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去一趟盛京,来回就得花上一月多的时间,再加上今年还开了恩科,皇帝得在四月的时候回京主持这事,时间上很是紧凑。

  所以康熙提早举行了耕籍礼,一结束便带上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禔,并宗室王公、文武百官、侍卫等,离开京城往山海关的方向行进。

  出发不久,经过三河、蓟州、玉田等县,便到了孝陵。

  孝陵乃先帝陵寝,康熙自然是要隆重祭祀的,更在此停留了两天一夜,彷佛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向皇考一一汇报。

  告别孝陵,再往前走,就是滦州,康熙带着一众臣子去夷齐庙行礼,让大学士明珠向百官、侍卫们讲述夷齐的故事。

  夷齐庙是伯夷和叔齐的庙,他们原是商末时期一小国的两位王子,生性宽厚仁和,互相谦让不肯当国君,一起出逃国外。后来因为不满周武王姬发以臣子身份讨伐君主,周朝建立后,他们发誓不吃周朝粮食,活活被饿死。

  这对兄弟宽厚谦让、不食周粟以身殉道的行为,和儒家思想不谋而合,更是得到了孔子的推崇,称为“圣人”,其弟子编撰的《论语》中也曾多次提及、夸赞他们。之后孟子、管子、屈原、司马迁当也对其多有褒奖称赞。

  这对兄弟,有人说贤,也有人说愚,譬如东方朔。

  康熙亦觉得这两人愚笨,若真是心生不满,何不回到故国,继承王位、厉兵秣马,讨伐那周朝、纠正不仁之举?

  但这对兄弟已经被儒家圣贤无限的推崇拔高,将他们塑造成了忠孝道德观的典范,用来教化臣民、巩固社会治安,效果极好。不然怎会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

  康熙虽然不喜欢,但对他有用的东西,他还是会利用的。

  如今三藩作乱刚被平定,台湾正胶着,蒙古边境又是蠢蠢欲动,不宜再生战事。

  康熙便希望他去夷齐庙拜谒的行为,能传入民间,让百姓、臣子都向夷齐学习宽仁谦让的做法,减少动乱,稳定社会秩序。

  离开滦州不久,就出了山海关。

  虽说已经立春了,可越往北边走,天气越冷,随行的人也在不断往身上加衣服,倒是比在京城时穿得更厚,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被冻伤,手上脚上、耳朵上甚至脸上都有冻疮,又痛又痒。

  更难受的是,晚上还时不时有野猪、野熊等下山骚扰,有好些个士兵都被撞伤、啃伤,之后的晚上巡逻时更加谨慎小心。

  到了白天,队伍的行进速度越发快了,众人都盼着早些到盛京,早些完成祭祀,便能早些回京。

  离开了北京城,才晓得那地的风水有多养人。

  *

  在众人的盼望中,于半月后他们终于赶到了盛京。

  盛京是有皇宫的,康熙便带着众人住进了宫中,休整一晚后,前往福陵祭祀太组皇帝,翌日则去昭陵祭祀太宗皇帝。

  歇息两日,再去祭永陵。永陵是祖陵,埋葬着爱新觉罗氏的先祖。康熙觉得三藩平定是入关后的第一大事,不能不告知祖宗,故特意来此祭祀。

  陵寝祭祀完毕,康熙带着众人巡视乌喇地方,一边围猎一边着人记录沿途的地形地貌。直到松花江岸,眺望东南方向,长白山脉连绵不绝,峰顶积雪皑皑,岿然而浩大。又因其是龙兴之地,故康熙率群臣向其行三跪九叩之礼。

  第二天,康熙以祭陵为由,在山海关外实行大赦,除“十恶”大罪外,其余罪行减一等,轻罪者送往四川,开垦荒地,收成归其所有,且免税十年。

  若愿意在四川成家落户者,认真耕作十年,赐所垦田地为其永业。

  被赦免的人无不欣喜,虽然要离开世代生活的地方,可出去了就能有地啊,有地啊!有了地日子就能越过越好,谁能不想有地呢。

  胤禔知晓后,兴奋不能自已。

  他和太子一起提的建议,皇阿玛率先采纳自己的法子,那是不是说明自己的主意更好?高兴得在冰面上来了个十连翻。

  此地寒冷,江面的冰层至今不曾消融,胤禔的动作这般大,冰面上一点裂痕都没。

  “大阿哥的动作可真是俊。”明珠赞叹道。

  他的目光落到厚厚的冰面上,摇头叹息,“素闻松花江有‘三花五罗’,其肉鲜嫩,滋味甚美,毫无腥味。更有鲟鳇鱼,食之能延年益寿。好不容易来此一趟,却不能一尝,真乃人生憾事。”

  他是入关后出生的,生长于京城,还不曾来过盛京。

  胤礽就站在他前边,听到这番话,心下好奇,“明大人,这鱼当真如此鲜美、没一点腥味?”

