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前。阳明宫。
齐修正在与苏阳商量事宜。苏阳脸色极为严肃。他看向齐修。“你……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知你怪我。这么久了, 还不放你去种种花养养鸟, 反而要把更重要的事交给你。”齐修笑了笑。
“可是——”苏阳握拳,神色凝重,“我……”
“苏将军难道又要说自己老了, 曾经能铁石心肠、大局为重,现在却容易心软。”齐修抬眉。
“这终归不一样。我怎么能看着你去送死。”苏阳叹气,“我实在替你感到难过。你和李简才重逢不久。却……”
齐修听了这话,也沉默下来。
苏阳看他一眼。“我多话了。这个时候, 本不该影响你。”
“无事。”齐修拳头握了握、再松开, “后面的事,拜托你了。”
“嗯。我知道了。”苏阳实在笑不出来。
“阳明宫的事,交由你接手。几位老臣那里, 我也打好了招呼, 你放手去做。我需赶回魔界了。”齐修道。
“属下……恭送圣帝……”看着齐修往阳明宫外走去,苏阳跪了下来, 眼眶微微泛红。
齐修负手,回眸看他一眼, 略点了点头。
离开之前, 他到底先去了飞景宫,再走到楚琉宫。
现在已是春季。回廊旁的红梅已凋谢。齐修望向那朱漆回廊, 还有那刚长出枝叶的树干,忽然就想起那一晚李简夜探帝宫的样子。
齐修有些怔然。他想起自己对李简说:“你是什么人,敢说与我有缘?你可知,跟我有缘的人, 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齐修眯了眯眼,略叹一口气,听到些许动静,侧过了头,便看到一只青雀飞来。
青雀飞到他面前,幻化成人,正是花青树。
齐修略勾唇。“枉我认为帝宫防御机制天下无双,原来谁都进得来。”
“不一样,我可是神。”小青笑了笑,看向他,“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小青。”
说完这话,看着齐修的样子,小青又笑。“你别跟我生疏啊。我可是跟着李简一起看着你长大的。我当年就住在他的脑子里。”
齐修:“……”
小青抬眉。“不过你放心啊,你们卿卿我我的时候,我是避嫌了的。”
齐修:“……”
小青上前一步,严肃下来,也不再跟他开玩笑。“齐修,我刚才听到了。你……要去送死?”
“莫要告诉他。”齐修看向他。
“跟命运之花有关吗?”小青蹙眉,“可是,如果真要重聚五大神器,你必须牺牲的话,李简总归会知道。”
“对,玄德帝说我会声名狼藉,从巅峰跌入谷底,并死在师父手上。”齐修垂眸道,“我当然也不想让他如愿。可如今浩劫就在眼前,我不得不这么做……师父那边,我会让他忘了我的。”
“你——!”小青大惊,然后又叹一口气,“阿修你……你这又是何必。”
齐修抬眸,看向小青。“我答应过他。我不会让他承受那样的痛苦。深爱的人死去,自己无力回天,却还不得不背负着责任活下去,不能陪他一起去死,这样的感觉,我体会了一百年,我知道那样有多痛苦。我不想他也尝试一次。”
“可是这样,他就……”小青声音不由放轻。
“我不想他痛苦,我宁肯他忘了我,宁肯他不再爱我。这没有关系。”
齐修握拳,呼出一口气,“再说,唯有他真的忘了我。九华才能真的相信我们决裂了。我的计策,才有可能成功。”
小青听了齐修的话,终究许久沉默不语。他是来帮李简问齐修,玄德帝给他改的命数是什么的。他也没料到,齐修竟下了这种决定。
齐修看着小青,上前一步。“既然你是神,又是他的好友。我拜托你,无论如何,保护好他。”
小青点头。“我会尽力的。”
“帮我守住这个秘密。”齐修不容置疑地说。
“我会的。我也会替你们想办法的。”小青呼口气,幻化成青雀,再往青穹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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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罗城破,三日后。青穹。暮云峰。
屋舍内,杜睿和叶勇坐在一边,李简坐在他们对面。
这几天里,杜睿把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李简的身份,都对他讲了一遍。此时,李简有些疑问,杜睿便再度对他做了解答。“师弟,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李简蹙眉,“我是青穹暮云峰首座,曾误入神界,拜了九华为师,却无意救活了他。他现在要毁灭世界?”
