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女帝>第183章 剑走偏锋

  永泰九年, 信州新上任一个知州,名叫赵桀。他上任时,与他一道进信州府城的还有一队商队。

  商队二十几人进城进出了二百人的效果, 带的家当连绵两三里地,请了上百游侠护卫。这煊赫架势, 让信州城百姓看了个稀奇。

  他们进城后就买宅子买铺子, 随后做起了香料和杂货生意,南边的海货、北边的皮货、南洋的珠玉、西域的胡椒, 天南海北啥稀奇货都有,他们不仅开铺子,还在信州各地走街串巷卖货,有赵桀暗中相助, 这群商贾很快就在信州扎下根来。

  扎下根后,他们就联络了信州本地豪族, 有知州撑腰,本地豪族但凡不想搭理他们都会被为难, 就连弋阳卢, 他们动不了大宗,一些边缘化的小宗还动不了?

  他们联合了弋阳卢几支小宗后,势力愈发大了,然后组建了一个商会, 几乎将信州的各种买卖都垄断了,外来商贾要在这里做生意,得交一大笔“利子钱”, 否则别说在信州做生意,货都毁了你的。

  垄断了信州之后,他们就将主意打在了早就盯住的盐上。

  盐利在百行之首, 巨大利益诱惑下,总有前赴后继的人为此铤而走险,私盐贩子从千年前就屡禁不绝。

  这些敢犯险不怕死的人并非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别说贩盐了,靠近盐井都会被呵斥敢走。敢贩私盐的,都是朝廷的权贵、宗室甚至宦官。

  这群商贾能组建商会垄断市场盯上盐井,背后就是有赵桀给撑腰。赵桀区区一州知事,他何德何能敢如此犯险,必然是他的后头还有人给他撑腰。

  “这不查则已,一查那可就太精彩了。”霍照跟说书一样,起承转合一个不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的阮权身边,对他说:“阮枢副,你猜怎么着?”

  阮权黑着脸一甩袖半侧了身子,不搭理霍照。

  霍照半点儿也不介意他的黑脸,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出大戏,继续道:“这赵桀之前在秀州杉青县任县令时判了糊涂案,害死了别人一家十五口,后来磨勘审官西院给了个下下评。那么问题来了,赵桀都下下了,怎么没降为县丞或者吏,反而还一路升到信州做了一州之长呢?”

  “原来啊,他背后有人撑腰呢。”霍照自问自答。

  他移了两步面对阮权,说:“阮枢副觉得赵桀背后的人是谁?会是蒋鲲吗?你这样认为对不对?毕竟蒋鲲贪婪得超乎正常人的想象,从他家抄出的安息香就有一百石,真是前所未闻。”

  阮权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吼道:“本官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你是没有这么说,但你这么做了。”霍照说。

  阮权怒斥:“一派胡言,谁给你的胆子在大殿之上堂而皇之诬蔑朝廷命官!”

  “霍照。”王妡这时唤了一声,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了声:“快点进入正题。”

  阮权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难受得很。

  怎么就忘了,霍照这人是明晃晃的后党。

  “遵旨。”霍照朝王妡行了个礼,再直起身后,之前那瓦子里说书的阴阳怪气模样全无,板板正正道:“韩盐铁所言不差,信州商会先是以低价乱了信州盐市,后在赵桀的保护伞下挤掉了好些官营盐号,除了弋阳郡,信州其他地方的百姓已经几乎买不到官盐。那之后就盐价一再上涨,不止是宝奉县,除了弋阳郡,就连信州府城的盐价也离谱。”

  这样的事情,仅凭赵桀一人是绝做不到只手遮天的,江南东路的转运使、茶盐制置使、庾司提勾等定然都是得利者。

  “宝奉县五百钱一斛的盐价,就是新来的县令刮得太狠,商贾要上贡,又不想自己的钱袋子瘪了,就只能加大力度刮民众,不仅仅是盐,宝奉县其他东西的价格也十分离谱,以至于当地百姓宁愿走上几十里路去汭口镇,除非是急需的。”

  “宝奉县县令一年得的孝敬,就有十万贯之巨!”

  因为这个数字,殿上顿时起了一阵骚动,萧珉脸色难看至极。

  霍照看向韩因:“韩盐铁,你任盐铁使多年,盐铁事务最是熟悉,你不会不知道盐铁之利巨甚吧?”

  “自然知道。”韩因道。

  霍照说:“你调查各地盐务许久,难道只查出一点小打小闹?盐务牵扯之大之广,信州管中窥豹,就足够让人心惊了,你语焉不详,只将其归咎在几个信州豪族身上,莫非你真的相信区区几个地方豪族就能把一州之地弄得乌烟瘴气?”

