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轮椅飞速前行, 景然张开双臂,竟久违的感觉到自由的味道。

  段行飞尽心尽责地推着他满院子飞奔, 突然微风四起, 背后一阵凉意,他后脑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撇过头, 正好对上站在花园门口的谢珩。

  谢珩单手插进口袋里,身材出挑, 面色沉沉, 看过来的目光,从头到脚无一不写着:“再不停下来你就死定了。”

  “……”段行飞头一次觉得一个人气场冷到恐怖, 咽了口口水, 看向还在做小鸡飞翔动作的景然, 不自觉试探道:“你想不想上厕所?”

  景然的声音在风里:“不想啊,你想?”

  段行飞连忙点头:“我想!”

  他可太想了!

  再留下来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景然疑惑:“你刚才不是刚上完吗?”

  段行飞:“我又想上了。”

  景然沉吟:“要不, 挂个专家号看看呢?”

  段行飞:“……”

  他顾不得和景然反驳自己肾好着呢, 按停轮椅,急匆匆往门外跑,临走前, 他小声道:“自求多福吧。”

  景然:“?”

  疑惑的话还未问出口, 下一秒,他和门口的谢珩对上了眼。

  景然:“………”

  漆黑的双眸中似乎有风暴在酝酿成型,景然强装镇定地打了个招呼:“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谢珩冷笑:“我再晚回来一点,你岂不是要飞上天?”

  景然乖巧:“那倒不至于, 这个轮椅暂时还没研发出这种功能……”

  谢珩的脸色很是精彩:“你的意思是还怪轮椅了?”

  景然默默缩回脑袋不吭声, 心说为什么摔到的是他, 但谢珩最近却像是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谢珩走过来扶上他的轮椅, 见他蔫头耷脑,罕见低声道:“……这件事是你跟我保证的。”

  景然自知理亏,点头:“嗯,我知道。”

  谢珩见他依然兴致不高,又道:“……没故意凶你。”

  景然继续点头:“嗯……嗯??”

  他抬起脸,微微睁大眼睛。

  谢珩刚才是在干什么?和他解释吗?

  谢珩为什么要和他解释?

  景然努力抬头想看看谢珩的表情,还未抬起,就被谢珩捏着脖子摁了回去。

  “伸这么长干什么?折了你又要喊疼。”

  景然被镇压,小声哔哔:“哪有那么娇气。”

  谢珩没再说什么,推着他进了房间,然后坐在他面前,小心地撩起他的裤腿。

  景然能看出来,因为长时间没有抬高,又肿了一些。

  谢珩冷着脸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脚腕。

  谢珩的手指很凉,动作很轻,景然被冰的一个哆嗦,往后缩了缩。

  谢珩的眼神微变,收回手,一言不发地推着他上了楼,把他抱上床,抬高腿后出了门。

  等到吃午饭时,谢珩照例来推他,景然观察着他的表情,除了脸色更加冰冷之外,没看出别的异常。

  景然吃了饭,眼见谢珩就要出去,试探道:“你生气了?”

  谢珩淡淡:“我生什么气?受伤的是你不是我,该生气的是你。”

  景然松了口气。

  他不怕谢珩生气,他只是觉得谢珩刚才的表现有些奇怪。

  就好像……是在为了他而生气。

  景然乖巧:“我肯定不会再开这么快了。”

  谢珩睨了他一眼:“摔断另一条腿就用不到轮椅了。”

  景然迷茫:“为什么?”

  谢珩凉凉:“你就躺在床上好好歇着吧。”

  景然害怕地抱紧自己的膝盖。

  他一定会保护好另一条腿的!

  盯着自己的腿看了一会,景然突然想起自己当时漏掉的问题。

  秋亦和秦炀怎么样了?

  当时他被谢珩拉走,后来摔断了腿,把这件事完全忘在了耳后。

  他连忙滑着轮椅蹭到谢珩身边。

  谢珩正在看平板,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事?”

  景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那天我们去打高尔夫,秦炀有没有告诉你他见到什么人了?”

  谢珩:“他为什么要把见到谁告诉我?”

  景然不甘心:“他就没发生点什么事吗?”

  加个联系方式也成啊。

  谢珩沉吟一会:“哦,他被人打了。”

  景然:“??”

  谢珩:“被人打了一巴掌,因为在别人换衣服时不小心闯了进去。”

  景然:“???”

  谢珩继续扔下重磅炸弹:“听说差点被扭送到警察局,不过最后没去。”

  景然:“????”

  谢珩:“你这是什么表情?”

  景然一言难尽,怀着最后一丝幻想问:“……打他的那个人是叫秋亦吗?”

  谢珩想了想:“嗯,是你的针灸医生。”

  景然:“……”

  这个世界怎么了。

  过了数秒,他忍不住试探:“那个,你知道秦炀有没有什么别的癖好吗?”