李简听着这些事情,难免觉得太过陌生。他总觉得这个世界跟自己似乎格格不入似的。
“对。就是这样。”杜睿拍拍他的肩,“招式都没忘吧?”
“这倒没有。这三日里我练了一遍,没问题。”李简道。
“那便好。我先回去了,还有事。”杜睿起身。
“师父,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练功了。”叶勇也这般对李简说到,随后便跟着杜睿走到了外面。
叶勇回头望了一眼李简微感茫然的样子,挠了挠头,看向杜睿,忍不住问:“师伯,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你小子千万别露馅。”杜睿拍拍他的头,严肃道。
屋舍内,李简抬眸望着叶勇和杜睿离开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儿,再往远望,便看见了他另外六个弟子在空地上练习术法的样子。
他脑海中好像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可是他的记忆里,暮云峰似乎并没有这么多人。
他总觉得他脑海里有过这样的画面。有人就站在屋舍前练功。可是只有一个人,哪像如今这么热闹。
李简想了一会儿,觉得头疼,终究无法深究。这个时候,青穹的警铃却大作。
李简回屋,径直取了步光剑。而七名弟子也围了过来。杜睿站在不远处,凝眸道:“不好。魔人闯进来了!”
说到这里,杜睿回看向李简:“我们去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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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前。青穹主峰,宏光殿前。
少数同意齐修做法、愿意追随他的东离魔人,于今日随齐修破除青穹结界,直接杀到了主峰。
他们能够这么快的攻上主峰,无非是因为齐修也是青穹人,对这里的机关和结界了如指掌。何况,没有人防着圣帝。
除杜睿、李简外的两大首座带领弟子先一步赶到,顷刻与东离魔人展开交战。
而紫夏拂袖间,对上了齐修,大呵道:“齐修你……你竟做了九华的走狗!今日,我就清理门户,逐你出青穹!”
“清理门户?好呀,真当我看得上青穹?”齐修看向紫夏,“掌门,我再叫你一声掌门。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随我一起归顺九华,或许,你还能活下去。”
“我身为青穹第八十代掌门,怎会为区区一条性命做出危害苍生的事!齐修,我杀了你!”紫夏抬手,立刻朝齐修打去。
齐修冷冷勾唇,双掌骤然向紫夏打出,已有无数骷髅头向紫夏打去,立刻把他包围。
紫夏找寻骷髅的间隙,飞身窜了出来,到齐修身边,召来佩剑朝他刺去。
齐修侧身一避,脚步微移,刹那好像有无数个齐修把紫夏包围。
紫夏凝神片刻,辨出齐修的真身,抬掌袭去。齐修没有避,亦抬掌相迎。
如今齐修的魔息已太过强大,紫夏的手掌与齐修的手掌相击一下之后,紫夏竟退后了数步,吐出一口血。
齐修不迟疑,继续出招,那一刻,紫夏再度被无数骷髅包围。紧接着,齐修再执掌朝紫夏打去。可掌风即将触碰到紫夏胸口时,齐修的动作明显减慢了。
二人被无数骷髅与黑雾包围。紫夏抬眸,在一片黑雾中淡淡地看着齐修。“我从宏光殿出来前,看了看,九华的分/身在。阿修,动手吧。”
齐修的手掌微颤,咬牙,转而把手掌往下,似乎是寻找了一个非致命的位置。
“这场戏必须演到底。不许有任何差错。”紫夏看着他,严肃说道,然后轻叹一口气,震碎了自己的心脉。
“掌门——!”齐修咬牙,双目已隐隐泛红。
但事已至此,他只有继续往前,一掌打中紫夏的胸口。
紫夏再吐出一口血,往后倒在了地上。
齐修收回手掌,双手握成拳。
下一瞬,步光剑自齐修背后袭来,刺入他后背、并继续往他的心脏刺去。顿时,齐修后背血流如注。齐修及时运功,让那剑在离心脏还有半寸位置的时候停了。
然后,他身后出招的人招了招手,召回步光剑。步光剑从齐修后背拔出,带出更多的鲜血。
齐修回眸,朝他看去。——李简手执步光剑,面带厉色看着他。“东离魔人?受死吧!”
齐修动了动唇,终是摊开手掌,面向他:“交出神器!”
