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你凭什么不要?”安然揪着席朝雾的胳膊,将人悬空拎到一边,“闭嘴!大人说话,小屁孩插什么嘴!”

  这句话就像“小孩子哪来的腰”一样,十分富有大人们独有的传奇色彩。安然以前是没机会说,现在福至心灵地涌出来,倏地发现感觉当真不错。于是,更加来劲了,无比表演化地板着脸竖起食指,告诫地对着小孩点了点。

  席朝雾明显没经历过家庭式教育,他仗着老王爷这位后台,毫不畏惧地鼓起腮帮子,直勾勾地与之对视:“我十岁!就是十岁!!!”

  “十岁了不起啊!”安然因为户籍和学籍的事情,连轴转了好几天,现在根本就是头野狗,因此并不打算延续和平路线。他拉下脸,将小孩拎出大人区域,警告道,“再闹,就把你送去幼儿园!天天让你跟屎尿屁的小孩一块儿!”

  席朝雾憋着眼泪,看看安然,又瞅瞅坐在沙发上和六安玩的老王爷,深感此事无望。屁点儿大的小孩,背影竟然莫名的萧瑟。

  “不就让你改小两岁,和小安上一个班么?”安然不怎么理解席朝雾的伤天悲秋,但瞅见小孩额头上那一抹浅粉豆疤,脾气也软了下来,“我们那也是没办法,不把你和六安改成双胞胎,爷爷怎么能一次收养两个小孩?”

  因为老王爷自己就是个退伍兵,又有烈士证,办事效率又贼快,收养公证书什么的,托关系也就花了几天时间。

  虽然领养人没什么问题,但根据国家政策关系,就算是烈士父母,也不好收养两个健康的小孩。

  于是,有个脑袋灵活的政.府朋友,就给出了主意。将两小孩写成双胞胎,一般这种情况下,国家还是会给与一定程度的方便。

  于是乎,十岁的席朝雾不得不在,登记的三分钟内咻得缩水两岁!

  “可是、可是我终于有十岁了啊......”

  席朝雾觉得幼年时期,一年一年很是难熬,他好不容易又渡过的两年,就这么顷刻间灰飞烟灭。他一直都无比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现在倒好了,为了上个学,居然一下子将他十岁的高龄拉胯到和席六安一样。

  席朝雾不由得悲从中来,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毁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

  安然很鄙视地转过头看了眼老王爷,似乎是问:您这会儿不装“孙子”了?

  “小雾啊,来爷爷这里,”老王爷不搭理他,就好像之前进门就事不关己的人,不是他一样,“看这里,爷爷给你留了原来的名字——席朝雾,多好听呀,爷爷可取不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席朝雾看着自己的名字,方方正正印在户口本上,一旁的空格上印着“关系:孙子”。

  “......而且,爷爷看你个子也矮,八岁正正好不是!”

  当过兵的老人嗓门洪亮,一句话刺激得席朝雾震耳欲聋。原本稍有舒展的小脸,倏地垮了下去。

  “别听你爷爷瞎说,”老王爷虽然不满意安然的话,但却被“你爷爷”三个字驯服,“你不是矮,你就是之前没吃好!以后让爷爷买大肉,很快就会长起来的!”

  安然说着,为了表示话语的信用度,就在席朝雾腿上比划了两下:“我都观察过了,你腿特别长!以后肯定能长一米八!”

  “一米八?”席朝雾不太清楚一米八有多高,他只能和此刻在屋内的人比,“有爷爷那么高么?”

  老王爷算是标准身高,比安然高了半个头,大概一米七八左右。安然心算了一下,当即点头:“当然了,你看你这腿、你这脚,都比同龄孩子长吧!所以以后,你绝对比你爷爷还高!”

  席朝雾垂着头,半信半疑地开始了对自己下半身的欣赏。可能由于欣赏自己都存在着厚重的滤镜,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长高了。

  安然趁热打铁,继续忽悠:“而且改小一点有什么问题!你是不了解行情,等你长大了,想改小一点都难喽!”

  席朝雾再成熟懂事,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幼崽。他被安然的信誓旦旦吹晕了脑子,甚至产生了一种,因为这次改小年纪,未来正闪烁着金光疯狂地朝他逼近的错觉!

  今天9月4号,市里中小学一年级正式报名的日子。

  安然这天起得比平时早,哪知还有人比他更早:“您这么来这么早啊?”

  老王爷此刻忙着热豆浆,头也没抬:“我给孩子们做早饭啊!我今天贴了关店喜报,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啊!”

  安然之前给老王爷家里钥匙时,却没想到会有一天,一起就能和满桌子的早饭狭路相逢的。他也没带客气,扭头刷完牙就塞了根油条,甚至还不忘提要求道:“有辣糊汤么?我爱吃咸口搭油条!”

