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球球转移到安全性和私密性更高的疗养院后,叶近秋也到了他们约定的谈话间。

  谨宁原本以为他不会来,毕竟他不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他今天裹得依然很多,戴一副小圆框的黑色墨镜,镜腿上挂着一个银色的五角星,半隐在口罩边。

  还有心思打扮,叶近秋看起来心情不错。

  谨宁把几张纸推到他面前,是一份保镖协议和一份高额的人身意外保险。

  作为中间人的保险公司经理向叶近秋问道:“您说您没有直系亲属,如果发生意外死亡,那您希望谁获得赔偿?”

  “上帝吧。”叶近秋一边说,一边花式转笔,迟迟不在乙方那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冷笑话成功冷了场,经理有些不知所措,眼睛瞟去看谨宁的脸色。

  于是叶近秋也看向谨宁,他的侧颜有一半照在阳光里,昏黄的色调和飘忽不定的浮沉让叶近秋回忆起很久以前他叫住谨宁的某个瞬间。

  “等等,”他改口说,“受益人就写程谨宁。”

  谨宁闻言对经理摇了摇头。

  “那行吧,捐给红十字会。”

  叶近秋收回视线,签完字,翻看协议上他需要履行的义务,继续说:“可以,没问题。”

  态度好得不像他,居然没说“不太行,不可以,有问题”。

  谨宁为此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便看见叶近秋抬起左手又放下,换左手持纸,用右手在口罩前面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似乎是表明自己已经进入状态,正在履行乙方的第一条义务:非必要不出声。

  谨宁却由他的动作想到因为彼此的气话,他的左胸口刚被切去一小块肉不久。

  朝他勾勾手指,把他叫到身边,谨宁在他的伤口上按了按。他明显全身紧绷,忍住了把谨宁挡开的动作。

  “痛吗?”

  叶近秋摇了摇头,听到谨宁略带嘲讽的笑声:“真敬业。”

  谨宁其实挺欣赏叶近秋这一点的,为了达成目的,做事就是有水准。不像他,心里有芥蒂,即使在外人面前,也根本不能像对球球那样对叶近秋。

  他抽回手,转身走在前面,冷淡地说:“跟上,走了。”

  经理欲言又止,最后关上谈话间的门,也没说出要他们两个亲密一点的提醒。

  从前日开始,就有言论在传:“程谨宁深情人设崩塌,疑似家暴叶近秋,致其昏迷多处求医”。

  所谓的证据是梁之庭鬼鬼祟祟带球球转院的视频。

  过去也有不少传他们感情裂痕的话,只是风没那么大,这次连叶爸都打电话来问是否发生了什么。

  任婷不得不让谨宁带叶近秋来博约集团的购物直播间客串一下。

  按她一直以来的经营思路,刻意打造谨宁的形象,从而提升品牌知名度。在这方面她做得很顺,培养了一套很会做营销的班底。博约集团的名字最初能从瑞城走出去,有一半功劳要算给谨宁的故事。

  然而过度消费谨宁所带来的恶果,任婷也早早尝到了,所以她急着做转型,弱化“谨宁=博约集团”的关系,好让谨宁少被推到风口浪尖。

  博约的直播间在大促之外的每日平均观看人数是六千,没什么人的时候,两位主播经常摸鱼。

  他们懒洋洋回复评论:“哎,对的宝宝,我们是送两双袜子,然后满二百九十九再加赠一个胸针这样子的。嗯,看后面?看什么后面?”

  同时回头的两位主播大惊失色,其中一位站起来带飞了椅子,慌不择路地离开了镜头。另一位也慌张不已,把谨宁和叶近秋请到中间。

  “哈哈哈我们老板突然降临哈哈哈哈。”主播虽然“哈”个不停,但评论区都在问“是不是要哭出来了”。

  主播回答的“不是”有些违心,她的身边有两个大佬,场控的位置还有两个大佬:任婷、温可谣。

  何德何能让大老板看他们集体开小差?主播十分想学同事,让椅子也把她带飞出去。

  谨宁和善地安抚主播,然后让叶近秋当模特试穿了一件衣服。

  他也学着主播的样子读评论回复:“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直播间?是作秀吗?有点难回答,正好路过看一下。”

  谨宁对镜头笑了笑,评论区开始复读“信你了信你了”。

  又回复了两条评论,谨宁牵起叶近秋的手和大家告别。

  主播一副“嗑到了”的表情目送他们离开,事后被编入“摸鱼名场面”合集。

  到了任婷的办公室,谨宁松开手,笑容逐渐消失。

  “真的好像,整成这样,哪个医生做的?能不能介绍一下?”温可谣捏叶近秋的脸,被他瞪了一眼。

  “这凶人的表情比叶近秋还叶近秋。”