这三日里,小青找过李简,杜睿也向李简说明过神器的作用,李简便对此不算陌生。
此刻,李简握紧剑,冷冷挑眉。“想得美。”
话音未落,李简顿时化出五个分/身,皆凝出剑气朝齐修刺去,招招致命、带着足够的杀气。
齐修后背还有伤,不得不全力应对,以几乎瞬移的速度一一躲过五个分/身刺来的五把剑,点足而起,来到半空之上。
李简本体执步光剑,立刻朝他后背空门而去。
齐修反应过来,以极快的速度闪避开来。李简似乎预判到了他瞬移后的位置,齐修刚落地,一个李简分/身立刻出现在他身后,给了他一剑。齐修往侧旁一躲,剑气滑过他的胸口,再刺入他的肩头。
那一瞬,齐修也明白过来了,李简如今已经很强,毕竟他跟着九华学了整整二十年,并且身怀神息。他之前几次与自己交手,确实从未与自己真正动手。
此刻,半空之中,九华的分/身淡淡看着场中的一切。不得不说,他见到的一切,确实有些让他诧异——啧,这对师徒,还真的决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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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光殿前。
“师父,我刚才并未出招。接下来,你可要全力以赴。”齐修召来佩剑,对准了李简的方向。
“师父?谁是你师父?”李简目光冷冽,已握剑再朝齐修而去。
齐修抬掌,打出一招。无数骷髅头状的裹挟着魔息的黑雾立刻从李简头顶的方向落下来。
骷髅的速度太快,李简以极快的身份堪堪避开,再执剑打向骷髅头,让魔息退散。
紧接着,齐修再出一掌,青穹的上清之气袭向李简的面门。李简足尖点地、仰倒,以水平的姿势平行地面划出,以躲避正面而来的掌风。
但他立刻感觉到,地面凭空生出无数把利剑,直取他背后的空门。
李简立刻召唤分/身,打算让分/身布下凝光阵,使利剑停止上移,好给他躲避的机会。
但那一瞬间,李简好像觉得这一幕很眼熟。似乎他与谁曾经这般对打过一般。那好像是某个夜晚,有长长的回廊,有暖色调的宫灯,还有红艳的梅花。
而那个人,亦是这般步步紧逼,一招一式都没有变过。
李简脑中滑过很多画面,但终归动作不敢慢分毫。
可是齐修似乎预计到了他的动作,竟抢先一步打出三掌,将三个分/身逐一击破。
紧接着,齐修凭空凝出一把冰剑,冰剑出现在李简的身下,正好托住他的身体。而李简的背后、也即地面上的利剑还在往上升。
齐修再一抬手,无数骷髅把李简包围。齐修喝道:“李简,交出神器,饶你不死!”
“放开他!”说话的是杜睿。他执惊鸿剑对准齐修的背后。“要不要试试,我们谁的剑快?”
“你愿意拿李简的性命来赌的话,我们可以一试。”齐修冷冷道。
“咳——”小青变成的青雀飞到李简身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然给他吧。”
“怎么可能?掌门师兄都为此而死。我怎能屈从?”李简咬牙,“你怎么回事?”
小青便道:“不是,我告诉你,虽说命运之花可以重新凝聚成火镯,但缺一样东西,它们就不能恢复如初。那样东西我知道在哪儿,这个叫齐修的不知道。所以,你给了他也没关系。他不能拿这神器做任何事。”
“你确定?”李简道。
“确定。”小青道,“此时不止有齐修,九华也在不远处观战。我们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不行的话,我问问杜睿。”
小青张口,似乎对杜睿说了什么。
李简竟听到杜睿的传音入密。“给他吧。”
“师兄——!”李简蹙眉。
“无妨。对于最后一样神器、还有让五神器复原的东西,我有办法。”杜睿道。
“你确定?”李简蹙眉,“这般轻易将神器交出,便不容易拿回来了。”
可李简刚说完这句话,看见小青竟直接打开了系统包裹。
“小青你——!”李简蹙眉。
“放心,我们已计划好。”杜睿肯定地朝他点头。
李简从冰剑上一跃而起,手里不觉已握住了水玉、木石还有金锁三样神器。
齐修御剑上前,走到他身边,摊开手:“交出神器。”
李简抬眼,朝齐修看去。李简抬起手,想再趁机给齐修一掌。可不知为何,看着齐修身上的伤口和血,李简竟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痛。
李简握紧神器,看向齐修的眼睛。他觉得这双眼睛,自己应该很熟悉才对。李简有一瞬的恍然。“你真的是我的敌人?”