  “没有!你是我孙子么?”老王爷不宠着他,放下三杯豆浆就往卧室走,“我去叫两小崽起来,今天要让他们吃一根油条,两个鸡蛋!我听人说,第一天入学吃这个,以后每次考试都能拿一百分!”

  “迷信!”安然嘴里塞得满满的,适口的豆浆里面放着一点点盐巴,有些古怪,但却很合他的口味。

  除了十八岁前在老家,安然已经很久没有过,起床就能吃顿热乎饭的时候了。他吃得欢快,心里却不忘吐槽:要是真每次都拿一百分,估摸着一上初中就得完蛋!

  老王爷——王昌来,对于送孩子入学是非常新奇和激动的。

  他儿子刚上学那会儿,他还在部队哼哧哼哧烧火,后来退伍回来,儿子都大了。他仔细想想,他这辈子还是送过一次孩子的,那年大儿穿着新兵蛋子的粗布军装,帅气也神气。

  他将大儿送上火车,那辆火车怎么停靠、怎么离开,开门、关门时的弧度,他到现在还记得。大儿朝他使劲挥手,呲出一嘴大黄牙!

  王昌来当时还琢磨着,等臭小子回来,非得臭揍一顿不可:十六就抽烟抽出大板牙,欠抽!

  可后来,他的小孩,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再也没有回来。

  “爷爷,我们吃好了!”席朝雾敏锐地发现一点异样,凑靠近老王爷的怀里,糯糯地说道。

  “好、好,爷爷送你们去上学喽!”

  老王爷是个爱锻炼的老达人,反正时间还早,安然也就带着两小孩,慢慢踱步到学校。

  公立学校流程没那么益民,教室和收费处分得很远。老王爷非要自己交这第一学期的学费,说什么孙子第一次上学,仪式感必须爷爷完成。其实安然也不和他争,只是歪着头笑,只把老王爷笑得发毛。

  “笑笑笑!你笑个......你赶紧带孩子进去,一天天的,干啥啥不行!”

  “好嘞!您交完过来啊,一(五)班,走廊尽头那个。”安然从善如流地带着两孩子先走,因为他知道:这老爷子就是嘴硬心软,他这是怕自己一下子掏出小四百,以后更困难着呢!

  “进去吧!名字贴桌上呢,你带妹妹找!”安然将两小孩送进去,也控制不住自己像大多数父母那样,凑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甭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这长得好看的,就是受人喜欢。他瞧着没一会儿,他家两小孩那边就挤满了小娃娃。

  席六安是个自来熟,龇着牙和几个小男孩聊得唾液横飞。席朝雾就比较愁人,只是对新来的人笑笑,然后就不怎么搭理对方了。

  “你说那个小胖子,老在我孙子面前显摆什么?”老王爷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瞪着虎眼注视着里面,“他是不是想欺负我孙子?臭显摆的劲儿,真跟他爷爷一个样!”

  安然朝里面看看,传说中的“小胖子”并不胖,圆圆的脑袋、圆溜溜的小眼睛,是那种传说中的虎头虎脑:“您认识他啊?”

  “啊?就是那天背狗屁古文的,老李头的宝贝疙瘩,啥也不是!”

  老王爷似乎对这位老李头意见颇大。但以安然的了解,老王爷喜欢一个人,那估计就必定意见颇大:“您别盯着人小孩了,回头把人吓哭了。咱们还是回店里,要不赶不上晚市了。”

  回去的路,安然还是陪着老王爷步行。这块儿离综合市场不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基本都是安然在说。

  快进市场时,一直靠“嗯嗯啊啊”敷衍的老王爷,终于开腔道:“喂,臭小子!”

  安然被这严肃的语气惊得当场立正:“到!”

  “你要是还想上学......我可以供你。”老王爷话说得别扭,最后更是脖子一梗,兀自往前竞走,“不是白供,我会记账,以后翻倍!”安然看他这姿势,都怕他就此落枕。他快步跟上老王爷,贱嗖嗖笑道:“我不上了......”

  老王爷急急忙忙打断道:“你别担心钱的事,老子有的是钱!”

  两小孩落户花了八万,上学托关系花八千,加上零零散散给两孩子和自己买的零碎物件,这都小十万没有了。安然可不相信,一个守着烈士证的孤寡老兵手里能有多少钱。

  “谁担心钱了!”安然臭屁地划拉几下自己的刘海,“您不是说我是流氓、混混么?您见过那个流氓、混混爱学习的?!”

  “老子今天要打死你这个臭小子!”

  “哎吆——您当街就敢脱鞋,为老不尊!臭不要脸!”安然被只拖鞋追得满市场乱窜,只得猫进一家蔬菜店躲着。

  店里的悬挂式电视,正在播放着地方台的时事新闻。安然瞄着外界,听了一耳朵:

  “......最高兴的事?哈哈,我最近最高兴的,就是我儿子秦墨俨考上Q大!......是,我儿子从来不用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