  韩因脸色也难看至极。

  霍照道:“还是你知道,却不想说?不想说是为什么呢?敷衍皇后殿下?还是包庇什么人呢?”他一说包庇就看向阮权,看得阮权握紧了笏板。

  “也许,敷衍和包庇都有。”三司户部司判官卢士文年轻气盛,忍不住说了一句。

  霍照看过去一眼,继续说:“信州知州赵桀,永泰二年进士,流内铨后选官为安州城山县县丞,赴任后一年,突然写休书停妻,后娶的妻子姓屈。”

  哪个“屈”呢,屈成天的“屈”。

  所以赵桀通过这一层关系攀上了势头正旺、内定下一任枢密使的蒋鲲。也正因为有这个关系在,他糊涂官判糊涂案害死了一家十五口,不仅什么事都没有还一路高升,磨勘给他评了下下审官西院主簿被贬谪到了一个穷乡僻壤任县丞,至今还没有挪动。

  蒋鲲铺下的关系网之大,到现在也还没有露出冰山的全貌。

  王妡为什么快刀斩乱麻般把蒋鲲抓了蒋家抄了,后来却又一直关着不杀,还布置了重重兵力保他不死,吃的用的每一样都要仔细检查了。正是因为杀一个蒋鲲容易,但连根拔出蒋鲲布在朝中的关系网却难。

  不把他的人都□□,就会有人轻易接手他的势力,届时那人隐在暗处会更加棘手。

  上辈子,临猗王氏倒了,临猗王氏原本的财富和人脉不就轻易被蒋鲲、吴慎瓜分了,最后萧珉看似大权在握,实则握了个寂寞。

  王妡朝吴慎看了去,道:“吴卿怎么看?”

  被点名的吴慎顿了片刻才回话:“回娘娘话,臣以为,此事该严查,查出作奸犯科者绝不姑息。盐铁乃国本,断不可成为某些人弄权敛财的工具。应当将私盐贩子赶尽杀绝,决不允许朝廷的盐井落入那些为富不仁的私盐贩子手中。”

  “那你认为,谁可查此事?”王妡道。

  “臣以为,盐铁使韩因可胜任。”吴慎道。

  王妡的嘴角扯出一个冷哂的弧度。

  萧珉的人也不是一条心呐,吴慎这时候把韩因遣出京,实在是耐人寻味。

  “圣上以为如何?”王妡意思意思一下问了萧珉,旋即就道:“我倒是觉得阮卿更适合调查此事。”

  阮权大惊。

  “阮卿?”萧珉不耐道:“你不懂就别乱指派,阮卿一个枢密副使,既不是御史台又不是大理寺,调查盐务他怎么合适!”

  “是我不懂?”王妡微微一笑,“霍照,你来说。”

  霍照领命:“阮枢副与赵桀私交甚好,赵桀送了阮枢副一个美人,并称美人是他的族妹,为了族妹在阮府生活得好,他每三月给美人送钱送物,这些钱物都进了阮枢副的口袋。”

  “你血口喷人!”阮权厉声反驳。

  霍照不被影响,继续道:“臣以为殿下指派得很妙,旁人去了信州,恐查不出什么来,就如韩盐铁,查来查去只查到了一些小鱼小虾。”

  “这已经算是办事不力了吧?”吴桐搭腔。

  “吴掌书高见。”霍照说。

  “韩盐铁你不行啊,你自己说了,吴大相公刚刚也说了,盐铁,国之本也。你就对国本这么怠慢?国本但凡有思想,知道你这么对她们,都要哭的。”吴桐立刻变身老阴阳人,对着韩因就是一顿阴阳怪气。

  韩因铁青了一张脸,一言不发。

  这时候所谓的文人自矜就很拖后腿了,韩因不想与妇人争高低,可妇人嘴毒的很,一句话就能把人气吐血。

  真是争也不是,不争也不是。

  妇人吴桐就没这一吨重的措大包袱了,乘胜追击:“这么一看韩盐铁的确不适合去查案,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更好。”

  她这句话里的漏洞立刻被抓住,阮权的拥趸就要说话,就听她又说:“不过阮枢副虽然不是专业查案人士,但他与赵桀的关系却是很好的一个突破口,就看阮枢副愿不愿意大义灭亲了。”

  阮权的拥趸:“……”立刻闭嘴了。

  吴桐:“赵桀罪大恶极毋庸置疑了,阮枢副你能查到什么内幕,能查到什么程度,可是关系着你的工作能力。可别跟韩盐铁一样,只会抓些小鱼小虾,甚至可能是假鱼假虾。”

  韩因和阮权脸一样黑。

  朝廷盐政积弊已久,各地私盐泛滥,仅之前查蒋鲲查出来的那点东西不过冰山一角。

  而皇后哪里不点,偏点信州,是早就盘算好了的。

  动盐务这步棋走早了。

  皇后抓蒋鲲时虽然爆出了私卖盐引之事,但后来一直是不想深查的样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深查盐引案会牵扯到他们士族盐井。

  谁知她不是不查,而是瞒着众人查,无人可知,皇后对朝廷盐政究竟掌握了多少。

  与盐政有关者,皆心底一凛。

  阮权更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其实若非皇后剑走偏锋,动用禁军破局,原本的局面不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