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沉默地站起来：“回去吧。”
季开替他整理好白大褂上的褶皱, 浑身上下都餍足的惬意：“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关岁理瞪了他一眼，眼睛却被蒙住了。
季开哑声：“亲爱的，你再看我，我们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关岁理拉他的手一僵, 耳边好像又响起季开一遍遍的呼唤, 就像永远叫不够, 永远不会停下来。
这个人简直……
季开又在耳边轻轻叫了一声：“亲爱的？”
关岁理再待不住, 转头就走，季开只好立刻追了上去：“亲爱的，慢点。”
关岁理更快了，季开叹了口气，好像有点刺激过火了, 他再次跟了上去。
关岁理回到G6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他旁若无人, 掠过守卫就往里走。
守卫们根本不敢拦他：“关先生, 山长呢？”
随后就听见季开在身后慢条斯理回答：“诸位, 找我吗？”
守卫们登时一惊, 顾不上关岁理, 齐齐拿武器对准季开：“不许动。”
季开遗憾地瞧关岁理进了山洞，心想只能待会儿再找关岁理了, 他视线转回了门口：“就是这么欢迎我的吗？”
守卫们一个个浑身都在发抖。
季开微笑：“倒也没关系, 不过你们几个怕是对付不了我, 不如把其余人也叫醒怎么样？还有我那位, 尊敬的父亲。”
守卫们登时如梦初醒, 一个人立刻连滚带爬去敲一边的锣了。
片刻后, 锣声响亮, 传遍了山区每个角落，人们纷纷从睡梦中醒来，聚到了空地上，一见季开，都是头脑一震，立刻高举武器要把他抓起来。
“过了一夜，我以为你们该清醒一点了。”季开环顾周围的人，当然也看见了缓缓出来的季仁川，“没想到你们还是没想明白。”
季开直视季仁川：“你们跟着这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呢？对比一下，你们还想过回原来的日子吗？”
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大喊：“你就是个骗子，你骗走了我们的食物！”
“我们要饿肚子了！”
偏偏季仁川一直很沉默，从季开毫发无损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很沉默。
应索兰在他身边待着都战战兢兢，只好主动上前：“你凭什么还让我们相信你，你只是为了自己，根本不是为了所有人。”
季开隔着人群吗，笑了：“我为自己怎么了？”
在场人哗然。
季开一个个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没有人不贪生，我想更好地活下去，我不想不明不白，就被忽然刮来的风杀死，我不相信你们不会这么想。”
他话音一转：“但是我更清楚，我的这些希望，单靠一个人是不可能实现的，在这样可怕的地方，人力实在太微薄了，只有所有人聚集起来，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勉强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我们才都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骗子，都是政客的话，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
一个男人愤怒持刀冲了过来：“把我们的食物还回来！”
季开轻松就把人按住，手腕一拧，那人手上的刀再拿不稳，叮落在了地上。
“还给你？为什么要还？你说说，我少过你哪怕一克粮食吗？”
季开把人推下去，男人跌进人群里，季开朗声大喊：“你们在场每一个人，我承诺分发的食物，你们哪天没有领到过，哪天少过！”
人群哑口无言。
“我是拿了你们的食物做交易，我是需要力量，因为光靠我们这么一点人，根本不可能做成事。”
“我是动了仓库，我向你们道歉，可是我答应给你们的，我什么时候没有做到过？”
“现在你们痛骂我，我也会告诉你，我不会后悔，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哪怕再退一万步，其余的山区也在跟你们曾经一样，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在自身足够的情况下，支援他们一点，就能少死一点人，你们难道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还是你们想过回原来的日子，跟着季仁川，等他可怜你们，发给你们那么一点物资？”
“屈服他的权限，成为等级下的牺牲品？”
“你说的那么好听，可是我们的食物怎么办！”
