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伴读的面, 司马臻恭敬道：“父皇，父后。”
没错，是父后，不是母后, 当今皇后并不是丞相之女宋菁, 而是丞相之子宋訾！这基本上是文武百官和世家子弟众所周知的公开秘密。
但是这个十分震惊人眼球的秘密却并没有能够宣扬得全天下都知道, 一方面是皇室低调，并不想把自家那点事全抖落出来, 另外一方面就是各地世家的故意为之。
毕竟世家大族虽然以豢养貌美娈童为雅兴, 好男风者众，可是几乎没有娶男子为正妻的, 偏偏皇帝娶了一个男皇后，在他们心中就是开了个坏头, 出于种种原因，他们一起捂住了这则消息。但司马臻身边的小侍读们肯定是知道的，在司马臻出声之后，一个个神色淡定的行礼，不会有人傻到犯下称呼皇后殿下为皇后娘娘的错误。
上一个敢故意这么叫的家伙，还是在三年之前, 因为阴阳怪气, 被直接打了二十大板, 屁股都打开花，以不敬皇室为由被撵了出来，直接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修养好，也彻底绝了入仕的机会。
自那一日起，跟在太子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个宫里, 可以冒犯太子，有时候甚至可以冒犯陛下，但是绝对不能冒犯皇后。如果是无心之失，冒犯陛下，皇后在旁侧还能劝一劝，可若冒犯的是皇后，陛下的滔天怒火，无人能拦。或许皇后可以拦住，但当今皇后并不是那种心慈面软的人。
宋訾没有管这些伴读，只看了一眼自家刚刚满了十岁的小寿星公，对方的手上还残留了一些纸张上涂抹的亮晶晶粉末，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点点荧光，这是刚刚把盒子都打开来了，和他预计的时间倒是差不多。
他笑吟吟道：“我儿果真聪慧，我同陛下过来，本是打算看看你有无结果，现在看来，我们这是多跑了一趟。”
司马臻立马说：“怎么能说是多跑一趟！我的生辰旁人在不在都无所谓，父皇父后在才最重要。你们两个能来，孩儿很高兴。”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伴读，其余人等很自觉的退了出来，给这顶顶尊贵的一家三口留足了私密空间。这些人一离开，司马臻就迫不及待地问出口：“阿父，你是在和孩儿开玩笑吧，那张纸里面写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
宋訾反问说：“太子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
司马臻当即摇摇头，可是表情却分明在说：这种事，让他怎么能够相信嘛！
“你是觉得哪一部分在开玩笑，是你是我们两个的孩子这件事，还是觉得你阿父生你这件事是玩笑。”宋訾找了个软榻坐了下来，还不忘拉着皇帝也坐下，“走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阿言陪我一道坐吧，咱们三个人难得这样谈话，今儿个是太子的生辰，他要是有什么疑惑，咱们得给小别致都解答算了。”
司马臻也跟着坐了下来，他现在才十岁，个子和双亲差的还是比较远的，但是坐下来之后，高度的差距缩小了，三个人有一种很平等祥和的气氛，这让司马臻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犹疑道：“孩儿听说，我的生母是……早死的七美人，她福薄，生下我那日就死了，父后怜惜我幼小，便将我认到膝下抚养长大。”
司马彦开了口：“这些话是什么人同你说的？”
司马臻偷偷的看了眼宋訾：“我只是好奇，就来打探，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宋訾接着问：“是什么让你突然好奇，是觉得我和你阿爹对你不够好，让你感觉自己不是我们两个人亲生的？还是有人在旁边提起。”
“当然是……”司马臻并不希望自己的身边人被迁怒，还是决定把因果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我是看到书本里写，男女阴阳调和之道，来请教先生，先生说，是男女结合，才能生出宝宝，而阿父是男子，我想要知道我的生母是谁，才来询问其他人。这是半个月前的事，是我自己主动问起，和别人没关系。”
