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你——”李璧哪料得到他会这么说,当下语塞,劝他放弃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与柳姑娘也不过才见几面而已。”

  话说出口李璧就皱起眉毛,毕竟他亲眼看到过石玉秋的画作,画上的女人精细到了发丝,作为旁观者都能感受到他的用心。更何况盲婚哑嫁都使得,寥寥见过几面早就足够确认心意了。

  石玉秋之所以不愿成人之美,是因为他觉得柳砚莺未必属意路景延,事已至此没什么说不得的。

  “殿下有所不知,我和柳姑娘私下里曾在香具店偶遇,那只形制特别的小鸟香炉便是我赠于她的。”

  这话听在耳朵里先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就是收了个礼物,紧跟着李璧想起那日在路景延府上,柳砚莺说那香炉是她自己买的,问及价钱,石玉秋面不改色帮她打了掩护……

  石玉秋继续道:“她既然收下,我想,不论路都尉对她是何种感情,或许柳姑娘有的都只是主仆情谊。”

  主仆情谊?说难听了不就是下位者的身不由己。

  “啊…”李璧抬手敲敲脑门,发誓往后再不替人做媒。

  一面是出生入死,一面是无话不谈。

  李璧头疼欲裂了一瞬,而后想起自己在这段三角关系里什么都不是,该头疼的另有其人才对!

  “我真是狗拿耗子!”他大阔步走出去,“这事我不听不看,不管了还不行吗?!”

  *

  此时刘府里也是好一片混乱,不过不同于庆王府的思绪混乱,刘府的女眷们的乱是看得见的鸡飞狗跳手忙脚乱。

  刘妙儿闹绝食,从刘夫人叫她别再想路景延那天起就没再吃过东西,路景延出城的消息刚传来她就病倒过去,昏迷中终于是被丫头婆子簇拥着用了点米粥。

  这会儿悠悠转醒,被抱在刘夫人的怀里细声哭泣,妹妹刘钰儿比她哭得更大声。

  哥哥刘浵自世子大婚后就无处找人寻欢作乐,听到妹妹伤心欲绝的消息,从他红颜知己的被窝里爬出来,赶忙回家去看看。

  刘钰儿趴在床沿擦眼泪,“娘亲,姐姐好可怜呀,为何不让她嫁给路家三郎?您就再帮帮她吧!”

  刘夫人见妙儿听到“路家三郎”时,装睡不愿动弹的眼皮轻轻一跳,心下滋味复杂,只得说道:“怎么是我不让她嫁?世子成婚那日你也听到了,路三亲口说的,他行军打仗命悬一线,和你姐姐是最不合适的。”

  刘钰儿不依:“什么合适不合适!姐姐愿意就好了,您都看到了,姐姐说不吃就不吃,这都要舍去半条命了。”

  刘夫人哪容许女儿对平旸王府的庶子这么上赶着,“这都听不出来吗?路三的意思不光是不合适,而是他不想娶!你姐姐嫁给他是要吃苦头的你知道吗?”

  “娘…”刘妙儿睁开眼睛,两手抓着母亲衣袖,“怎么会呢?您当初嫁给爹爹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不也过得很好吗?”

  “那是你爹没有主意!”刘夫人是个有主心骨的,她认真道:“我起先看好路三,就是因为我觉得他虽为庶子,但自立自强为人可靠,我女儿嫁给他好过嫁给皇亲贵胄仰人鼻息,现在看来,他一个庶子主意都这么大,那咱们还看中他什么?”

  刘妙儿摇摇头,眼泪扑簌簌从眼眶里落下来,看中他什么?她若是知道自己看中他什么就好了,转头去找个身高相貌相似的,可偏偏她就是不知道,只一心想和他在一起。

  小时候路景延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性格,他不彰显自己的能耐,甘心做世子的陪衬,妙儿在王府养病的日子里,路景延永远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确切来说,他和任何人都保持着这样一段距离,难以企及,看似无人能够打开那扇门扉。

  看似无人能做到的事,柳砚莺却做到了。

  刘妙儿不觉得气馁,只觉得自己也可以,无非就是朝夕相伴罢了。

  “娘,等我嫁给他,每日嘘寒问暖地呵护,我不信他那么好的人品会视我如无物。”

  “傻丫头!哪儿剩你呵护的份?我一早打听过了,王妃给他身边塞了个貌美的小女使,那小女使本来是世子的人,什么样的婢女连世子妃都不见得能斗过?路三要是真的好人品就该像拒绝咱们家一样回绝王妃给他塞人!”

  “娘!三郎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为人孝顺,不过是王妃说什么他做什么!”刘妙儿说完捂脸哭起来,她不过是在嘴硬。

  刘浵隔着屏风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倒是个机会,既能给世子一个人情,又能让自家妹妹如愿。

  是了,路承业那边关完了禁闭娶完了世子妃,心思又飘忽起来。不过更多是因为外宅那次在路景延那儿丢了面子,他就是为了不输路景延也要再暗中操作一番。

  刘浵去找路承业的时候,路承业才和妻子从禁内面圣归来。

  他被皇后话里话外好一顿敲打,又是要他考取功名,又是要他善待妻小,皇后就这一个外甥女,嫁给了路承业自是要他拿出十万颗真心来对待。

  是以刘浵来找他说这事的时候,路承业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才娶了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柳砚莺暂时就也不那么魂牵梦萦了。

  路承业道:“不过你娘说得不假,妙儿表妹的确不该在我三弟身上吊死。”

  刘浵叹气:“说了她不听,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我娘是不赞成的,我爹和稀泥,我这个当哥哥的总得做点什么。”

  路承业呷口茶:“所以你想跑我这儿想个双赢的办法?”