有人怒吼：“我们自己都要饿死了啊！我们那么相信你！”
季开严厉看着他，目光中是沉痛地恨铁不成钢：“食物没有了，难道不能自己争吗？”
“要怎么争！我们这里根本种不了粮食！我们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争不了，明天就是联盟送粮的日子，你凭什么不能领到属于你的物资！”
人群蓦地怔愣。
季开挥手：“只要我们几个山区联合起来，季仁川就拦不住我们，我们拿自己的物资，天经地义！”
人群眼中立刻流露出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震荡，他们无声看着季开，这么多年被压制在权限下，遗忘的东西仿佛在缓慢觉醒。
应索兰额头也冒出来汗，他咬牙冲到了季开的面前：“你得罪了联盟，还想要物资？你再闹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人群又一次惊恐战栗，他们不敢想象，在这个地方没有了联盟的补给，他们几乎立刻就会死。
“你以为当初制定这个支援补给的是谁？”季开的语气中都是威严，“你是在质疑我吗？”
这时，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重新回忆起面前这个人的名字，季开，就是当初亲手把他们送进来的人，相关的一系列策略，他们吃得苦，他们接受的馈赠，都出自这个人的手。
人们目光复杂。
季开诚恳地望着他们：“你们讨厌我吗？可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们找到的，最后一片权限的净土了。”
“你们讨厌我？或者说，你们后悔了吗？”
人群听到这个问题的同时，久远的记忆不自觉纷至沓来。
他们忽然记起了来到这里之前的日子，曾经太美好，他们甚至不敢去回忆，不然现实只会更难熬。
可也因为如此，他们忘了很多不该忘的东西。
他们追求的自由，追求的平等。
在大屠杀之下，他们究竟是怎么样活了下来。
是季开救了他们啊！
他们曾经无数次感谢过季开，可是那感谢早就在无尽的风沙磨难下，被一点点磨掉了。
他们情不自禁流出了泪。
他们愧疚地说：“对不起。”
“谢谢，谢谢，对不起。”
满场怆然，季开也油然生出一些感同身受的难受。
他对着面前人鞠躬：“我为联盟做的事向你们道歉。”
“我知道，联盟或许有很多问题，但是我也知道，无数人拥护的联盟，他是个包容开放的世界，他容纳了无数文明种族，接受无数的文化，他博采众长，他尊重每个人和每种思想。”
“这才是联盟本来的样子，也是我和无数同僚，一起致力的目标。”
人群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嚎啕声震天，他们哭得不能自已，可又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或许是他们苦难的命运，或许是失去的故土，或许是联盟的残忍，他们也可能并不为什么哭泣，他们只是有压抑了太久的情绪，迫不及待要宣泄出来。
应索兰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最后还想辩驳几句，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
半响，他放弃了，走回到季仁川的身边：“季先生，我们得走了。”
一转头，就瞧见了越过人群走来的季开。
季开一挥手，几个山长就从四方跃出，季仁川的身后，也同样奔出几个山长，双方的人马立刻满满当当，挤满了整个G6山区。
季开站在队伍最前方：“季仁川先生，你留在这里，没有等到我的失败，那就该输一回了。”
“真是遗憾，你最得力的赵议员还是没能赶回来，我想胜负很清楚了。”
季仁川望向几个山长，好几个都不由退了退，只有带头的C1山长破口大骂。
“季仁川，别看了，这次季开给了我们报酬，我们才知道你物资分配到底有多不公平，你到底克扣了我们多少食物？”
“权限？都去死吧，你要压榨我们到什么时候！”他愤怒呼喊季仁川后面的人，“你们真的就要跟着这种人吗？”
季仁川身后的人充耳不闻，把C1山长气得够呛。
季仁川久久望着季开：“你确实长大了。”
只是语气，谁听到也不会舒服。
季仁川敲着手杖：“你确定要开战吗？”
开战一个词让季开心里一紧，随后是无比地愤怒：“你真敢带你身后的……”
季仁川打断了他：“不用问这个问题，我身后所有人，都愿意为了大业献身。”
身后人同时高举武器：“权限至上！死战到底！”
季仁川依旧稳稳站在那里，嘲讽地露出一抹笑：“你们呢？要跟我们死战到最后吗？”
季仁川一一望着山长的脸：“即使你们能打败我，可我保证，你们这里至少七成的人，都会死。”
他最后落在了季开的脸上：“开战吗？”他霍地一抬手，手杖的兽首蓦地拔了出来，他拔出了一把银白的西洋剑，“看看我们，这次又是谁能活下来。”
