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刚才说出那些冰冷文字时她的神情, 恍惚间林宴安觉得她从未如此陌生过,又想起了从前两人关系更加恶劣她欺辱时说过的那些话。

  她比起以前好像变得更心软更善良了,但是为什么对他却仍是如此狠心。

  她说的话和从前没有差别, 甚至还不比从前恶毒伤人,可是他的心早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无法承受她一点点的厌恶轻蔑。

  明明她刚才说的话不及从前的千分之一恶毒难听,可为什么他的心却仍忍不住地泛痛,为她的话感到受伤难过呢。

  让他更觉得无力的是, 他的心却仍然为她刚才的言语寻找着理由,说不定她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可能也是有自己的难处所以才这样对他,刚才的话应该不都是她心底的声音。

  他努力回想着她刚才的神情, 想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她的于心不忍。

  她之前对他所有的好都不是假的,两人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 他无法相信才不过分开一个月余她就会变得对他如此冷漠。

  天仍旧是灰蒙蒙压抑的一片,四周除了白色见不到任何别的颜色, 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日头当头却无法驱散一丝寒意。

  林宴安却像是丝毫感受不到寒冷,双眼一片猩红, 双唇微微颤抖。

  他想让自己平静一些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他无法控制汹涌的情绪,无法控制想要继续挽回她的念头。

  他甚至, 仍然想继续追上去跟随她的身影。

  比起被唾骂、羞辱更甚至是打骂,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她消失在他的生活之中。

  可他不知道如何挽留如何为自己辩解才能让她继续愿意留他在她的身边。

  无尽的痛苦悲戚快要将他淹没, 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发狂般地渴求她。

  不能就这样和她分开, 不能就此被她抛弃....

  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愈发强烈,终是向着那抹红色身影消失的方向跄跄踉踉地追了上去。

  孟时笙回去之后, 便将自己独自一人锁在了屋内。

  她的内心无比烦乱,还需要独自一人再冷静冷静。

  只独自待了还没多久,还未将纷乱的心绪整理平静,外面便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她有些心力交瘁,声音也十分低沉。

  “小姐....”

  “林侍卫他...”云杏小心翼翼地开口,仍旧有些犹犹豫豫。

  “他怎么了?”孟时笙一听到和林宴安有关顿时头更痛心绪更乱了。

  “林侍卫说...说他想见您一面。”云杏嚅嗫道,声音越说越小。

  “让他回去罢,就说我今日不见任何人。”孟时笙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声音有些疲惫。

  她没有想到,他竟还会再追上来。

  话已经说到那种份上,还不愿意离开又是何苦呢...

  “已经说过了...可林侍卫..仍不愿离去,此时正在院中立着呢。”

  “奴婢劝了多次无果,眼看着这雪越下越大,这才想着禀报小姐劝劝林侍卫,这么冷的天再站下去人可要被冻坏了。”云杏一时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

  “别管了,让他立着吧。”孟时笙想着等他等不到自己出去,自然也就失望回去愿意跟着段师父离开了,要是自己出去见他少不了会让他觉得还有希望。

  年少时的好感因荷尔蒙作祟总是容易上头,容易冲动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

  可这些在年长之后再回过头来看不过是年少不更事时的胡闹罢了,哪里比得上前途更来得重要呢。

  虽说不打算再见,但孟时笙还是走到了窗前,透过窗户的缝隙见到那立在雪地中之人,雪越下越大,她回来时还不过是碎琼乱玉,此时却已是分纷纷扬扬鹅毛般的大雪。

  雪花在他周身发上都已落了白白一层,甚至发上有结冰的趋势,可他却仍像是毫无所觉,只固执地站在雪地中看着那门窗紧闭的房间。

  孟时笙只看了片刻便返身离开了窗边,她有些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心软。

  回到榻上拿了本话本子看,只往日里有趣勾人的故事今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等回过神来时已盯着某处不知无神地看了多久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傍晚云杏进来布菜时还在继续。

  孟时笙多次看向云杏却又欲言又止,她内心极为纠结,一方面担心他的身体怕他被冻坏身体,另一方面又怕听到他还仍站在院中时自己心软,那一切都苦心坚持便全都白费。

  心里此时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选今天这样寒冷又下着大雪的日子里去找他,但她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执着。

  内心几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担忧询问人还是不是在院中站着。

  “林侍卫还在院中立着呢,我见他脸冻的发红嘴唇都冻的发紫,去劝了几次可他就是不听...小姐...不然...不然你就见他一面吧..再这样站下去这身子骨可受不住啊...”