  谢珩沉如黑曜石的眸子望向他:“他没有喜欢被人打的癖好。”

  景然:“……”

  景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小说中,明明是第一次甜蜜相遇的场景,明明是暧昧气息横生的地点,怎么会变成这个结果。

  他看向谢珩沉稳精致的侧脸,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秋亦和秦炀因为他的进入而产生了变化,那这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的世界,谢珩呢?也会发生变化吗?

  第二天,景然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陈昱发来的,他们之前为了方便联系,所以加了微信。

  而陈昱发消息的目的很简单,是为了邀请他一起吃顿饭,顺便谈一谈之前商定的直播板块。

  那天景然直播的平台就是陈昱旗下。

  而陈昱的理念很简单,可以在游戏直播分区里,为种“花家传统艺能”专门开一个话题。

  这对一个刚发行,热度一般的游戏来说,简直是天上掉好饼。

  作为合伙人,景然欣然同意。

  所以这次他没什么理由去推辞。

  眼看着谢珩还在气定神闲地看手机,景然想起昨天自己做的事,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好。

  他怎么能答应了,又反悔呢。

  即使反悔,他也应该不让谢珩发现啊!

  景然纠结万分,最后还是谢珩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宁,蹙眉道:“你昨天不是洗澡了吗?”

  “……”景然决定坦白,“我晚上要出去吃饭。”

  谢珩顿了一下:“怎么去?开轮椅去?”

  景然以为他要问跟谁,强行把舌尖上的姓名压下去,小声哔哔:“开轮椅也很酷炫啊。”

  谢珩被气笑了:“你可以自己开着轮椅去吃饭。”

  景然一哽:“那还是有些困难的。”

  “困难在哪?”

  景然腼腆垂头:“费手。”

  他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把轮椅开出冒火星的场面了。

  见谢珩不为所动,他跟在谢珩身后,继续劝说:“其实很近的,吃完马上就回来。”

  “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司机愿意接有轮椅的客人。”

  他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揪住谢珩的衣服下摆晃了晃:“你能送我过去吗?”

  谢珩倏地转过身:“……送你可以,你要和谁去吃饭?”

  景然老实回答:“陈总,陈昱。”

  话音刚落,只见原本气场已经收敛的谢珩周身又冷冽起来。

  他冷冷:“脚都瘸了也要和他去吃饭?”

  景然:“毕竟答应了……”

  谢珩反问:“答应了不可以反悔?”

  景然张了张嘴,还未出声解释,谢珩却已经垂下眼,道:“去哪,我让李叔送你。”

  景然说了一个地址。

  因为要去吃饭,还是和合作伙伴,景然上楼换了套像样的衣服,即使坐着轮椅,也要保持成年人该有的体面。

  景然从楼上下来,谢珩抬眼看他,滑着轮椅经过时,谢珩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喷香水了?”

  景然一愣,点头:“嗯,怎么样?刺鼻吗?”

  他脚上涂了红花油,怕被闻到一身药味,所以喷了点香水。

  谢珩却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之前不是不喜欢喷香水吗?”

  景然:“确实有些不习惯……”

  谢珩松开了手,淡淡:“不刺鼻。”

  景然望过去,他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景然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约定的时间近在咫尺,只得先去赴约。

  坐上车时,他望向车窗外,谢珩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正站在门口远远看他,单手插进口袋,身影高大沉静,冷峻的面容上无甚表情。

  他正要说点什么,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陈昱。

  他接起,对面问他什么时候到,用不用派人接他。

  他婉拒后,再抬眼,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到了约定的地方,是一家高级西餐厅,服务人员见他坐着轮椅,忙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景然让他帮忙推到约定的位置,陈昱见了他,愣了愣,赶紧上前接过扶手:“你这是怎么了?”

  景然只得再次给陈昱解释了一遍。

  他已经和两个人解释过了,现在已经毫无激情可言。

  陈昱摇头叹气:“我不该直接约你出来,你怎么伤了也不知道歇一歇?”

  景然摆手:“没事,身残志坚一向是我的座右铭。”

  陈昱被逗地笑出声,上挑的狐狸眼眯了起来。

  他轻声道:“景然,你可真有意思。”

  景然露出两颗小虎牙,全当是夸自己:“一般啦。”

  一顿饭吃得很快,景然吃到一半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他可真是社畜胃吃不了资本家的饭,五分熟的牛排真的下不去口。

  他低头看了看表,其实才过了半个小时。也就是在这个空档,手机传来铃声,他吹眼一看,备注是【谢珩】

  他抱歉地看了陈昱一眼,得到理解后,按了接通键。

  谢珩低沉的声线从那边传来,带着点微弱的风声:“吃完了么?”

  景然看了眼几乎没动的牛排:“嗯,吃完了。”

  “用我接你么?”

  “让李叔来就行。”

  谢珩答得很快:“李叔家里有事。”

  “那你来接我吧,不过方便吗?会不会太……”

  话未说完,陈昱突然道:“不如我送你回去,谢总也不用专门绕路来。”

  景然正想同意,接着,他听见谢珩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克制而沉闷:

  “我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