这段话里用了一些春秋笔法，他的确是看了书，还请教了先生，知道男人是不可能生宝宝的，但七美人的消息，在这之前他就听说过了。
其实在一个月之前，司马臻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话题，书里的人有父母，他也有双亲，而且阿父和阿爹对他非常好。他身边的小伙伴也没有什么人会胆子大到议论皇帝的事，他知道传闻中的七美人的事，还是在半个月之前。
司马臻记得，那一日下了雨，刮着冷风，他图快，就自己临时换了一条相对偏僻的小路。结果从练武场回住处的时候，小树丛里就冒出一个声音来：“你说太子这么没心没肺的，这么依赖皇后，可真是替七美人不值啊。”
那是一个有些尖细刺耳的声音，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成功地勾起了司马臻的好奇心。小太子耳聪目明，比他的侍从听到的范围更远一些，他听到动静，就立马停下了脚步。当时他不想惊动这些人，还想听他们能说出什么胡话，就让跟随着他的几个仆从退远一些，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倾听。
这个难听的声音口中，他的生母是一个出身低贱，身份卑微的宫女，侥幸得了皇帝的宠幸，生下了麟儿，可惜当天生产，她就死了，实在是福薄。
另外一道空灵感十足的声音则充满恶意的揣测说：“什么福薄，这是陛下为了皇后，特地来母留子，皇后是男人，生不出孩子，才弄了这么一个幌子。”
另外一个更娇媚些的嗓音则娇笑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当今太子根本就不是陛下的血脉，毕竟皇帝登基十年，从来都没有宠幸宫女，而且大家也没有亲眼见过七美人。”
什么七美人，什么乱七八糟的，当时的司马臻听得很生气，拳头都握得紧紧的，一时冲动就跑了过来，决定大声斥责这些胡乱嚼舌根的宫人。
结果根本就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灌木丛空空荡荡的，只有被风卷起来的几片叶子，把愤怒状态下的司马臻吓了一大跳。
“你们刚刚看到有人没有？”他转过头问自己的侍从。结果这些人都摇摇头：“回禀太子殿下，奴才什么都没看到。”“是不是风吹的树叶在晃动？”
司马臻拿着自己的武器上前探查，只砍下几片树枝来，连小动物都没有发现。皇宫里其实是有一些不干不净的传闻的，那一条小道又偏僻，司马臻就以为自己是撞了鬼，立马加快脚步离开了那个地方。
出了这件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来找父皇和父后问一问，想了想还是先找了自己的贴身侍从，然后就问出了一个所谓的七美人。
宫人可能是有心人刻意而为，但是鬼怪呢，总不至于鬼怪也被人收买，故意在那里讨论这个事。而且就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事实好像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
司马臻是皇宫里的独苗苗，他的伴读却几乎都不，虽然跟着他的这些伴读基本上都是家中非常受宠爱的嫡子，但是他们的父母都有很多孩子。有的是同一个母亲生的，绝大部分都是不同女子生的。
提到那些庶子庶女的时候，他有的伴读还好，有的表现得却非常鄙夷。司马臻以前觉得自己很孤单，想要有弟弟妹妹或者是哥哥姐姐陪，可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这样，他只希望阿父和阿爹只有他一个孩子。
他学的历史里，皇室总是不安定的，基本上没有和睦的兄弟，甚至不止有兄弟相争，还有父子相残。
如果他真的不是阿父的孩子怎么办，等阿爹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会不会就不爱他。
司马臻想到这些内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沮丧起来，然后他的圆脑袋上就被敲了一个脑瓜蹦：“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司马臻吃痛得捂住自己的脑壳，有些委屈，这怎么能怪他胡思乱想呢，他才是个十岁的小孩啊，小小年纪就承受这么多，阿爹的性格真是太恶劣了！
