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明天的行程,助理是这么答复的:程先生可能有空,也可能没空。

  说了和白说一样。

  林霜年去问程慈元,开口刚到“叔叔好”三个字,程慈元道:“霜年,稍等,谨宁电话打来了。”

  程慈元不急着接起,手指点了几下桌面,才点到手机上。

  “你派的第二个人是叶近秋?”

  谨宁的语气介于无所谓和不开心之间,程慈元笑,问:“满意吗?”

  “为什么让他来?”

  “他说他想通了一些事,要告诉你,我就顺便让他去了。”程慈元很有耐心地解释。

  谨宁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关了他多久?

  程慈元没隐瞒,告诉他是四十天。

  被无情挂断后他重新联通林霜年,说:“霜年,正巧叔叔找你也有点事,徽缘的新药试验怎么样?”

  林霜年只得把“谨宁明天有空吗”的问句换成徽缘新药的答疑。

  末了,程慈元问道:“新一期试药的志愿者,你们徽缘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林霜年第一下没反应过来,猛眨了下眼睛,回道:“好的,谢谢您。”

  徽缘药业的股票飘红已经有小半年,业内业外都非常看好他们的靶向药,临床试药的志愿者名额甚至被恶意炒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白师傅前一天发消息和谨宁说,徽缘决定给伊伊用新的药。林霜年后一天发消息说,今天阳光热烈,要不要一起去射击场?请不要拒绝我。

  助理弱弱地表示不赞同,提醒道:“咳咳,程先生,需要我为您推迟和叶先生今天的午餐吗?”

  “取消吧。”谨宁指挥助理拿衣服,“不用准备正装了,拿一套运动服给我。”

  助理忐忑:“那叶先生那边……”

  “你被他收买了吗?”谨宁斜看他一眼,他一副确实被收买的样子。

  助理捂嘴干咳,想着不义之财果然不能收,还是退回去给叶先生好。

  他蔫蔫地给谨宁开车门,被谨宁上车前的一句话激精神了:“让叶近秋也去射击场。”

  Crante首都所处的纬度高,阳光好的时候户外都是人,林霜年约谨宁去的射击场今天举办比赛,更是人满为患。

  “谨宁,我在国内就买好了比赛的票,约你来看,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今天的事?”

  林霜年明知故问,谨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会。”

  助理在谨宁身后不敢吭气。林霜年自然不会准备他的入场票,他刚去给自己和叶近秋买票,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票只能现场买。

  谨宁留助理在外等人,自己跟着林霜年入座,前排,视野极佳。

  1号选手打出十环的成绩,林霜年鼓完掌后说:“我没骗你,出国前我就托人买好了票。”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聊天记录,购买的票据时间,我……”

  嘴里一甜,林霜年不自觉先嚼起了谨宁塞过来的爆米花,把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如果我不信你,我不会跟你过来。”

  谨宁喂到第三粒爆米花停下,扭过头对旁边的人说:“谢谢你的爆米花。”

  被他突然拿了爆米花的人不在意地笑笑,用蹩脚的英文庆祝爆米花的胜利,停止了谨宁和他朋友的争吵。

  林霜年脸红,无处可躲,低头往谨宁肩后靠。

  人都有尴尬的时候,谨宁倒不在意和林霜年这一点接触,而是想自己这拿吃的堵人嘴的习惯必须得改。

  肩头一沉,谨宁略低头,只见林霜年的发顶。

  喂他吃东西已经越了界,谨宁没再碰他安慰他,任他靠着。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宠的不比父母少。林霜年一直觉得自己很优秀,在溺爱里长大不像别的二代那样不可一世。

  他清高,家里人也说,我们年年是一股清流。即使他把室友逼退学,家里人都说,一定是那个室友做了什么坏事,我们年年是在替天行道。

  林霜年悄悄用食指描着谨宁衣服褶皱的边缘,被谨宁发现了也没停下,被谨宁挡开更是有点兴奋——这难道不算肌肤相亲吗?

  他喜欢谨宁身上的味道,有一种和他的名字一样宁静柔和的感觉。无论是练琴,还是整理曲目,都是枯燥乏味的,谨宁却能一直认真地做完。

  明明答应的表演结束了,林霜年还能在琴行看到谨宁。那首《花之圆舞曲》他最后学完了,唯二的观众是他自己和偷听的林霜年。

  林霜年第一次思考事情只做给自己看的意义,就是蹲在琴房门口,手指在空中按着不存在的琴键和谨宁合弹。

  那是一首没有名字的歌,林霜年想要谨宁和他一起取。

  他被抓包的表情调皮,让谨宁有些惊讶:“我以为林老师是比较凶的人。”

  这种刻板印象大概来自老师这个身份,林霜年撇嘴:“迅速黑脸是老师必备的技能,不代表我就这样。”

  说完现场爆发出开赛以来最响的欢呼声,谨宁以为是冠军诞生了,仔细一看,是一位没有穿比赛马甲的选手射出了十环。

  他拿的不是比赛用枪,而是一把简易的弓箭,质量甚至达不到赛级。可他就是随意开弓,命中满分,飒爽地再抽出第二支箭,拉开弓弦。

  他没有看靶,反而转过头看向观众席,瞄准对象再放手。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劈开第一支弓箭彩色的羽毛直至箭头,精准落在靶心。

