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是透过明心宗探子的视角录下的,在中域某处山脚,大量修士倒地不起,走近后能看见修遍体浮现青筋,面如枯槁,大睁着眼一幅死不瞑目的恐怖模样,仿佛死前经历过某种极端痛苦的事。

  视角主人俯身半蹲下来,伸指探了探脖颈后摇摇头。

  之后画面一转,或是各仙门,或是其下辖的城镇中,都出现了大量死状相似的尸体。

  “看来各大仙门都遭遇了偷袭。”秋照夜道:“阿羽可知是何种功法会造成如此死状?”

  顾惊羽微微摇头,“太多了,只通过玉简画面无法判断,看起来像是灵脉被抽干了。”

  说时沉下脸色,似想到了什么,望向秋照夜道:“宗门无事么?”

  后者摇摇头,“若有事,会传消息来。”刚说完这句,便果见有侍从通传,送来了御风堂的信笺。

  他施法解了密封,大量信息便涌入脑海。

  顾惊羽见了他的神态,面露担忧,急急问道:“怎么了?”

  秋照夜面色凝重,“几名采买弟子,失踪了几日后,被发现尸身丢在了山下湖边,清晨才被渔夫发现。”说时认真对顾惊羽道:“阿羽,我得回趟宗门。”

  顾惊羽点点头,“我也去。”说时立即翻身下榻,同时招来外氅。

  秋照夜微一蹙眉,试图阻止:“阿羽……”

  仿佛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顾惊羽一面低头穿靴,一面打断道:“有贯虹弩震慑,衢自明绝不敢轻易出现在魔域,在他收复八十六岛之前,明心宗都是安全的。”说完便直起身子,可刚迈开两步,却脚下一软,趔趄了一下。

  秋照夜眼疾手快将他接住,先是有些疑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双臂弯顺势将他的腰环住往怀里带了带,又贴近了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阿羽还难受么?”

  顾惊羽本也疑惑自己的突然腰腿酸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听见这句愣了一息之后登时脖颈一红,“不……不难受!”说时便一把将秋照夜推开,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

  却见秋照夜接过了衣裳仔细替他披上。腰带从身后绕过来,轻轻系好之后,又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似是而非地道了一声:“那就好。”

  昨晚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涌上脑海,顾惊羽没来由微微颤栗了一下,连忙甩头试图甩去那些画面,心头攒着劲:等着,下回他一定不会掉链子。

  随后便红着脸拉起秋照夜出了门。

  之后顾惊羽又跟季修白嘱咐了几句,二人便张开缩地成寸,马不停蹄往剑宗赶去。

  *

  灵墟洞内传来一声冲天震响,论剑峰各处弟子纷纷跑了出来,聚集在灵墟洞外观望着,他们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颈往洞内探。

  “发生什么了?”

  “好像爆炸声。”

  弟子们议论纷纷,却谁也不敢往洞内迈出一步。

  夏应弦握紧了剑柄,还保持着单臂挥剑的姿势,不远处的岩壁被剑气轰出一道深深的沟壑,裂缝迅疾向山体深处蔓延,这一剑几乎要洞穿整座山崖。

  好在灵墟洞地处偏僻,他挥剑的方向再无其他洞穴,否则便不知哪位弟子要平白遭这池鱼之殃。

  他肉眼可见地红了眼眶,是被怒火烧红的。

  就在不久前,他感应到修为在急剧流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快,不用想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是他根本不敢去想。

  他的阿羽彻底离他远去,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岩石过了数息才从蔓延开的裂隙中纷纷坠落,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此时一个孩子颠颠地就要往里进,围在洞外的弟子们纷纷将孩子拦住了,压低了声音劝阻道:“别进,师叔祖正发脾气呢。”

  钰儿远远看着夏应弦的背影,面露忧虑道:“哥哥很难过。”说时仰头对弟子们眨了眨眼睛,“我能进去安慰他一下吗?”

  夏应弦听见动静,一言不发地收剑回鞘,剑锋入鞘发出哗啦一声短促又清脆的声响,像是用劲掼回去的。

  他扭头看向洞外,沉声道:“钰儿?进来。”

  弟子们先是微讶,随后便松开了孩子。

  有人已经对师叔祖这冰火两重天的态度见怪不怪了,旁人要得他多一个眼神都难,唯独这孩子不同,仿佛不论做什么师叔祖都不会动怒,简直可以说毫无底线。

  钰儿一路小跑地进了洞内,围观弟子们见里头没了动静,一时也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致,便纷纷散去了。

  孩子跑了一小段便忽然换了步伐,变成一步步缓缓靠近,满是欣喜的面容倏然一变,显得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

  夏应弦感应到不对劲,霎时冷了脸,提剑挡在身前,“是你?”

  孩子换了副机械冰冷的语气,“既然这么愤怒,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呢?”

  他冷眼一瞥钰儿,转身迈出几步,坐回石床上,将佩剑往床边一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故作没听明白,冷声道:“你在说什么?”

