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您心里,您却依旧因为生来便相连着的血缘关系,而将那些利用您、您也所不喜的血亲当做自己人。”
“而面对那个从小就想方设法讨好您的孩子的时候,您却永远都只是根深蒂固的将他当做是一个厌恶至极的外人罢了。”
“对别人来说,荼皊可能的确是有万般不好。但是对于您来说,他真的有做过什么实质性伤害您的事情吗?”
窗边静坐着那个好贵的仿佛像是壁画一样的男人,忽然就僵硬着沉默了。
他将慕白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给听了进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般。可是思考到最后,面上流露出来的神情,却依旧还是透着某种难以接受的意味。
毕竟根深蒂固了那么多年的思想,也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够改变的。
君后原本轻轻放置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暗自攥紧了指尖,他低垂着眼眸哑声问了一句:“你又不是他,你如何能知晓他是怎么想的?”
慕白并未再举证为荼皊辩驳些什么,而是直接反问面前这人道:“那您也不是他啊,您又如何能够知道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而且……我相信他用来囚禁我的地方,肯定不是个任由什么人都能够进入的地方吧?”
“您能够如此轻易的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很是悠哉的到这里面来见我,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些什么问题吗?”
“你倒是个会巧言令色的。”
君后并未承认他的说法,却也未曾否决。只是缓缓站起身来,低垂着眼眸嗤笑了低声喃喃了一句道:“都已经长那么大了,却还是只会把东西藏在同一个地方,我又怎么可能会找不到进来的钥匙?”
“好了,既然我已经来看过你,而他也快要回来了。那我们就先走了,下次再见吧。”
“不过……应该是没有下次了。”
说完,君后冲坐在一旁正在吃饼干的年年轻招了招手,便笑着示意对方同自己一块儿离开。
而慕白却是从他的那些话里,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钥匙。
“您知道他把关我的钥匙放在哪儿了?”
闻言,他看向面上那个正准备离开的人的目光,难免会有些许兴奋。忍不住激动地坐直了身子,近乎央求的冲对方讨好笑道:“那什么,要不然……殿下,您就带着我一块儿出去了呗?”
君后冲他淡淡一笑,温声开口道:“夺人所好,并非君子所为。而且……我还挺好奇,你究竟能够容忍他到哪般地步的。”
说完,他便直接拉着旁边的那个孩子转身离开了。
慕白:……
Shit,这不纯纯是为了打击报复他吗?狗男人,心眼儿真小。()
人类还在房间内暗骂着对方不按照套路出牌,却丝毫不知道对方前脚才刚从宫殿内离开,后脚便撞上了都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墙角的荼皊。
在撞见他时,君后只宛如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般,便要径直离开。
然而他都还未走出几步远,身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却忽然叫住了他,神情莫测的在门前沉声道了一句:“就算是你跟他说我的坏话,他也不会真的讨厌我的。死心吧,他跟你不一样。”
“你跟他说这些,我反倒还要谢谢你。”
“听了你这些话,他只会觉得心疼我罢了。”
君后才刚迈出去的脚步微微一顿,停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后,他方才低垂着眼眸冷声笑道:“的确,那是个心软的孩子。也就是因为他心太软了,所以才会活该被你这样的怪物缠上。”
“你也不必来谢我。”
“我在里面说的那些话,都只不过是肺腑之言罢了。”
说完,他便拉着一旁好奇着往后探头的时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生下荼皊一个人呆坐在宫殿的门口处,沉默着一动不动。
他轻抚着门框的边缘,像是想要推门进去,又像是想要将那扇微敞着的门给关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是不想让里面的那个人知道,自己听见了他们今天的这些对话。可却又很是纠结的,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对方。
在纠结着犹豫了许久之后,他终究还是轻轻将那扇门给合上,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今天一整天,慕白都没再见过那只整天黏在自己身边的狐狸。
来送饭和照顾他的,也变成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侍从。弄的他都开始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本以为至少要到第二天才能见到对方了,可是在晚上时,荼皊却又出现在了宫殿内。
听见动静时,慕白也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又再度转过了身去。打算跟平时一样,不搭理对方。
试图用这种无声的抗争,来让这人放弃继续囚禁他。
然而对方的脸皮,却显然比他想象中要厚的多。
“哥哥……”
对于对方这种无视自己的行为,这些天里荼皊早便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也不在乎对方搭不搭理自己,就一直那样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
不过今天……他还有一些别的目的。
往常每到睡觉时间,就会自己乖乖离开的少年。这次却不但一反常态专门挑在这个时间过来,还得寸进尺的从轮椅上挪到床边坐着。
将下巴垫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对方道:“今天晚上……我可以和哥哥一块儿睡吗?”