  温可谣嫌弃地拍拍手,看向谨宁,问:“你还好吗?要不休个年假,我让人去把连海平市那边的房子打扫干净。”

  谨宁揉太阳穴,有些头疼:“休假的事先放放,麻百川要我明天带叶近秋一起参加拍卖会。”

  “死老头事情那么多干吗?”温可谣翻个大大的白眼,和谨宁、任婷商量起其他工作。

  叶近秋只能在一旁看着。

  以前不是这样的,任婷会欢迎他发言,问他怎么做比较好。他是他们小团队隐形的第四人,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排挤的第四人。

  【你可以和我聊聊,制定一个“闪击麻百川,夺回Luki酒庄”的计划。】系统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没空。】叶近秋无情拒绝。

  【你怎么没空了,我们攻略对象又不需要你做什么。】系统猛戳叶近秋的心窝,【你看看你这几天端茶送水的,我们攻略对象理你了吗?】

  没有理。

  叶近秋就像在玩单人单机游戏。

  昨天他也在给谨宁送水送吃的,但进不去谨宁在家里的办公室,只能放在门口地上。

  一个小时探头看八百遍,看热水不再冒热气,看甜点融化。

  塌掉的奶油顶缀着五颜六色的细条糖果,完全看不出做出来时的美丽模样。

  等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时,叶近秋对谨宁说:“今天是个特殊日子。”

  谨宁只是出来取和酒店预订好的餐食,并没有和叶近秋闲聊的打算。

  门合上前,叶近秋看见谨宁的助听器戴得好好的。

  只是不想回答他而已。

  叶近秋靠在墙上,想了好几遍:只是不回答而已。

  系统看他可怜,问他:【要我祝你生日快乐吗?】

  叶近秋把蛋糕扔掉,说:【我从不过生日。】

  【OK,当我没问。】

  系统遁走,叶近秋点着打火机玩,开一会儿关一会儿,最后把数字蜡烛点燃,扔进洗水槽熄灭。

  他懊恼地想,自己三十多岁的一个人,怎么像个十几岁的傻子,纠结这些东西?

  傻透了。

  昨天是,今天也是,傻站在这里,听温可谣笑那么开心。

  她有什么好开心的?

  叶近秋别过脸,猝不及防听到温可谣说:“虽然没了叶近秋,但我们解决问题so easy~我们也不需要他啊。”

  不需要?

  叶近秋好不容易压住心里的酸意,表现出冷静的样子,又像被钝刀一点一点割开那个发泄口。

  他明白的,现在有他没他是一码事,他确实不被需要了,没有什么剧情需要他改变。

  哪怕他问系统,方凛接下来会做什么,系统也不知道。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他不可能再强求谨宁。

  他和复制体都有可能被谨宁抛弃,被遗忘……

  害怕这种情绪,如同饿狗撕扯着叶近秋的裤脚,从脚底升起一股被啃食的凉意。

  他僵立了不知道多久,手掌忽然暖了起来。

  是谨宁来牵他,因为他们要经过博约的大楼,被许多人看着。

  谨宁的手不算柔软,有茧,指节又因消瘦而过于分明,但牵着就很安心,小幅度地晃悠晃悠,晃走所有忧愁。

  到了停车库,谨宁不再装恩爱,继续揉太阳穴。

  他头痛,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原先用止痛药,后来太频繁,加大了剂量也不管用。

  谨宁闭目,眉头紧锁,关掉振动的手环,不让它乱发预警。

  商务车空间足够大,谨宁抱着抱枕歪靠在椅子上,过了十几分钟睁眼,发现叶近秋从后座到了他身边。

  训他的力气还有,谨宁一点也不客气地说:“别靠我那么近,滚到后面去。”

  他不动,说:“梁之庭没有骗你,我真的会按摩。”

  谨宁知道他会,过去他还抱着他,教他认身上的穴位。

  他理直气壮地说,认穴位是认穴位,吃豆腐是吃豆腐,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可认着认着胡闹起来亲人,谨宁敲他脑门,他倒不生气,说那是印堂,治头疼的,多敲敲。

  反正他怎么样都有理。

  叶近秋仍伸手要碰他,谨宁比臂力没赢过他,往后躲了躲。

  他的指尖就停在了离谨宁眉心一厘米的地方,在谨宁对他说了第二个“滚”后,他撤回到后座。

  【系统,用积分治他的头痛。】

  【你没有积分了。】

  【出现“闪击麻百川,夺回Luki酒庄”的想法,不值得一个积分吗?】

  【呃,好吧,你现在就制定,我给你申请换。】

  叶近秋不仅现在就制定计划,他还要直接开始收购,收拾麻百川让自己开心开心,也让谨宁开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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