  刘浵笑笑:“是,世子娶了妻,相敬如宾地过阵子再纳个妾,只要世子妃点头,想必王妃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路承业挑了下眉毛,听起来好像是不错。

  世子妃那样的高门贵女,早在待字闺中之时就被教养得要对未来夫婿言听计从,虽然乏味了些,但也更好操控。

  话说到这儿,世子妃适时从屋外款款走来,她已换下了面圣的盛装,此时衣着制式端得体面,碧绿的褙子随步伐似荷叶边那样荡漾,朝着路承业沿路绽放开去。

  “怀瑾。”刚刚成婚,世子妃叫路承业还是较为生疏的小字。

  “英华,你来了。”

  路承业说罢,刘浵自座椅起身,见了一礼,“世子妃。”

  世子妃也福了福身:“你就是母亲的外甥,刘侍郎家的公子刘浵?”

  刘浵道了声“是”,不动声色打量起这位路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只一眼就明白王妃为何如此看中勋国公家的嫡孙女,四平八稳落落大方,模样谈不上非常出众,但身姿匀称葳蕤而立,鹅蛋脸上略施粉黛,眉心一颗朱砂痣,俨然一副神女相。

  不说假话,娶这样一位回到家中,镇得住宅。

  世子妃道:“怀瑾,你们聊吧,我去将姑母今日送给我们的贺礼收到库房。”

  路承业问:“这就收到库房了?我看那对红珊瑚摆出来肯定气派。”

  世子妃颔首:“那听你的,摆在你书房靠窗的博古架上如何?窗外是棵红枫,到了秋天也好遥相辉映。”

  路承业点点头,世子妃便先行告退了,刘浵稍显惊愕,没想到这位未来的当家主母会对路承业如此言听计从。

  要不说有的男人贱格呢,听话的在家里摆着,但更喜欢去不听话的那儿找气受。

  刘浵遂压低声调说道:“世子,我看我说的那个办法,可行。”

  *

  现下路景延不在京城,柳砚莺使唤人将正房的褥子被面全都洗了晒了,日落西斜,人在空屋里站着,看外头人忙忙碌碌,忽地觉得小半月有些长。

  本来她以为山中无老虎,猴子就能称小半月的的霸王,可等路景延走了,她才发现这偌大府邸本来也没什么事是她先前不能做,现在能做的。

  反而好无聊,趴在窗台上抱着小黑胖哼曲儿。

  不然,回荣春苑看看老夫人?

  算了,世子妃刚刚过门,一定总往荣春苑跑,她想起世子妃就起鸡皮疙瘩,更别说碰面。

  风一吹撩起柳砚莺袖口一根红棕色的毛发,她愣住,将那粗硬的毛发揪起来,放到小黑胖背上比了比。

  原来是根马毛,早上送路景延出府时沾上的。

  她笑着将那马毛往小黑胖脑门一插,“你是马猫了。”

  早上路景延骑在马上近乎是在俯瞰她,说如果府上发生什么她做不了主的事,就去庆王府搬救兵。柳砚莺点点头应下,手就在那匹大马的脑袋上摸了摸。

  平日她是不敢靠近这些比人都高的牲畜的,但路景延骑在马上,就叫她觉得心安,非但摸了摸马头,还揪了揪马鬃。

  “原来马毛摸起来是这样的,一点也不软和。”

  “你以为摸起来会和小黑胖一样?”

  “那倒不是。”

  “回去吧,我走了。”

  见路景延预备打马离开,柳砚莺赶忙将他叫住:“等等!三爷忘了一件事!”

  路景延扬起马鞭的手又因她一句话放下,扭脸看向她,“什么事?”

  “抱抱我再走吧。”她说罢余光看见周围人都不同程度变了脸,笑着又复述一遍,“抱一抱我再走吧,要小半月见不到面呢。”

  她第二遍说得很轻,风一过就散了,路景延只看她殷红的唇瓣上下碰了碰,读出了她要说的话,甚至是她的语调,每一个或上扬或下沉的重音。

  “莺莺。”

  “嗯?”

  “上来。”

  柳砚莺让路景延一把拖上马背,她惊呼了声人已经稳稳当当侧坐在他身前,两条胳膊死死将他圈着,生怕坠落马下。

  等坐稳了,她惊讶于身下马儿的稳定,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骑马,居然是这种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

  路景延下巴搁在她肩上,笑意隔着胸腔和硬冷的甲胄传递给她,哪怕他不明说,她也知道他这是想起什么事了,无非是她当初拿世子当马,登时撇下嘴角扭脸瞪他,被吻了吻,慢慢放回地上。

  “三爷,这趟安全吗?”双脚着地,她忽然抬眼,问得很轻,不叫边上的军士们听见。

  路景延本以为要携带遗憾上路,听见她终于问出这个问题,没能卖个关子逗一逗她,当下便唇角含笑地以口型道了声“安全”。

  她怕快打仗了,虽然打不近京,但到底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得路景延一句“安全”,她就也放心了。

  “三爷慢走。”

  这回他说声“等我回来”就真的打马走了,柳砚莺回进府里,一晃到现在。

  本以为要这么无聊小半月,谁知荣春苑竟在傍晚来了人。

  “砚莺姐姐,老夫人派人来给您传话。”瑞麟急匆匆进来,见柳砚莺正搓着指尖不知在做什么,定睛一看才认出那大约是一根马儿的鬃毛。

  柳砚莺出神太久,木然抬头:“荣春苑?传什么话?”

  那来传信的嬷嬷被请进来,虚头巴脑地寒暄了一通后,和柳砚莺在屋里单独说道:“砚莺,老夫人怕你心急,让我来转告一声,眼下接你回府还太早了些,但老夫人想你念你,有心让你过去勤走动,将来荣春苑也好顺理成章地将你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