  两支箭留下的痕迹重叠,分毫不差,观众席沸腾了。有人泼出啤酒,发出野兽吼叫般的声音,但在第三支箭对准观众席时瞬间安静。

  为了射第三支箭,他把身体完全转过来了,衣服上的胸针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谨宁对他摇了摇头,他却翘起一边的嘴角,放开了第三支箭。

  听说过百步穿杨的故事,但谨宁还是第一次见识,箭风拂过他的身侧,钉在林霜年的脚边。

  谨宁再去看林霜年的面色,不合时宜地感叹,黑脸果然是老师必备的技能。

  无人意料到的变故引起骚乱,谨宁看着叶近秋被警方带走。

  林霜年惊魂未定,没有血色的嘴唇嗫嚅着说:“我好怕。”

  他的手也惨白得惊人,颤抖着挽上谨宁的手臂,气若游丝:“如果伤到了我的脚,我就再也不能跳舞了。”

  谨宁扶着他,闭了闭眼,有点想说你不该惹他。

  叶近秋只是为谨宁收了气焰,又不代表谁都能在他面前撒野。

  律师来之后他的气消了很多,尤其是在看到谨宁的助理跟着律师一块来,他直接笑了出来。

  被捕也这么开心,他是为数不多的那类疯子。

  助理向谨宁实时播报着把叶近秋捞出来的动态。

  开庭时谨宁在和凯·洛里打高尔夫,不过他不会打,相当于陪着洛里在球场散步。

  洛里听说了那件发生在射击场的事件,媒体们用“恐怖的嫉妒心”作为大标题,看得洛里都心惊肉跳。他问谨宁:“你确定不去法庭上看看你的前男友吗?搞不好他要在监狱里待上三五年。”

  他开始使用英语,谨宁也就不需要助理帮忙翻译,回答他:“审判他是法律的事,我在不在场不重要。”

  洛里停下挥杆,他从谨宁平静的双眼里看不出野心之类的东西,清澈得似乎能看见他自己的倒影。

  他拦下要去捡球的球童,说:“就这样吧,您想如何管理UP就如何管理。”

  谨宁与他道谢,助理火急火燎地过来与他汇报最新情况——休庭,人继续关着,等待第二次开庭。

  依林霜年的意思看,他可能要到第三次才会有结果。

  谨宁也想问问叶近秋,你惹林霜年干什么?

  无风不起浪的媒体持续报道这起因嫉妒心而起的事端,并把谨宁的照片放在头版。

  有些照片是公式照,有些是偷拍的,力图凸显他蛊惑人心的魅力。伴随凯·洛里与UP和平续约的新闻报道,“程谨宁”的名字快要和传说中的塞壬划上等号。

  毕竟他也常常在海边,有动人的嗓音,轻笑最令人着迷。

  在叶近秋的判决结果出来前,谨宁得到了另一个判决结果:雷蒙·普尔曼面临长达三百二十一年的牢狱之灾,够他坐两辈子了。

  算是好消息,谨宁开了一瓶葡萄酒庆祝。

  他酒量太差,不喝,倒在酒杯里充充气氛。

  一只手伸来端走,一饮而尽。

  谨宁躺在沙滩椅上,睁开眼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叶近秋,叹气,他的助理叛变得有够频繁的。

  气未叹完,叶近秋欺身而上,脸被掰向他,舌尖满是葡萄酒的气味。

  也有些不一样的触感,叶近秋含糊不清地告诉谨宁那是舌钉,是他为了庆祝胜利戴上的。

  不远处的助理拖住林霜年,呵呵笑。

  叶近秋瞄见得意起来:“我和陪审团说我是看准了空隙射出去的,其实不是,我射偏了。”

  “你是真的想坐牢吗?”谨宁推开他的脸,他又靠过来,长腿一迈,坐到谨宁腰上。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做点刺激的怎么了?”

  叶近秋的手在解皮带,抽出来时林霜年在他旁边。他戏谑地看向林霜年,说:“我不爱玩多人运动。”

  林霜年面露愠色,谨宁对他摆摆手:“林老师,麻烦你先避一避,我和他有话说。”

  崴脚的助理急匆匆为林霜年带路,不甘心的林霜年回头望去,一如多年以前的场景,他只能在远远的地方看谨宁对叶近秋笑。

  “可以下来了吗?”谨宁学着他的话,“我不爱户外运动。”

  叶近秋把皮带穿回去,但没有下去,直接躺在谨宁身上,还有些故意地去蹭谨宁。

  “你这样,我是看不出来你哪里病了。”谨宁按不住他,开始期望沙滩椅塌了算了。

  “程慈元告诉你的吗?”叶近秋拿起谨宁的手,亲了亲手背,“我当然不会让你看出来,我在你面前必须用最好的样子。”

  “包袱挺重。”

  谨宁手被他放到他的左眼上,便轻轻摸了一下。

  “现在我没有包袱了。”叶近秋把手盖在谨宁手上,最下面是他的左眼。

  他说:“左眼已经看不见了。过程我很熟悉,先是失明,再是失去味觉,最后,我会失去你。”

  “你再问一遍我能不能留下陪你吧,我告诉你我的答案。”

  叶近秋说完耍赖皮,不给谨宁问的时间自己先答:“我愿意。”

  谨宁与他对视,听他说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比如,他不知道问叶近秋能不能和系统解绑,是在问叶近秋能不能去死。

  再比如,在他开口问之前,叶近秋已经和系统解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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