

  为首那人嘴唇动了动,嚅嗫几句,“我们……我们就是见钱眼开,知道闹洪灾,朝廷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派赈灾银来,就在桥边等着了。”

  话音刚落,肚子被崔小宛拿膝盖重重一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弯了腰,面上有些狰狞。

  崔小宛揪了他的头发往后一拽,迫使他看着自己,“一连守那么多天,真够勤恳。再不说,我就到变州大牢借点工具,比如,烙铁,夹棍,长针。对了,你听没听说过针扎指甲缝?”

  贼匪挣扎了几下,突然卸了力,闭了闭眼。

  “大不了就是一死!”

  其他几人也应和了一声,“对!大不了就是死。”

  崔小宛冷冷盯着这几人,松了手。

  【崔晚】我早该想到,这几个先前嘴里都含着毒囊,本来就是把命悬在裤腰带上的人,这点刑罚吓不住他们。

  【聂灵嫣】你等等,我再想想我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都有什么酷刑。

  【温如月】别想了,能拍出来给我们看的,都比较温和。

  【聂灵嫣】不如让凤凤翻一下史书典籍看有没有好用的酷刑?

  【佘凤】这几人不怕死,为什么?

  【崔晚】既然我们有时间抢下毒囊,这几人肯定还是想活的。

  【佘凤】只可能是受了威胁了。

  崔小宛将人扔地上后,坐在桌边看着他们,突然又冒出一句,“谁先说,谁就能活着出去。”

  几人咬着牙,挣扎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崔小宛也不意外,起身出门,将一个兵士喊过来。

  “你去查一下这几个家里有什么人,现都在何处。”

  兵士领命下去,门口只留了四人,其中一个是成九河。

  崔小宛老早就给成九河安排了别的任务——盯紧贺成叙。

  两人到了庭院,正好瞧见贺成叙要出门,她朝成九河使了个眼色,成九河立马上前拦了拦贺成叙。

  “贺大人留步。”

  崔小宛上前,开门见山,“今日官府第一天施粥放粮,也不知会否出什么乱子,为免出纰漏,还请贺大人让成校尉一并前往。”

  “当然。”

  贺成叙看了一眼成九河,原想找个借口拒绝,又担心崔将军察觉出端倪,一听她话中强调的是第一天,这才妥协下来,“第一天是该如此,往后由我手底下的衙差看着,便不必劳烦成校尉了。”

  “确实。”

  崔小宛点点头,施粥放粮只是第一日,往后几天还有惊喜,有得是活让他忙的。

  在外头将贺郡守绊住,她在府上的行动也能顺利一些。

  贺成叙往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崔将军何不一同前往?”

  崔小宛摇头,指指下人房的方向,神情有些无可奈何,“这几个贼匪关系重大,我得亲自审问他们。”

  贺成叙顿了顿,“那崔将军忙着,下官便先告辞了。”

  看着贺成叙和成九河出了府门,崔小宛四下转了转,一面转,一面在心里勾勒下贺府的地图。

  贺府坐北朝南,正门开在南面,绕过庭院便是下人房。

  西面是老管家一开始想替他们收拾的客房,里边既然没有客人,也就只安排了几个扫洒丫鬟在那。

  几人知道崔小宛是贵客,见了她,欠了欠身,又转回去继续手上的差事。

  主屋落在正北边,此处家丁众多。

  崔小宛脚下没停,心思飞转。贺成叙替殷沉敛财无数,总是该留着个账本或其他记录的,这账本若没在他自己身上,也只可能在主屋。还得想法试他一试。

  她从北边院落门前经过,往东厢房的方向踱去,心里已有了盘算。

  东面的院落住着贺成叙的几位公子小姐,崔小宛还没靠近,便有个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小少爷蹲在假山石上,隔着院门冲她大喊:“你是何人?谁让你到处乱走的?”

  崔小宛扭头看过去,神色自若,“我是护国将军,崔晚,借贺府关了几名要犯,来看看府上守备是否稳妥。”

  这话不止是同这小孩说,也是解释给暗处的某人听的。

  从她和成九河至院落出来,那人便一直跟着她。

  就在身后三丈远的地方,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