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席朝雾的肤色, 经过大半个秋天,已经白回来不少。小孩瞪大双眼看他,有些稚气未消:“你到底说不说?”
“我说什么呀?”安然准备翻身下床, 却被一只大手摁住腿,掰了回去, “......大人的事儿, 小孩别管!”
封建大家长就是这点好, 什么话扯不清楚,可以自升逼格, 一口回怼以绝后患。
“......哦。”
席朝雾的手倏地从他腿上抽了回去,整个人霜打茄子一般蔫了下去。
“......”我说什么了呀我!安然吸了口气,推了人一把, “咋地了?怎么又不高兴?”
小孩情绪不高,连看也没再看他一眼。安然有心想说点什么找补回来,但又摸不清这青春期症候群的病根, 几次张口最后只是干巴巴说去洗澡。
安然和席朝雾住的都是侧卧, 两人共用外面的卫生间。他进去后,并没有锁门,一边刷着牙一边听着门口的动静。
小孩的粉兔子牙刷被套在清洁盒里, 是很久不用的结果。他越看越郁闷,拆开盒子“咚”的一声, 将牙刷丢进杯子里。然后不知道怎么想的, 又将牙刷拿了出来,挤好牙膏, 工工整整地摆在漱口杯上。
“老子都伺候你了,这回该消气了吧......”
可安然一直等到洗好澡出来,席朝雾也没有进来洗脸。
此刻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就是传说中太阳晒屁股的标准时间。安然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连续响了好几声,有电话也有微信。
我就看一眼?也许是爷爷打来有事呢?
席朝雾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似乎是要作古的架势。
“叮、叮——”手机页面上的微信一条接着一条,铺满了整个屏幕。
席朝雾的目光在门口和地板游移,可总是有些字眼,会从屏幕上突兀地挤进眼球。
手机页面没能维持多久,带着他的心情一起暗淡下去。
安然再出来的时候,家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席六安的房间大敞四开,小姑娘似乎出去的很急,睡衣甩了一地。
餐厅的饭桌上,放着一份白粥咸菜,底下压着一张龙凤飞舞的便签纸:我和哥哥去科技馆啦~爱你呦
“......”安然郁闷地回房间拿手机,好让自己不显得特别的孤寡。
——卧槽、兄弟你醒了没有?昨晚吓死我了,我雾哥没发现昨晚咱两去那什么什么了吧?
——不过发现也没关系,你不是正在为你家安老师守身如玉么?嘿嘿
方十方可能是早起没事,连着发了十来条微信过来。安然一目十行,总结归纳,这货就是嘴贱且怂,生怕他醉酒招供出昨晚两人点了KTV陪唱的事儿。
——你瞎说什么!我和安老师没可能。你今天有事没?没事赶紧把法人申请表搞好,周一要去工商局。
安然回复完,退回去,挨个点开微信红点。最早发过来的是安楠老师的邀约。
——我同事送了我两张演唱会的票,我怕现场人多,要一起么?
安然不是不知道安老师的意思,但是他就是觉得差点火候。
——不好意思,过两天我要去趟B市。
安楠那边回复很快:没关系,那你回来再说呀~
安然后天要和方十方去趟B市总部,算作合作商正式加盟九州的新地产酒店。他原本还打算这周周末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浪一趟,现在只能吃完早饭老老实实回店里帮忙。
今天周末,又是旅游旺季。安然下班的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他一身的油烟味,还拎着一包现做的关东煮原料。
“你哥呢?”
他刚开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电视剧的声音。席六安就算是放假,一般也只允许看电视到十点。除非他和席朝雾都不在家,小丫头会偷偷看电视。
他站在门口往屋内望,拎在手上的关东煮都没了期待。
“他送我回来就回学校了啊!”席六安悄咪咪关上电视,冲着他手里的东西跑了过来,“关东煮!有福袋年糕么?我想吃福袋年糕!”
安然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小孩在躲他。
“大哥......”
席六安扯扯安然的衣角,仰着脸看他。他们兄妹俩其实长得很像,但气质却截然相反。
他原本以为席六安是最让人头疼的,却没想到安安静静的席朝雾,才是个闷声不响搞事情的。
安然被席六安盯着,心想:这个也不知道还能留多久。
第二年的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也是安然和方家酒店封顶的日子。作为酒店的当地股东,他要代表全体在楼顶挂福,顺道宴请建筑公司全体员工。
宴请必不可少要喝酒,好在安然经过大半年酒桌文化的熏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瓶倒的废物了。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饭厅之中,最后温文尔雅地送走对方领导。
“我送你回去?”李峰晚上没喝酒,正转着手上的车钥匙看他。
“......走走吧。”
今年年初席六安转校进了艺术学校,小丫头自己选的学声乐,但学校也是封闭式学校。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安然越发不想回去对着一屋子冷空气。
李峰:“你能行么?”