齐修似乎是用实际行动来回答的这句话,他上前直直给了李简一掌,再从他手中夺走了三样神器。
“东离族人听令,撤退!”齐修大声喝道,画下传送阵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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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齐修的离开,李简身下的冰剑化开,他因掌力坠地的时候,地上的利刃也随之消失。
杜睿上前,扶起李简。李简皱眉。“我不理解你们的选择。”
“我们……先将掌门安葬了吧。”杜睿叹一口气,面向宏光殿的方向,然后跪了下来。
李简随之望去,亦看见了倒下的紫夏。
李简对紫夏也是没有记忆的,也就这三日里见了他几面。可是李简觉得内心十分得沉重。他隐隐能感觉到,过去的日子里,紫夏如长兄一般,给了自己太多的关怀与照顾。可是他竟就这么被东离魔人杀了。而自己来晚了一步,就那么一步。
李简心口一痛,朝紫夏跪下。
此时,青穹五峰的弟子齐聚在此,不少弟子在刚才与东离魔人的对战中都受了不轻的伤。此刻,所有人都朝着紫夏的方向跪了下来。不少弟子失声痛哭。他们不仅感伤于紫夏的死亡,还为青穹、乃至整个人界的未来感到担忧。从刚才的对战中,他们已经发现敌人的力量太强。
就不说那九华到底是何方神圣了——就连紫夏尊者都死在了齐修手上。而齐修,这个人魔两界最强的人,曾带领人界走向胜利的人,竟归顺了九华!
太阳向西偏移,整个青穹陷入一片沉静。往来之间,只有风声、虫鸣声,以及鸟叫声。
夕阳余晖洒满整个青穹,云深不知处,白雾与霞光纵横,美不胜收。这里的风景依然那样美,可空气之中,分明布满了死亡的气息和血液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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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整个光国的舆论风向已经又变了。
齐修杀上青穹,杀死紫夏掌门,打伤师父李简,夺取了三大神器的事情被暴露了出来。这回不仅是黄学林了,诸多学士、又或者写诗的文人,都动笔声讨了齐修这一令人发指的行为。
所有人发现,原来事情出现了惊人的反转——罪魁祸首,从来都是齐修,而不是李简。
李简一直关怀徒弟齐修,却一直被徒弟坑。百年之前,确实是李简为了帮助齐修,帮他承担了罪名,以为他能成为一国明君。谁曾想百年后,齐修再度害了李简。九华复活,是蓄谋已久,跟李简本无关。齐修暗地里与九华合作,力图得到更大的力量和权力,却把这一切罪名推给了李简。
如今,他为了夺得神器,总算做出了欺师灭祖的举动。
除此以外,齐修之前屠杀“反齐联盟”的事也被暴露了出来。很多人表示,他们的孩子只是偶然说了几句齐修的坏话,既被当做“反齐联盟”的人杀了。
众人叹得,原来,反齐联盟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齐修,从来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舆论从来是一把好推手。圣帝就这般从神坛、跌倒了谷底。而李简则被洗白了。
李简不仅被洗白了,为了安抚人心,黄学林的文章里还提到,虽说九华复活了、且齐修成了他的走狗,但民众们不必担心,因为李简可以对付他们。
文章把李简吹得格外厉害,说他掌握了九华的真传,并且了解齐修的一招一式,李简一定会带领青穹、打败齐修和九华,让民众们继续放心。
所以,李简成了新的、被给予厚望的救世主。
人间的政权,被众望所归的苏阳掌握在手。
至于青穹,众人找到了紫夏的手札,紫夏表示,如他死了,由杜睿接任掌门。如是,杜睿便从一脉首座、成为了青穹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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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市井流传的文章、小抄本,还是有少部分流传到了青穹的。
座下弟子偷看的时候,被李简发现并拿走了。
看着那些文章,看着上面写的那些文字,李简依然倍感陌生。——那个齐修,还真是自己的徒弟?他跟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自己为什么,有飞景真人、不问仙尊、无名仙尊等多个称号?
这一夜,山间清明,月朗星稀。
后山的桃花开了,花瓣格外艳丽。
李简坐在瀑布前修炼打座,感到有人在靠近。
他睁开眼睛,召来步光剑。却看见有两人走来。一人是齐修,另一个人,从他身上传来强大的神息,李简可以感觉到,那人是九华。
李简握紧剑。“你们二人已拿到神器,此番前来,意欲何为?”
“爱徒,你的徒弟那日对你动了手。想来,这是有违门规的事。我带他来,让你教训教训。”九华看向李简,微微勾唇,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