慕白:???
卧槽,这货想干嘛?!
不知怎么的,人类莫名觉得屁股一凉。赶忙便卷着被子将自己给死死团住,而后才很是警惕地转过身来质问身后那人道:“你、你想干嘛?”
荼皊不由失笑。
他默默直起了身子,看上去很是落寞的低垂着眼眸,神色暗淡道:“我只不过是觉得有点儿孤独,所以才想要再离你更近一点。”
“真的好奇怪啊,明明现在你整天都陪着我,可是我却感觉你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后面的话他好像已经说完了,又好像没有。
略微停顿了片刻之后,荼皊便默默止住了那个话题,丝毫不再做过多纠缠的笑着改口道:“如果哥哥不想的话,那……我就睡在床旁边的地毯上吧,这样可以吗?”
说着,他便真要下床躺到地毯上去。
慕白:……
这货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乖乖回到他自己的地盘上去吗?()
眼见对方都已经躺平在一旁的地毯上合上了眼睛,一副真要这么过夜的样子。
纠结再三后,过于心软的人类终究还是无奈妥协道:“算了、算了,你上来睡吧,不过就只有今天一天啊!”
话音刚落,原本还躺在地毯上的那人居然‘呲溜’一下便钻到了床上!
那速度快的,半点儿都不像是个残疾人。
而且还十分眼明手快的,抢过了他原本团在身上的被子,给自己盖上了一半。还很是自觉的环住了他的腰,紧抱着他低笑着哑声说了一句:“哥哥真好。”
慕白:?
淦,他是不是被这货给套路了啊?()
被气得直咬牙的人类在被子里用力挣扎了一番,试图将对方抱着自己的手给挣脱开来。
然而那少年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还坐着个轮椅。可身上的力气,却半点儿都不比自己小。
慕白只感觉自己身上好像箍了两条铁一样,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挣开。
好在对方除了一直贴在他背后、紧抱着他不撒手之外,也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挣扎无果的人类长叹了一口气,干脆便这么由着对方了。
他默默闭上了眼睛,试图忽略身后那道比自己略高一些的体温,就这么慢慢睡过去。
正当他意识逐渐开始变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却忽然在隐约中,听见身后抱着他的那个少年宛如自言自语般,在他耳侧沙哑着嗓音小声呢喃道:“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要不然的话,你又为什么要帮我说话,又为什么总是会心软着纵容我……”
“我好想让你一直都喜欢我,就只喜欢我一个……”
听到这些话后,慕白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那点儿瞌睡,顿时就无了。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也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装睡下去。
其实像现在这种情况,他只需要假装成没有听见一样无视掉,就能够给自己省去很多麻烦。
可是……他终究还是会觉得良心不安。
“唉……”
人类长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的没办法再继续装睡下去。他默默转过身来,决定同身后这人再好好谈一谈。
借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慕白看见他身后的那个少年在见他转过身后,脸上明显闪过了一抹无措感。当即便刚忙垂下了头,就好像是在偷偷擦眼泪一般。
看着这一幕,慕白顿时就愣住了。
他这是……哭了?