  钮额娘怀孕后,闻不得腥味,已经许久没吃鱼了,偏她往日又是爱吃鱼的,如今备受煎熬,若这鱼真没一丝腥味,倒是可以凿穿冰层,多多捞一些起来,送回京城供她解馋。

  明珠抱拳回道:“不敢欺瞒殿下,臣也不曾尝过,只是在一些游记杂谈上看过记载。”

  胤礽犯难了,“那可惜了,若这鱼真没一点腥味,我还想将它送回京城呢。”

  康熙听他这话,心神微顿,与他想到了一处。

  揉了揉儿子的发辫,他道:“是与不是,将它捞起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康熙朝身后一挥手,便有数十个侍卫拿着铁锤铁铲等下河凿冰,往下凿了近一米深,才看到清冽的江水,并许多肥硕的鲜鱼。

  父子俩见到鱼群翻涌,心生喜意,也纷纷下河,待靠近一嗅,果真只有江水的清新冷冽,并无鱼腥之气。

  午膳便是全鱼宴,虽然全部菜肴都是鱼,但御厨们熟练掌握八大菜系,做出来的每道菜风味独特,口感极佳,并不叫人觉得腻味。

  父子俩尝过都觉得好,嘱咐侍卫们多多打捞。

  **

  膳后不久,康熙接到了京中奏报。

  “都送来了,可还有别的?”

  明明临走之前,他特地嘱咐过贵妃要多写信,要详细些,结果出来一月,只收到了一封家书,寥寥四五百字。

  在康熙眼中,四五百字确实是寥寥数语,不足以表述衷情。

  “回皇上,今日送到的就这些了。”梁九功就是康熙肚子里的蛔虫,康熙在意的,他能猜到大半,便特意迎合道:“贵妃娘娘的信,或许明日就到了呢。”

  康熙横了他一眼,“聒噪。”

  梁九功讨好一笑,连忙闭嘴,左右各扇了一耳刮子,安静的当柱子。

  康熙收到的这封信是福建总督姚启圣写给他的,是一封辩驳、自荐的信。

  月前他收到了施琅的信,施琅打算五月带兵出征,并认为总督姚启圣虽有经纬全才,但生长北方,汪洋巨浪之中恐非所长,让其驻厦门居中节制①。意思很明显,施琅嫌弃姚启圣,怕他拖后腿,想甩开他。

  姚启圣在福建经营许久,唯一愿望便是收F台湾,眼看夙愿就要实现,岂能甘心被撇下、错过见证历史的关键时刻?故特意上奏争取机会。

  “臣锐意灭贼,视死如归,虽生长北方,然今出海数月,荷托皇上洪福,臣亦安然无恙,不呕不吐,何以知臣出海竟无所长?”②

  康熙思忖一番,便同意了姚启圣的请求。另指派工部右侍郎南怀仁速速前往福建,襄助水师制造火炮。

  康熙批复完毕后,立即派人送发出去。

  晚间,康熙处理完政事,便前往儿子们的房中考校其课业,考校完以后,康熙单独留下了胤礽。

  “皇阿玛,可还有指示?”胤礽留了下来,见康熙一直不说话,便主动出言相询。

  康熙掩鼻咳嗽了一声,这话有些难以问出口,但终究耐不住心下好奇。

  “胤礽啊,贵妃近来可给你寄过家书?”

  胤礽点点头。

  “你收到了几封?”

  胤礽数数手指头,“一二……五、六封。”

  六封!这么多!

  康熙心中浮起一丝不平,怎的给胤礽就如此多?对他,一封便打发了?

