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女帝>第276章 无人可阻

  二十七日, 谭祭。

  京中九品以上官员尽皆列班乾元殿,为大行皇帝萧珉启祭。

  萧珉登基时日尚短,并没有来得及为了自己修陵墓, 依照梁朝礼“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在萧珉崩殂之后就要开始加紧修陵墓, 半年时间修完,送梓宫入陵, 之后新皇再按照自己想要彰显的孝心再继续为先帝修陵墓。

  半年时间要修成一个帝王规格的陵墓,其中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王妡一纸诏书——不忍劳民伤财,也是遵从大行皇帝遗愿“一切从简”——下令将熹宗的永陵东侧皇后墓室改建成皇帝规格,将萧珉葬入其中。澹台太后则去西侧的妃陵挤一挤, 并叫人去乱葬岗将熹宗最宠爱的贵妃玉氏的尸骨收敛葬了进去,玉氏生前遭奸人迫害, 特追封玉氏为温惠皇贵妃。

  萧珩列班于萧珹之后宗亲之前,听到礼部宣追封玉氏的诏书, 浑身颤了一下, 眼眶湿润,表情却是一个怪异的苦笑。

  为生母报仇的不是自己,为生母收殓的也不是自己,最后为生母正名的又不是自己。

  萧珩心中大恸, 落下泪来。

  萧珹垂首往后看了一眼,轻声问:“三弟,你还好吧?”

  萧珩闭了闭眼, 回道:“无事。”

  萧珹想了想,说:“没想到王妡会追封你母妃,她倒是想得挺周全。只是她将太后也葬入妃陵……”

  萧珩闻言眉头皱得死紧, 他知道萧珹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担心他不动手了,他的皇帝梦成了空。

  “二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萧珩讽道。

  萧珹太着急了,竟敢拿他的母妃来说事。

  萧珹亦知自己失言,只是……

  今日谭祭除服,他作为萧氏宗室要送梓宫入皇陵。

  永陵离天启宫二百里地远,为大行皇帝和澹台太后送葬之人过万,两座梓宫,再加仪仗,一路上各路祭与筮走走停停,到永陵得要十几天,之后返回快马加鞭也要一日。而王妡三日后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

  你说他能不急么。

  还是说……

  萧珹心中冒出一丝怀疑——萧珩以自己没有爵位封邑为由言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去为大行皇帝送葬。

  他不会是……

  典仪唱除服,叫文武百官将身上的白麻脱下,一下打断了萧珹的思绪。

  除服后,礼部再捧上一封明黄大制,宣大行皇帝上谥号——献。

  萧珉自此称为梁献帝。

  然后……

  没有了。

  对萧珉十年皇帝生涯,只有一个“献”的谥号,没有庙号,更不可能有尊号。

  谥号评定皇帝生前功过,庙号为有大功或大德的皇帝立庙奉祀,尊号是前朝搞出来的给皇帝的尊崇颂扬溢美之词。

  梁袭前朝旧制,前朝就已滥用庙号,不管有没有大功大德,哪怕是在位仅一年的少年皇帝都上庙号。梁朝在这一方面完美继承了前朝,并且在尊号上面玩出花儿来了。

  就如被称颂百年的明君梁睿宗,全称是——睿宗敬天昌运纯诚至德文武英明章圣仁孝昭皇帝。

  萧珉的父亲,虽然不是美谥,也上了庙号“熹宗”。

  而萧珉,只是献帝。

  献帝,献帝,“献”出了皇帝位。一个字评定了萧珉的一生。

  萧氏宗亲和旧皇党满心苦恨,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萧珉在时,王妡架空他把持朝政。

  萧珉去了,王妡连最后的哀荣都不给他。

  大制宣完,由德阳王萧珹领头,太卜署的巫师们开路,浩浩荡荡的万人队伍开拔前往永陵。

  王妡站在乾元殿丹陛之上目送萧珉的梓宫出乾元门,按制,该由新帝率文武百官为大行皇帝扶灵,王妡没兴趣送萧珉这一段路,指了萧珹。

  “陛下,萧三爷说他有要事禀报。”贡年来禀。

  “他倒是来了。”王妡一哂。

  贡年讨巧道:“萧三爷时机选得好。”