季开愤怒地注视着季仁川，他心中有十几年积攒的无能为力和暴虐，他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答应他，跟他战一场。
再杀死他一次！
可许久之后，季开沉默地退开一步，抬手：“撤开，让他们走！”
C1山长连忙大喊：“不行！”
其余人也没动。
季开又喊了一次：“我说，让开，都不想活了吗？”
山长们脸憋得青紫，季开怒喝：“放走这次，还有下次，你们是要认输了吗？”
山长们这才惊喜望向他，随后，一个个不情不愿退了开。
季仁川俶尔收回剑，却没有离开，他最后看向季开，意有所指：“小狼崽子，运气不错。”
季开油然生出一种骄傲，可目光依旧警惕地盯着季仁川：“警告你，别打他的主意。”
季仁川轻笑一声，在无数人愤怒的注视中，缓缓走了出去。
人们恨不得上去跟他拼命，最后还是忍着，直到季仁川出了门，才一个个又叫又哭，筋疲力尽倒在了地上。
季开望着季仁川的背影，那一刻他脑中略过了无数计策和刺杀办法，可没有一个能完美刺杀季仁川之后，避免他手下不要命地反扑。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他脑中是极致的厌恶和冷漠，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下一次跟季仁川的争斗，但是随着身边的叫闹声越发混乱热烈，他那些阴暗冰冷的思想也继续不下去。
有人跑过来就喊：“山长，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山长，我们明天去多少人！全去行吗？”
“山长对不起，我们之前糊涂！”
“对啊，幸亏关先生把你捞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他要把你抓回来呢！”
“对啊，也感谢关先生！”
季开心中顿时变得无比柔软，他不由自主望向关岁理的洞口，正好瞥见关岁理躲回去的身影，他心里一动，大步往过走。
“好了，我去谢谢你们关先生，都回去吧。”
人群一阵起哄。
季开一路走，身后的人就一路跟着起哄，他明明干了这么震撼的一件事，还威胁了在场一帮人，他却惊讶地发现，身后的人对他的距离感少了很多。
再加上为了掩盖他们的愧疚，故意凑热闹找话题，吵闹地季开都有些头疼。
他一路跑，一路赶人，好不容易才到了洞口，身后人这才哗啦啦散了。
季开本来没什么，被这么一起哄，到了洞口也有点尴尬，他甚至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脚进去才好。
最后，他抓耳挠腮想了个话题：“你还难受吗？”
山洞沉默一片，季开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索性再不管，走了进去。
他故作自然地笑：“放心，都解决了。”
关岁理这才看了过来，嗯了声。
他不可能不担心季开的状态，一直在一边听着准备出手，没想到他担忧的问题都没有出现。
季开每说一条政策，下方的情绪就激动一分，他们的前路也似乎光明一分。
即使明知道这个人是个危险的权谋家，是会带来危险的怪物，也不由想要追随他，仿佛跟着他，就真的能看见未来。
季开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只是，季开实在太游刃有余了，就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你故意的？”
季开目光不由温柔：“是，我确实知道会发生这一切，这是我和季仁川的博弈，必须彻底闹开一次，我才能真正控制这些人。”
“可是亲爱的，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唯独你的态度，我不敢肯定。这也是季仁川最大的筹码，他笃定你会跟我反目成仇，把我抓起来，我一定会一败涂地。”
“我赌的是你的不忍。”
“这场博弈我不得不参与进来，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幸好你没有。”
“可以说，是你让我赢了。”
季开动容地凝望他：“亲爱的，你是我意想不到的稀世珍宝。”
“我似乎比昨天更爱你。”
关岁理瞬间转了身，他这时候真的无法面对季开的眼睛，里面满溢出来的温柔和爱意让他难以承受。
他小幅度地呼吸调整心绪，他丰富的词汇库却找不出一个词形容他的心情。
他半天才答了一句：“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季开从身后抱住了他，他埋在关岁理的衣服里，陶醉地嗅了一口气。
“亲爱的，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够了。”
关岁理躲不开，被他逼得满脸通红。
他无奈地放弃了挣扎，他想，由他去吧，如果季开能高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