  云杏说话时时不时地瞥向孟时笙,像是在为林宴安求情。

  “别再说了云杏。”孟时笙的声音有些急促,着急地阻止云杏再说下去,她怕自己被云杏说动,一时心软出去见那人让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可...小姐...”云杏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

  “别再说了。”孟时笙声音更加无力。

  云杏见此也收了声,她有些不懂前段日子还好好的两人怎么会闹成今日这样。

  甚至今日小姐午时出门去找林侍卫时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究竟今日两人见面发生了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云杏也不敢问。

  但她想着无论两人今日发生了什么,往日小姐对待林侍卫都是极好的,或许此时她正在气头上,或许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只要说开了就好了。

  伺候小姐这么久,她也知道小姐向来是个心软的,今日定是有什么其他的难处,但是这么冷的天里还下这么大的雪林侍卫就这么站在雪地里也不是个办法。

  小姐先见人一面将人劝回去,其他的事情再等来日解决,这是云杏想的最好的办法了。

  用膳时孟时笙也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两口便让云杏将剩下的给撤了。

  云杏欲言又止想劝她多吃一些不然会伤了身子,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将桌上的餐具收了下去。

  收完餐具后云杏又回到了房中,孟时笙也没开口让她出去只默默地倚在榻上盯着手中的话本子放空,眼神涣散。

  云杏见没被赶出去悄悄松了口气,但她见到孟时笙这副样子又十分担心。

  “小姐,话本子不如明日再看吧,此时天色已暗,会伤到眼睛。”云杏小心翼翼地看着孟时笙的神情小声开口。

  却见孟时笙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只直直地盯着关着的窗户神情涣散。

  过了许久又轻声开口询问:“云杏,他还在外面吗?”

  云杏走至外间,看到林宴安还仍是固执地站在院中,此时天色渐黑,雪却仍是没有要停的意思还隐隐像是有些越下越大的趋势,他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白雪,甚至发色和眉间也已隐隐发白。

  云杏见此摇了摇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想着小姐既然如此关心,为何又不亲自出来看一眼呢,两人坐下来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好好沟通解决的。

  林侍卫也是的,怎么就这么固执,这么冷的天又这么大的雪,他什么话也不说就直愣愣地站着等小姐出来见他一面。

  许是他做了什么惹小姐不开心的事情,等小姐过去气头上了再来认错也不迟啊。

  两人这样又是何必呢,唉。

  “小姐,人还在还站着呢。”云杏如实说道。

  孟时笙听此没有再开口。

  屋内一片静谧,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外面呼啸的风声也越来越大,时不时吹得窗户直嗡嗡作响。

  孟时笙手握的话本子自饭后到现在一页也没翻过,她却始终紧握着没有将话本子放下。

  她的神情时不时盯着某处放空,有时是呼呼作响的窗户,有时是地上的一块石砖,有时是里间门帘上的珠帘....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孟时笙慢慢将视线移至半掩的门扇处,盯了半晌忽然喃喃开口道:“云杏,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小姐....”云杏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有些踌躇。

  正酝酿着如何回答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晕倒了。”

  孟时笙听此心下一慌立马起身,作势想要疾步往外走去,只刚走了几步,到了里间门框旁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返身折了回去,慢慢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云杏,你出去看看吧,顺便叫几个小厮将人送回段师父的住处,再遣人去叫郎中。”孟时笙语气平静,面上也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慌乱。

  “让郎中今夜就来,雪大不愿出诊就多加些银两,万不可拖到明日。”在云杏跨出之前又听到了一句叮嘱,语气不似刚才的平静,多了几分焦灼。

  林宴安倒在雪地时,强撑着仅存的一丝意识在看到那大半日都对他紧闭的门扇终于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位步履焦急的女靴向他小跑过来时,那本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骤然有了一丝光亮,被冻得紫青僵硬的嘴角也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但很快,那眼中的光亮随着看清来人的穿着和长相时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本就被冻的紫青的面色霎时变得灰白,那本就靠强撑的一点点意识也逐渐消散于混沌之中。

  好不甘心啊....

  一切又都归于黑暗虚无之中。

  /

  三日后

  孟时笙从孟修林口中得知段师父将于两日后启程离开上京城前往随州,带着林宴安一起。

  听说林宴安昨日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便是他愿意跟随段师父一起离开孟府,段师父高兴得直说林宴安病了一场反倒给把脑子给烧开窍了,当即决定三日后就立马启程。

  像是生怕人给反悔了似的。

  孟时笙听此面上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淡淡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桌上孟修林与孟时衡互相对了下眼神,彼此都松了口气,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两日后,段师父与林宴安离府。

  孟时笙并没有前去相送。

  只独自一人默默去隔壁林宴安从前住的屋子里坐了一会。

  屋内一切都还未变,甚至床上还整齐叠放了一身他的衣物,桌上他平日里练习的纸墨也都还在。

  窗户被打开通风,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吹得桌上的纸张一阵簌簌作响,窗外不远处的海棠树上此时光秃秃的一片,不会再有花瓣落下。

  孟时笙盯着那海棠树瞧了一阵,便收回了目光。

  她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都走了一圈,没有动屋内任何东西,衣物没有收回衣柜仍被摆放在床上,用过的纸笔也仍在桌上没有被收起,墙上挂着的是她曾闲时提笔誊抄的诗词。

  孟时笙最后站在门口看了一样屋内,然后将门合上落了锁。

  她将钥匙交给了云杏,只让偶尔进去清扫下落灰,叮嘱其他东西陈设都别乱动,也别收拾。

  一切都又回到了正轨。

  她终于摆脱了原身的既定命运,林宴安也终于摆脱了受人欺凌的过去向着他光明的未来走去,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孟时笙想,即便未来的路两人不再是一同前行,她也是衷心地祈愿他能够平安顺遂,就算偶遇困顿也全都能够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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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宴日记: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