  萧珉和澹台太后同时出殡,京城半数禁军都去护送梓宫,文武百官也去了一多半,皇城内外空虚。

  “叫他去庆德殿候着。”王妡吩咐道,先去换下身上的白帢。

  萧珩在庆德殿等了近两刻钟,庆德殿里很安静,出入伺候端茶的宫人内侍都是经过严格调.教的,鞋底无声,衣襟不动,这样的情景让他不禁想起了年幼时来庆德殿见父皇,他等了许久都睡着了,再睁开眼,父皇和母妃正摸着他的小脑袋低声说话,他高兴地扑进父皇的怀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王妡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脸柔和淡笑的萧珩。

  “听说你有要事禀告。”王妡在御案之后坐下,话说一半,像是并不相信萧珩能有什么要事的模样。

  萧珩收敛起笑容,半垂着眸子起身,走到御案左下首起手躬腰朝王妡行礼:“臣……确有要事,事关……国祚。”

  最后两个字声音很轻,只他和王妡二人听到。

  “国祚?”王妡长眉微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跟朕谈国祚?”

  萧珩奉礼的手绷紧,两颊的皮肉因用力咬牙微微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对王妡一笑:“我是我父皇最宠爱的儿子,这你是知道的。我父皇曾想传位于我,若不是你和萧珉从中作梗,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就是我。”

  “嗯,说得没错。”王妡颔首,“然后呢?”

  萧珩抿紧嘴唇,面露挣扎。

  王妡催促:“你还不会是想跟朕追忆往昔吧?”

  “我父皇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萧珩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说……事关大梁江山,我……我……”

  王妡又不催促了,由着萧珩磕磕巴巴要说不说。

  忽然,萧珩单膝跪下,道:“你能为我母妃正名追封,我感激不尽。还有这些年,你对我妹妹熙芙的照应,我也感激你。”

  “澹台太后当年把她下降给一个烂泥一样的纨绔,可不是盼着她夫妻恩爱美满。”王妡没兴趣领这种功劳,“萧熙芙能把日子过好是她自己的本事。”

  萧珩道:“话虽如此,若没有你敲打了杨韬,杨兴怕是还有恃无恐,他们一家处处为难熙芙。”

  “有什么话起来说吧。”王妡道:“萧珩,你这般模样倒是不像朕认识的那个萧珩了。”

  萧珩边慢慢起身边说:“总归我萧氏气数已尽,留着这个秘密也无用,告诉你了,也算是投桃报李,如此,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

  王妡道:“说罢。”

  萧珩看了下四周,说:“还请屏退左右。”

  王妡只看着他,不说话。

  萧珩道:“事关国祚,以及我萧氏的龙兴之地,若消息泄露,恐天下动荡。”

  “广陵郡?”王妡问:“有什么不同之处?”

  萧珩低声说:“太.祖定天下之后就在广陵郡修建了行宫。”

  “嗯。”王妡颔首。确有此事,当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西边北边还在作战,梁太.祖就下令修建广陵郡行宫,在当时惹了多少口诛笔伐。

  “行宫之下,还有地宫,除了历代帝王,无人知。”萧珩说完这句就不言语了,直直看着王妡。

  王妡摆了摆手,叫众人退下,贡年迟疑了一瞬,被万开拉走。

  “现在可以说了吗?”王妡道。

  “太.祖当年打天下时,搜刮了不少金银珠宝,尤其是南方诸侯柴闵敏的王宫,黄金就有两万两,其他珍宝无数,这些都没有充入国库。”萧珩道:“太.祖想要留一手,倘若有日兵败,有这些钱财在,还可招兵买马东山再起。后来太.祖定天下,这些钱财没用上,太.祖就叫人在广陵郡挖了地宫,将这笔财富埋藏了起来。”

  王妡道:“这等奇闻轶事,倒是从未听说。”

  萧珩道:“都是我大梁历代帝王口口相传,我父皇被澹台青浦那贱人毒害,自然不会告诉萧珉。”

  王妡道:“熹宗告诉你了。”

  萧珩道:“父皇对我寄予厚望。”