本来还想再对对方好好说教一番的人类,顿时便没办法再开那个口了。就连语气和态度,也不受控制地便温柔了几分。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他如是问对方道。
快速将眼尾处的眼泪给擦干净的荼皊沉默了片刻后,方才语调沙哑地一字一句回答他道:“因为你是第一个,对我如此明显的表达出喜欢和善意的人。”
“你从来没有因为我长着九条尾巴,而觉得我是个怪物,反而还觉得我很可爱、很喜欢我的兽形。也从来没有因为我站不起来,而嘲笑我是个废物,还会因此而给我更多的照顾。”
“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有些时候我都觉得你是真的很喜欢我,而不仅仅只是礼貌的跟我客套一下……”
他如此坦诚,反倒弄得慕白有些不适应了。
因为他其实也能够隐约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骨子里很是骄傲。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说想要,但如果自己主动给他的话,他就会格外的高兴,却又小心翼翼地从不表露出来。仿佛让别人猜透他的想法,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一般。
可是现在,对方却如此坦诚的将平时那些小心翼翼绕开的话题,全都铺开摆放在他面前,任由他观赏。
这样的举动,对于荼皊来说恐怕不亚于上刑吧?
可是……自己也没办法给他那些他所想要的东西啊。
慕白轻叹了一口气,努力安慰着面前这个少年,试图让他高兴一些:“阿荼,其实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有些时候别人不喜欢你,也并不意味着那就是你的错。”
“而且我相信,你早晚有一天会碰见一个期望之中的理想伴侣。”
“你会很喜欢他,他也会很爱你。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你身上所有别人所不能接受的缺点,可能在他眼里都会变成可爱之处……”
慕白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身边的那个少年幽幽打断道:“可是这个人我已经遇到了,他不就是你吗?”
“……”
说不过他的人类,忍不住在对方脑袋上重重敲击了一下,骂骂咧咧道:“我这是在安慰你,你别给我恩将仇报啊!”
荼皊委屈地捂着脑袋,本来就红的眼眶,被慕白这么一说后就更发红了。
过了许久之后,他方才沙哑着声音,沉声问身边那人道:“所以……你不喜欢我的原因,是因为我亲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对吗?”
听他主动聊起这个话题,慕白不由一愣。
犹豫了许久之后,他方才迟疑着再度开口问对方道:“襕苑她……真的是被你杀死的吗?”
荼皊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道:“你觉得呢?”
慕白说:“我不想猜,我想听你自己跟我说。”
“可是我说了的话,哥哥你就一定会信吗?”
“我会。”
“好……”
听他都已经这么说了,荼皊方才低垂着眼眸,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地缓缓叙述起当年的事情道:“她的确是被我亲手给杀死的。”
“但是,是她自己求着我、逼着我把她给杀掉的……”
“那天她忽然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把我骗到两个牢房相邻的那个铁门旁边之后,就忽然原形毕露地拽着我的手,逼我把手兽化成兽形。”
“那个时候,我还没猜到她到底想干嘛,只不过是觉得她这幅样子很害怕,就挣扎着想要甩开她退回去。”
“她拉不住我,就伸手去拽我脚腕上的锁链。”
“为了防止地牢里面的人偷跑,所有人脚腕上的锁链中间,都会有一根铁针从皮肉处穿过去,这样被割断了的脚筋就不会再长出来了。”
“因为脚腕上实在是太疼了,所以我一个没忍住,就把手兽化成了兽形,想阻止她再继续去扯我脚腕上的链子。”
“没想到她看见之后,就立刻拉着我的兽爪,往她心口上刺。”
“我当时被吓坏了,第一反应就是把爪子给抽出来。但是每次我小心翼翼地把利爪给拔出来的时候,她都会再次把它给刺回去。”
“血溅了我们两个一身,直到死掉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放开过我的手。等到尸体彻底僵硬了之后,我才好不容易把手给拽了回来。”
任凭谁也不会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的。
慕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很是匪夷所思的惊叹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谁知道呢。”
荼皊神色无波的淡淡嗤笑了一声,仿佛毫不在意般的冷声嘲讽道:“她想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挑哪个日子不都一样吗?”