  “哦,贵妃还真是关心胤礽呢。信呢,给朕瞧瞧。”

  胤礽有些犹豫,但上首的皇阿玛目光灼灼,一副不拿到信不罢休的姿态。这番较量终究还是胤礽低头认输,从楠木信匣里取出六封信递给康熙。

  康熙接信之前还有些许吃醋的,待看过信又平衡了。

  贵妃虽给胤礽写了六封,但每封信只有寥寥几十字,拢共加起来也不超过四百字,还没给他一封的多呢。况且这里面还有贵妃叮嘱胤礽,叫儿子多关心他这个老父亲的话,他又占了一成。

  总的看来,贵妃待他更上心。

  蓁蓁若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定会呵呵一笑。

  为什么愿意多给胤礽写,当然是简单好写啊,人家又没提要求。

  为何要加上问候康熙的话?那不就是备着康熙抽查嘛,瞧他现在看别人的信,是不是就高兴了许多?

  嘿嘿,这就叫料敌于先,提前预判了你的预判~

  胤礽不明白,怎的皇阿玛看完信,心情更好了。

  临走前,康熙拍拍胤礽的肩膀,“胤礽,今晚不必再温书了,好好休息,明日启程返京。”

  说完这话,康熙自是回房歇息,梁九功则向下头众人传话,开始收拾行囊。

  一听到回京,下面的人感动得眼泪哗哗,可算是回京了,这老家实在呆不习惯啊。

  都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可这地还是白茫茫的一片,看得人眼睛疼。是以收拾东西时可积极了,要不是担心吵到主子们,就敲锣打鼓的庆贺了。

  次日,用过早膳,康熙便带着众人回京。

  回去的路上,是越走越暖和,身上衣服越来越轻便,入山海关后,沿途的道上花都开了。

  鸟语花香,这才是春天嘛。

  歇息的时候,梁九功走到康熙边上,“皇上,宫里来信了。”

  康熙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体,立马接了过来,展开一看,仅一行字,却叫他龙颜大悦,随即将它收入怀中。

  饮尽手中热茶,康熙催促众人上马继续前行。

  哎,不是说驻扎歇息,明早再赶路吗?

  胤禔天天骑马,大腿两侧隐隐发疼,才歇一会又要走,十分不情愿。

  他凑过来问胤礽,“你瞧见信上写的什么了吗?是乌库玛嬷身子不好,催促皇阿玛回宫?”

  胤礽给了他一个白眼,“皇阿玛方才一脸喜色,若真是乌库玛嬷不好,他能笑得出来?”

  “是哦。那皇阿玛为何着急赶路?”胤禔不依不饶的问,抓住胤礽坐骑的缰绳,不让他走。

  胤礽烦不胜扰,便解释道:“那是因为钮额娘告诉皇阿玛,‘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哦哦,是贵妃娘娘的信啊。唉,不对啊,她都叫皇阿玛缓缓归,那怎么皇阿玛还赶得更急了?”胤禔挠了挠蹭亮的脑门,眉头拧成疙瘩,显然是真的不理解。

  胤礽再度给他了白眼,“大哥,这话原出自吴越王给他夫人的信,本意是说花儿都开了,你怎么还不回来?是一种表达思念的委婉方式,意在催促对方速速归家。”

  胤禔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太子二弟,你果然比我厉害。这话听着还挺美,以后我也要娶一个会写诗的福晋,叫她天天给我写这样的诗。”

  胤礽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大哥,你才多大就想娶福晋?”

  “我十一了!皇阿玛比我大一岁,就大婚了。我怎么就不能想了?”胤禔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皇阿玛不一样,他那是因为当时鳌拜……”说起父母的婚事,胤礽有些不好意思,遂岔开了话头,“反正咱们还小,不能成婚。纯禧皇姐比你还大一岁呢,皇阿玛都没说要给她找驸马。”

  “那咱就只说说,以后再娶。二弟,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福晋啊,是漂亮的还是温柔的,是苗条的还是丰满的,是喜欢骑马打猎的还是喜欢念诗作画的?都不错哎,我想…”

  胤礽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手下鞭子重重一挥,速速远离了胤禔。

  等他跑了老远,不见人影儿,胤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胤礽这是害羞了?

  作者有话说:

  浅浅一更,傍晚补上。

  ①引用施琅《靖海纪事》

  ②引用姚启圣《忧畏轩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