宋訾轻轻地拍了一下司马彦的手，小太子的异常，他们私下里再查，看来宫里的人，又该清一清了。他转过头看着司马臻，声音如春风一般和煦：“跟你说的秘密是真的，没有一个字是假的。阿父答应你的事情，都做到了，现在阿父告诉你，我上面每一个字都没有骗你，你信不信阿父？”
司马臻发声回答：“我相信阿父！”比起乱七八糟的人，神出鬼没的女鬼们，他肯定是相信阿父。
他平和的看着司马臻：“你阿爹喊我小七，他长得又貌美，七美人就是这么来的。当时你刚出生的时候，你阿爹有个心腹大患还没死，而且他是皇帝，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引起江山动荡，冒着风险把你生下来，自然是需要人遮掩。”
宋訾从袖子当中取出来一本册子：“这是当年你阿爹怀你的时候，我记录的日记。你知道你为什么小名叫别致吗，因为你的确很别致，你是你阿爹拼命生的孩子。”
因为出生长得太丑所以被亲爹嫌弃这个事情，就不要和小孩说了，人有时候不能过分的诚实。
日记本被保存的很好，但是上面的纸张和痕迹，都可以看得出岁月的痕迹。说着这话，他又轻轻地撩起司马彦的衣摆，然后抓住司马臻的小手放上来：“你摸摸看，用了膏药，这么多年，疤痕已经淡得看不见了，但是仔细摸的话，应该还能摸的出来……那么长的一道口子。”
司马臻小心翼翼的触碰着阿爹细腻皮肤，然后摸到了那道很长的刀疤留下的痕迹，眼睛圆溜溜的。
司马彦忍了一会儿，等司马臻摸完了，赶紧把他的手抽走：“摸够了吧。”
小孩子的手，细细软软的，但对皇帝来说还是太陌生了，他能习惯宋訾的触碰，其他人都不行，儿子小手放在肚皮上感觉痒痒的。
司马臻心疼说：“阿爹当时是不是特别疼。”
宋訾说：“当然疼了，你想想你平常不小心被割破一个口子都疼，直接拿刀子在肚皮上划，多疼多痛啊，当时我差点哭昏过来。”
双亲在自己面前一向是很坚强的形象，司马臻完全不能想象阿父哭得样子。
“不过为你阿爹哭，我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哦。”宋訾说，“虽然说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可真的承受不住了，流一流眼泪也没关系，只要我们两个还在，你有什么过不来的关，都可以讲给我们听，咱们是一家三口，你也是我和你阿爹的宝贝。”
这个时代的教育大多都是内敛的，宋訾虽然关心孩子，却也很少说这么肉麻的话，小少年的脸都红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没了之前浑身沉郁的色彩，眉眼都飞扬起来。
宋訾态度突然严肃起来：“这样的事情，可以世间罕见，别说万里挑一，可能是十万个人当中也不一定有一例。我们当时决定瞒着其他人，是因为人会畏惧自己害怕的事，你能守住这个秘密吗，为了你阿爹，也为了你自己。”
司马臻紧紧的握住拳头：“我可以，我以自己的生命发誓！”
宋訾说：“我和你阿爹都相信你可以。”他笑眯眯的调转了话题，“其实这个秘密本来也可以不告诉你的，但是我和你阿爹商量过，怕你将来也像你阿爹这样有小宝宝。万一到时候我们不在，你不小心弄出小生命来就不好了。毕竟给你阿爹做手术的夏太医，今年年纪已经很大了，再过个十年，他可不见得还能够拿得动刀。”
孩子长大了，就不可能像小时候那么听话了，万一小孩子不懂事，背着父母偷尝禁果，那可就不好了。宋訾不打算藏着掖着，他不仅教导司马臻要保护好自己，还教他不要祸害别人。
司马臻脸比之前还红了：“我不会的！我要阿父阿爹这样，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天底下的宋小七就这么一个，哪里来的那么多有情人。而且小孩现在才十岁，根本就不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司马彦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在这么好的日子说风凉话打击儿子。
“好，我们小别致会的。”宋訾说，“等你慢慢长大，长得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时候，肯定可以找到自己心爱的人的。”
司马臻认真点点头：“我不会辜负阿父的。”
这个时候单纯的小太子完全不知道，他努力成长，担起治国的重担，其实只是方便了自家父母将来快快乐乐甩开负担，开开心心游山玩水，早点退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