的确。
一个先前在S星上无忧无虑生活着,还被家人如此宠爱的雌性。在被人绑架到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地方,被侵犯到生下一个孩子,还一直被关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能够撑上这么多年,就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一时间,慕白的心情十分复杂。
想要安慰对方几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而他身边的那个人,似乎也并不需要自己对他母亲离世这件事情,来表达任何安慰……
“我只恨她为什么都已经死到零头了,却还要再拖累我最后一次。”
荼皊目光空洞的看着自己第一次杀人时使用的那只手,通红着眼睛冷声喃喃道:“哥哥,你知道吗?从那天受了刺激以后,我好长时间都没办法再重新兽化。”
“但是被送去实验室里做试验品的时候,我又必须要维持兽化形态,所以他们就一直给我注射一种不受控制的兽化药物。”
“可能是因为之前注射的药物太多了,现在我每次兽化的时候,血液都会倒流。所以之后每一次兽化,都会不受控制地吐出血来。”
“我真的好害怕自己会变成旁人口中所说那个,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废物。”
“你说她究竟是有多恨我啊?为什么就连死了也不愿意放过我?”
……
回想起那天在地牢时,司蓝父亲同他说那些老皇帝为了研究兽人能力与长寿的方式。就专门抓捕了一个雌性来孕育半兽人,还用自己孩子做研究的话,慕白彻底沉默了。
难怪荼皊的会养成这样一副喜怒无常、而又过于偏激的性格,难怪他即便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离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难怪他会因为那些在旁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喜欢上自己……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疯子,可谁又知道,面前这个少年并非真像是君后所说的那样,是个永远面无表情、而又攻于心计的人。
只不过是他不管流露出什么样的情绪,都只会被其他人厌烦、甚至是嘲讽罢了。
也许刚刚从地牢内被君后殿下带出去的时候,荼皊也是渴望过对方能够弥补他从未拥有过的亲人的空缺的吧?
所以哪怕明知道对方不可能会喜欢自己这样一个身体有残缺的私生子,也还是会努力表现自己,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能够达成的……
“阿荼……”
人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好默默回抱住了身边的那个人。轻拍着对方的后背,以此来表达安慰。
等到怀里那人的情绪,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激动了之后。
慕白这才犹豫着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道:“我知道这么问可能有些不太好,但是……就算是你的父亲是个人渣败类,那你的母亲呢?”
“我感觉你跟她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可是之前银皌跟我提起过一些襕苑的事情,她不是一个很温柔的雌性吗?”
何况这个雌性,还是面前这个少年的亲生母亲。在这样极端的条件下,遭受着同样痛苦的亲人之间,应该会相依为命才对。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不应该有如此大的隔阂呀……
“那是他认识的襕苑,与我无关。”
然而,荼皊在听见他这么说后,却是一脸嘲讽地嗤笑着冷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温柔时候的样子,从我记事开始,她就已经疯了。”
“不……可能她没有疯,她只不过是单纯的不喜欢我罢了。”
“她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也从来都没有抱过我。每次我尝试靠近她的时候,她都会发疯一样的让我滚。我给她的东西,她也从来都不会要。”
“她说被我沾染过的东西,都让她觉得恶心。说我是因为掺杂了人类的血脉,所以才会一生下来就能化形,所以才会变成一个长着九条尾巴的怪物。”
“如果不是因为有银皌这样一个傻子找了她难么多年的话,我可能还能安慰自己说,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可是为什么她对一个表亲弟弟都能这么好,却唯独对我是这样的?”
“每次看见那个狼族兽人想方设法的找她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得想要送他去地底下陪着她。”
“所以我故意不告诉他襕苑已经死了,故意骗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看他期待过后,那副无能愤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