  王妡笑了一声,看来并不相信萧珩口中的“奇闻轶事”。

  萧珩继续道:“太.祖手底下有不少能人,当时的工部尚书符篮擅长机关术,由他主持了广陵郡行宫的修建,地宫的路口是由他亲自操刀,没有机关图,强闯死路一条。父皇将机关图给了我。”

  “熹宗是真对你寄予厚望。”王妡语带嘲讽。

  萧珩把手伸进袖笼,从里面掏出一个两指粗约五寸长古旧的圆筒,双手捧向王妡:“这是机关图,你若不信,可叫人拿着机关图去广陵郡寻地宫入口。”

  王妡没有叫萧珩把机关图呈上来,也没有自己过去拿,她就只看着萧珩,嘴角噙着一丝笑,是嘲讽的意味儿。

  萧珩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王妡有动静,抬头问道:“你不信?”

  “萧珩,熹宗那么宠爱你,朝中半数以上朝臣支持你,你还是败给了萧珉,你知道为什么吗?”王妡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萧珩脸色倏然一变,有点儿挂不住。

  “并不全是有士族支持才让萧珉有了底气,之前那么多年没有士族的支持,萧珉不也一直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么。”王妡站了起身,说道:“是你太沉不住气了,萧珩。”

  萧珩一惊,明白王妡看穿了他的打算,也不装了,亮出爪子,捧着木筒的手一翻手腕,握住了木筒一抽,哪有什么机关图,那是一把开了血槽的薄刃匕首。

  他握住匕首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朝王妡扑去。

  咻——

  短短的一道破风之声。

  萧珩重重摔在了御案前的台阶上,不敢置信地仰头看着王妡,他的胸口插着一支短箭,短箭没入大半,血从伤口处洇出来。

  王妡右手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弩,正在慢条斯理地装上箭矢。

  “朕刚才不是说了么,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沉不住气。”王妡装上箭矢,用箭尖指着萧珩,“如果杀了朕,就能夺回你们大梁江山,为何萧珹不做。”

  “是我自己愿意的!”萧珩用力撑着想站起来,然而王妡那一箭大约是伤到他肺腑了,他渐渐有点喘不上气,咳嗽一声嘴里全是血。

  “所以说你沉不住气。”王妡垂眸看着他,怜悯道:“你这一生都在失败。皇位没了,生母没了,现在你自己也要没了。唯一沉住气的就是喊着要杀澹台青浦报仇,却让她一直活得逍遥。”

  “你闭嘴……咳咳……我、我只是……”

  “你的命是朕救的,否则你早就死在皇陵里。你的母妃是朕追封的,否则只能永远躺在乱葬岗化作尘埃。你的杀母仇人是朕赐死的,你说你一个七尺男儿有什么用,没有朕,你就是一滩烂泥,比萧熙芙的驸马还烂!”

  “我……我……咳……”

  “朕会让你给萧珉陪葬,你们兄弟生前互别苗头,死后一处长眠,挺不错。”

  “咳噗……”

  萧珩终于撑不住,一口血吐出来,倒在了地上,胸口还余微弱起伏。

  “来人!”王妡道。

  一直候在后殿的亲卫们迅猛绕过屏风,直扑萧珩。

  只一息尚存的萧珩被亲卫制住后,忽然笑了:“哈……咳咳……哈……你、你早就、就知道……”

  王妡低头将小弩折回去,仔细收好了,才说:“你是你们萧氏的好儿孙,这一点上,萧珹不如你。”

  “萧……珹?萧珹!”萧珩不甘,用了全部剩余的力气吼:“萧珹背祖忘宗,不配为人!”

  吼完,萧珩带着强了的不甘,睁着眼睛看庆德殿雕着蝙蝠的房梁,咽下最后一口气。

  王妡吩咐小跑进来的贡年:“给萧……代王收殓,褫夺萧珹德阳王爵。”

  贡年请王妡移驾,庆德殿的金砖被污了血,需要洒扫,代王萧珩也需要妥善安置入梓宫再送出宫。

  “陛下,尚衣局毕奉御求见,大裘冕已经改好,请陛下看一看是否合适。”贡年道。

  “叫他去凌坤殿候着。”王妡道。

  这世间无人可阻她登上那至高之位,拦路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