安然斜睨了他一眼:“要我给你表演个走直线不?”
“......”李峰肯定是不太想看醉鬼走直线的,当即揣回车钥匙陪人压起马路。
冬末深夜的街道人烟稀少的可怜,毕竟没几个二傻子会选择在这么冷的天徒步回家。两人一路上没什么话聊,只能就着建筑公司老板的酒品,零零散散扯了大半路程。
直到途径席朝雾的小学,李峰才意有所指的问道:“雾崽马上过生日了吧?”
“嗯?”安然回过神,“早过去了,上周的事。”
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包括过年,席朝雾一共在家待的时间都没超过一周。距离他上次回来,还是元宵节的时候,并通知安然三月他要参加高校特招。
他就那么急不可耐地要离开九州,离开我了么?
安然费解了许久,但什么也没说。
李峰:“你们、还那样啊?”
安然笑了笑:“哪样啊?”
“就是要死不活、不阴不阳,”李峰翻了个白眼,气吼吼说道,“我寻思着你这是病啊!席朝雾不搭理你,你去搭理他不就好了?人小时候,你不天天追着他屁.股哄么?”
“可是他现在不是小时候了呀。”安然无奈说道,“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我老了,和小孩们都有代沟,所以他老躲着我。”
安然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是经过大半年的深思熟虑。起先他以为小孩是青春期中二病,闹着远离家长自立自强。可后来,他发现小孩好像远离的人就只有他......
席朝雾会每周给老王爷打电话,会趁着周末带席六安去外面野一趟,但是就是很少再主动联系他。
李峰将安然安全送进家门,最终憋了一路的秘密还是没说出口。他看着安然进屋随便窝在沙发上小憩,深深叹了一口气。
都是什么事!
他去卧室拎了件毛毯给人盖上,坐在茶几上盯梢半天。最后,趁其不备悄咪咪偷拍了张照片。
“喂!”李峰塞回手机,不怎么客气地推了安然一把,“我也就帮你到这儿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太蠢,以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就成!”
“唔?别动我!”安然往回缩了两下,他喝了酒,又被冷风吹了一路,此刻太阳穴生疼。
李峰:“......我走了,傻比!”
安然清晰地听见房门关上的咯哒声,翻了个身,面朝着沙发背,缩在一起睡。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又听见防盗门的声音,然后是有人换鞋,最后是一阵熟悉的要命的脚步声。
“去床上睡吧。”席朝雾的声音从他后脑勺边响起。
安然猛地惊醒:“你、你怎么回来了?”
“你头疼么?”席朝雾没回答他,伸手摸着他额头上,“好像有点烫。盖好,我去拿温度计!”安然对于自己发烧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的。他一直认为二十五岁的他,身体强壮的像头牛!直到去而复返的席朝雾,拿着温度计要塞进他腋下时,他才倏地挣扎起来:“别、别我自己来......”
“你怎么自己来?别到时候又没塞稳。”
温度计是很早以前买的,是那种老式水银的玻璃棒。这种温度计对于手法十分严苛,不止需要塞进衣服里,还得贴在皮肉正正好的地方。
席朝雾没理会安然的反抗,兀自搓热了手,扯开对方胸襟的衬衫:“你也不小了,知道不能乱动吧?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席朝雾温热的大手,擦过安然的皮肤,带着那一片胸口都滚烫起来。安然意识尚且还在晕眩,抻着脑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半晌,踉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今天周一啊!”
“我想回来就回来了。”席朝雾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你把蜂蜜放哪儿了?这个旺仔牛奶过期了吧?胀气还不丢!”
蜂蜜?
好像长毛丢掉了。
安然默默缩回沙发。
“喝点热水回房间睡,空调我给你打开了。”席朝雾站在沙发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安然睁开眼看他,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打在席朝雾头顶,让人看不清五官。唯有第六感在告诉他,席朝雾正在注视着他。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安然倏地慌乱起来,藏在毛毯下的手不知何时移动到了胸口。
掌心下,他的心脏正要命的奋力鼓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