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琬琰到的时候,远远便看见帐外围了一堆人,人人都神色紧张又焦虑,更有甚者,忍不住唉声叹气。
高潼拨开人群,引着她进去,帐中,除了容信就只有周琦漴一人。
“叶小姐。”周琦漴施了施礼。
“他……”叶琬琰看向躺在榻上的容信,眉头不由一皱。
来的路上,她就猜到容信怕是出事了,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只见躺在榻上的人完全没了往日风姿,虽经打理,仍显憔悴,明显白的不自然的脸,没有一丝生机,紧抿着唇,即便昏迷,眉头仍旧蹙着。身上伤不多,肉眼可见的只有一处,却是致命的左胸口。厚厚的纱布下,仍旧隐隐有鲜血渗出。
“在与北淮那个禹王正面交锋时候,将军一时不察,遭了暗算……”高潼一旁解释道。
“大夫怎么说?”叶琬琰问,脸上难得一见地带了几分急色。
“将军伤在左胸口,就差一点儿就……可是虽不致命,却因着失血太多,陷入昏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高潼又道。
听说不致命,叶琬琰脸色稍缓,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容信,她顿了顿才道:“我不会照顾人,还是唤来大夫看着吧,我可以在旁边帮忙。”
自己哪方面行,哪方面不行,她自然清楚,虽然以前一直说要照顾容信,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并非普通的饮食起居,她不敢拿容信的生命冒险,遂直言道。
二人对叶琬琰如此说辞也不意外,但却僵着没动,半晌,一直没说话的周琦漴终于转了身。
只见他盯着叶琬琰的眸子,似探究、似恳求,又似带着几分嗔怪,“叶小姐,你可知道,将军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虽受伤无数,却从来不曾有过像此番这样,伤重到如此!”
叶琬琰抬眸,静如寒潭的眸子扫过周琦漴,“你想说什么?”
只见周琦漴突然抱拳施礼,一向温和自持的他少见的面如削铁般冷冽,“叶小姐,周某不知如今的叶小姐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知您是怎么看将军的,可是有一点,我们看的清楚明白,那就是您在将军心里的位置,比任何人都重。”
“将军这么多年,从未看上任何女子,唯有叶小姐您,能让他牵肠挂肚。”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琬琰对周琦漴突然如此激动不明所以。
“将军这么多年戎马生活,可能不太知道如何与女子相处,若是将军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叶小姐既然称喜欢将军,就请多担待些。”周琦漴又道。
叶琬琰更加听不明白了,她拧眉看着周琦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小姐!”似乎对叶琬琰的反应有些不满,一旁的高潼再也忍不住,“你还不明白吗?将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战场失神的时候,可是这一次……虽然当时混乱,我没有听清那个禹王与将军说了什么,可是从后来将军的反应来看,十之八九,是因为叶小姐您!”
“我?”
“叶小姐,既然你声称喜欢我们将军,又同意嫁给他,为何还要那般作为?”这一次,高潼语气带着质问。
“那般作为?”叶琬琰问,面露疑色。
“叶小姐!”见叶琬琰依旧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周琦漴也忍不住,一改往日温和模样,语气也提高了几分,“你与那司丘澄……你当真以为将军不知?”
叶琬琰微微一怔,柳眉轻动,随后才了然。
“刚刚将军在昏迷之前,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周琦漴又道,眼中带着不甘,又添了些许不忍,“所以……还请叶小姐多陪陪将军吧!”
说话间,周琦漴起身,“若是有什么需要,唤一声便可,我就在外面。”
说完,他示意了一下高潼,二人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身后叶琬琰再次出声,“等一下。”
“叶小姐还有什么事?”周琦漴问。
“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她问。
周琦漴顿了顿,“军中不能一日无帅,将军昏迷一事,除了我们三人之外,也就只有治伤的大夫知道,并未对外告知,那些人是担心将军伤势,所以才迟迟不愿离去。”
说话间,他看了看叶琬琰,“大夫说,将军应该会在这几日醒来,只不过具体哪天还未可知,在这之前,还请叶小姐一同保密。”
大战在即,最忌军心不稳,所以周琦漴和高潼才封锁了容信昏迷一事。
他们叫来叶琬琰,也是觉得有她陪伴,容信或许能醒的更早些,否则……
叶琬琰默了默,点头,“我知道了。”
高潼和周琦漴离开,帐中仅剩叶琬琰和容信二人。
来到榻前,看着榻上安静熟睡的人,这还是叶琬琰第一次这么仔细、这么认真看容信的样子。
没了往日战场上的凛然,也没了生活中的暖暖笑意,如今昏迷着的容信,更像一个安静熟睡的俊朗青年。
赤.裸的上身,虽包着层层纱布,依然难掩匀称有力的肌肉纹理,在烛火的晕染下,散发着麦色光泽。
都说西泽国一品将军不但战场上所向披靡,人也生了一副人人艳羡的好皮相。
只不过容信常年在营地,鲜少在京城露面,所以更多人对容信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他的一封封捷报上。
帐内安静,更衬出帐外的不平静。
虽然有高潼和周琦漴在外周旋,叶琬琰依然能隐隐听见有些人粗哑的嗓音。
显然,那些人,并没有离开。
她蹙眉,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
“叶……夜清,可是将军有事?”看着突然出来的叶琬琰,周琦漴疾声问。
“不是,我找你。”叶琬琰道。
周琦漴:“……”
“叶小姐可是有事?”二人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周琦漴低声问道。
叶琬琰抬眸往两国边境方向看了看,“那北淮……可退兵?”