  “钰儿”道:“你都知道的吧,他们昨晚……”

  “住口。”他眸中是强压的怒火,不敢再听下去,便试图打断道。

  可孩子却并不打算停下,反而描述起细节来,“顾惊羽颈间的那枚梨花印记,秋照夜似乎很喜欢,总是用舌尖……”

  伴随哗啦一声清脆嗡响,锐利剑锋抵在孩童的脖颈间,几乎就要划破皮肤。

  少年眼眶红得几欲低血,胸腔因怒火而起伏着,用极低而压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让你住口。”

  可孩子只是歪了歪脑袋,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少年的面容,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才道:“只要回到本体,昨夜那个人就会是你。”

  夏应弦脸上维持着怒火,心头却沉到谷底,连他都不知道的细节,这个“主神”却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这种全知全能令他毛骨悚然,有种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的感觉。

  他大脑飞速运转,该怎么应对这种敌人?他不能与任何人商量,也不能表现出任何犹疑与异常,于是试探道:“你急什么?我若贸然回去,他会起疑,我需要时机。”

  “钰儿”顿了顿,眨眨眼睛像是在思考,片刻后道:“合理。从你的个性与之前的表现来看,的确应该拒绝回归本体。不过你放心,你会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他追问道。

  “钰儿”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模棱两可地道:“届时你就知道了。”

  夏应弦眸中闪过一道弧光,心知追问也无用,于是话锋一转道:“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既然你连现实都可以改变,那么抹杀秋照夜这样的小事,为什么要我帮忙呢?”

  这句话问到了关键,“钰儿”这一次的停顿更长,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他。

  虽然夏应弦与对方交流的时间不长,但他也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这位所谓的“主神”,与拥有七情六欲,会趋利避害的凡人不同,它不会撒谎。

  也许这便是神与人的区别吧,足够强大,便不需要学习阴谋诡计。

  所以对他提出的问题,要么照实回答,要么同方才一样,拒绝回答。

  果然,“钰儿”思忖了好一会,才答道:“‘秋照夜’与其他个体不同,无法被常规手段抹杀。”

  “为什么?”听见这句,他眸光发亮,急急追问道。

  这一回“钰儿”不再回答他,只是道:“你不需要知道。”

  夏应弦眸色微暗,缓缓点头,“好,不过我受制于他,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获得我的记忆。”他说时眸光锐利地看向“钰儿”,试探问道:“你如何防止他看见我们的对话?”

  他的语气平静,毫无波澜,“钰儿”并未从中分析出任何问题,便答道:“很简单,我能伪造现实,自然也能伪造你的记忆。”

  “他能看见的不过是你与钰儿的闲谈罢了。”

  这一句点醒了少年,仿佛要确认什么,他又再次问道:“你能伪造我的记忆,那精神力呢?如果在争斗过程中,我输给他又该如何?”

  “在这个世界上,谁强谁弱,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夏应弦面色一怔,随后眸光微亮,仿佛知道了什么,这个所谓的全知全能的“神”,既然可以改造记忆,甚至能改变人的修为与精神力,那为什么不能动秋照夜呢?

  他本欲追问下去,却见孩童神色一变,面露一丝茫然,随后瞳仁逐渐清澈,再次看清夏应弦时,扬起明媚的笑容,“哥哥!”

  他眸光先是一阵狐疑,仔细打量孩童后,确定方才那位所谓的“主神”已经离开,才松下口气,又换了副温和的目光,拍拍孩子的额发道:“怎么不去练功?跑这来做什么?”

  孩子嘿嘿一笑,“今日给我们上课的师兄说宗主要回来了,还有个什么师叔祖,说是全宗上下要到山门外候着,大家一会都要去,我就想来找哥哥一起。”

  夏应弦大概猜出二人回来的缘由,可他现在半点也不想看见秋照夜,他怕自己届时会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动手。

  孩子见他没有反应,并不知缘由,只是拉着他往外去,“要快点,师兄们说越是辈分低的弟子越要早到,我们院好多哥哥姐姐卯时就去山门等候了呢。”

  钰儿滔滔不绝,一面拉着他一面自顾往前走,“可我听说宗主要巳时才能到,我们为什么要那么早去呀?”

  孩子不清楚夏应弦的辈分,只觉得应该比自己高不了多少。

  少年并不愿拂了他的意,便就这么任由孩子牵着自己。

  虽然他不愿看见秋照夜,可一想到阿羽,怒火又顿时消去一大半。

  这是阿羽复生后头一次以真实身份回到宗门,长老们大张旗鼓些也属正常。

  可当他出现在山门外时,弟子们都愣了,原本还有些懒散凌乱的队伍霎时变得整齐划一,人人都站得笔直,连之前嬉笑的表情都迅速收敛,纷纷垂首,同时心头嘀咕:今日师叔祖怎么回事?盯梢来了?

  却见夏应弦把钰儿招呼进最小辈弟子的队伍里,与一众半大的孩子站在一起,随后又冲守殿弟子队首的裴慕之招招手。

  后者眨眨眼,疑惑上前,微微垂首道:“师叔祖有何吩咐?”

  “宗主殿都收拾过了?”

  裴慕之点点头,“当然。”

  其实不用收拾,只要布下了除尘阵,十年如一日洁净如初。

  “守殿弟子们也都在这了?”

  裴慕之也不知这师叔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讷讷地嗯了一声,旋即便感觉肩头被重重地拍了拍,听见少年用着清泉击石般透亮的声音,却几乎是咬着牙慢慢说出这句:“好,你们好好候着,一步也不准离开。”

  随后夏应弦又嘱咐钰儿乖乖待着,便一个飞身往主峰去了。

  队列中甄子昂疑惑看一眼裴慕之,仿佛在问师叔祖要干嘛?后者微一耸肩膀,摇摇头。

  眼看着日头从东面攀升到了高空,气温也逐步升高。

  山门虽离主峰遥远,但裴慕之却冥冥之中仿佛听见了些响动,他狐疑往主峰望去,询问其他弟子道:“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弟子们之前见夏应弦走了,又回到放松的状态,或聊天或小憩,根本无人注意其他动静。

  见大家都是摇头,裴慕之心头一阵疑惑,又望主峰处看了眼,可碍于宗主就快到了,他也不好擅离职守,便按下了想要前去查看的心思。

  不久后各位长老也都到场,见大家都没有异常,裴慕之才松下口气,心道待接完宗主再说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码字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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