周琦漴一愣,似乎没料到叶琬琰问的竟然是这个,他沉思片刻,“只是暂且收兵。”
叶琬琰低了低眸,与她预料的一样。
“所以,外面那些将领是在等容信发号施令。”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周琦漴点了点头,“当时事发突然,将军硬撑着将北淮暂且压制回去,北淮那个禹王还不知道将军出事了。可是……”
“可是,他很快就会猜到。”叶琬琰接过话来。
周琦漴眉头锁成“川”,又点了点头。
那禹王不傻,即便起初没想明白,事后也能猜出七八,届时他趁着西泽主帅重伤,大举出兵。而他们且不说本就兵力不足,如今若是被众将士知道自家主帅重伤昏迷、生死未卜,怕是会极大动摇军心,到时又哪来的能力扛得住北淮又一次进攻?
周琦漴现在也只能选择瞒一时是一时,期望容信能快些醒过来,重振军心,主持大局。
叶琬琰来到这北境数日,从不过问军营中事,可即便不闻不问,只是单单看到的,便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不懂医术,不知容信什么时候会醒,至于高潼和周琦漴说的,有她陪着,容信许能醒的快些这样的说辞,她更是觉得纯属无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有一件事,他却可以办到。
“周军事,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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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外,焦虑等待容信下达指令的众将士,没有等到自家将军,却等到了一身戎装的夜清从帐中款步走了出来。
起初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人发现,这夜清身上的盔甲,正是他们将军容信的,只不过夜清身形明显小了些,盔甲显得有些大,不过即便如此,依然难掩周身凛然气质、蓬勃英姿。
“这是……”
“怎么穿着将军的盔甲?”
“这不是将军那个贴身近侍吗?”
众人一时摸不清状况,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叶琬琰。
叶琬琰也不多言,突然伸手,亮出掌中之物。
众人起初一愣,待看清她所持之物时登时一片惊愕之声。
“那不是……”
“将军的黑纹虎符!”
黑纹虎符是容信一品将军的特有之物,见虎符如见容信,持此虎符者,拥有整个北境的最高指挥权。
不理会众人的震惊之色,叶琬琰面色平静又自带威仪,狭长如画的眸子如寒潭之水、深邃静远,只见她沉声道:“众将士听令。”
众人一愣,一瞬间的没反应过来。
“左一营全体同我上阵,其余各营每间隔一个时辰依次出兵。”叶琬琰道。
众人又是一愣,这回却是一片死寂。
直到,一个粗哑似被砂纸磨过的嗓音突然响起,“你一个将军近侍,哪来的胆子在这指挥大家?”
这一声,终于将众人唤醒。
“是呀?一个近侍,竟然也敢穿将军的盔甲,在这指挥大家作战?这不是笑话吗?”
“他那个黑纹虎符是从哪里得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是呀?那虎符是将军的,怎么在他手里?将军呢?”
“对呀!将军呢?将军怎么一直不露面?”
原本就一直看不见容信的众人这一次彻底炸了锅。
叶琬琰也不急,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叫嚣着。
直到众人喊累了,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叶琬琰才出声,“因为某些原因,容将军现在不方面与大家见面,特将虎符交给我,由我暂行将军令。”
“什么?让你行将军令?你一个近侍?即便将军不方面见我们,也不可能将虎符给你啊!”明显的,有人根本不信叶琬琰的话。
“可不是嘛!那虎符可是何等贵重之物,怎么可能随便交给一个小小近侍,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你快让开,我们要见将军!”有人直接从人群中挤出来,伸手就要推开站在营帐门前的叶琬琰。
还未待他碰到,叶琬琰一侧突然出现一只手,一把将那伸出来的手抓住。
那人一怔,怒气更重,抬头就要开骂,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生生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容信的军事,周琦漴。
“周军事,您这是……”面对周琦漴,他们这些武将们还是带了几分敬意的。
“诸位!”周琦漴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刚刚这位夜公子所言非虚,我周某人可以作证,这虎符,确实是将军亲自给他的。”
话落,短暂的死寂后,突然响起一片唏嘘之声。
“周军事,他一个小小近侍,将军怎么会将虎符这等重要的东西给他?而且,为何将军不亲自出面见我们?”有人问出了大家的疑虑。
周琦漴自然早就猜到会有如此一问,他在答应叶琬琰帮她说服众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万全。
没错,就在不久前,叶琬琰突然找到他,说让他帮忙,所帮之事,就是让他说服众人,让众人相信是容信授意她暂行将军令。
周琦漴也没想到,叶琬琰会提出,要拿虎符指挥众将士。当他乍一听到的时候,同样满是震惊。
虽然他知道叶琬琰会武功,虽然他也知道如今的叶琬琰与之前完全不同,虽然他还记得上一次在袭城,叶琬琰提出的妙计,让他们得以成功脱困。
可是即便如此,与指挥千军万马比起来,还是显得天方夜谭。
一个将军,不是会点子武功,看几本兵书就能胜任的,那是需要经过无数次血的历练,战场上拿命厮杀才有可能触及。
纵使她叶琬琰变得再与众不同,在周琦漴心中,也与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沾不少边。
所以,他原本是想都没想就拒绝的。
可是后来,他却同意了,只因叶琬琰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