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徐原青一睁眼就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心跳才平缓下来。

  昨天他嘴快答应了小孩带他去找向长远, 没想到一早就打鸡血似的,他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世子。”左越笑吟吟的叫他,殷勤的给他提鞋。

  徐原青看他捧来的红色衣服,虽然新年大吉去人家的确是像拜年, 传喜庆一点没问题,但这穿的太喜庆也太奇怪了, 他没好气的推开,“水青色那件。”

  左越也不挣扎, 乖巧的去重新拿衣服。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这大过年的, 你去人家不准备点东西?”

  “我早准备好了。”左越得意洋洋的说,小脑袋恨不得翘天上去。

  徐原青薅了他脑袋一把, 撇了撇嘴, “准备什么, 别是去厨房混一盒糕点就去了, 丢不丢人。”

  “才没有!”左越很是不服气, 叉着腰气鼓鼓的和他对峙,“我准备可多东西了。”说着就拉着徐原青往外走。

  绕过屏风一看,徐原青大吃一惊,屋里摆了几件古玩摆件, 还有几个箱子, 唯一奇怪的是都系着红带子,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得意洋洋的左越, 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虽然他给左越钱花,但是他年纪小都不给多,顶多几两银子,这些东西置办下来都够柳谦一年的俸禄了,这小孩别是剑走偏锋,干了什么坏事。

  徐原青一追问,左越护着耳朵嗷嗷嚎叫,这才把事情讲清楚。

  原来是他昨天真去厨房准备混点糕点,正好遇到了胡妈妈,多问了几句,于是李英就把他叫去了院中问话,这三言两语下来,李英高兴的不得了,恨不得他们立刻就去,这礼物自然也就是李英准备的了。

  徐原青听完才放心的放开他耳朵,左越委屈巴巴的护着耳朵,瘪嘴说,“夫人还说,要不是怕你不高兴,她还想一同去呢。”

  李英之心,徐原青心知肚明,他看着系着红带子的礼物们,眼前一阵眩晕,低声训斥,“胡闹!”

  他亲自将红带子都卸了,也不急着去了,就非要吃完午饭再说,左越又急又无可奈何,伺候他用膳时恨不得一碗塞他嘴里,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神情。

  徐原青被左越磨得脑袋疼,小孩只差像小狗一样蹭他衣摆撒娇了,真是辣眼睛,无奈地带着他出门了。

  后日就是除夕了,今日街上还算热闹,嘈杂声四面八方传来,往常徐原青会觉得烦躁,今日倒是出奇的觉得亲切,还特地开了些窗户看,左越扒着窗,就差把眼睛掉出去了。

  “咦,那是不是杨世子呀?”

  左越问完让开了些,徐原青往外看去,见杨明和一个女孩子在看花灯,满面笑容,身子倾斜对着女子,眼底盛着宠溺,看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左越继续发问,“他身旁那个是李小姐吗?”

  “嗯。”

  马车正行至两人前,杨明抬头正与他对视,徐原青敲了敲车壁示意停下,杨明与他见礼,他懒得下车就在车上敷衍的点了点头。

  他身边的姑娘注意力全在灯上,跳了一只兔子灯笼,手拐子碰杨明,“明哥哥这个怎么样!”没听到回答,她一脸不高兴的正要撒娇,一回头就看到了徐原青,小脸一皱,惊喜万分,“徐哥哥!”

  杨明的未婚妻是雍州刺史的千金——李京姝,李刺史是李英的堂弟,李京姝幼时来京城都会找徐原青玩,只是徐原青那会子要死不活,实在是难奉陪,但即便是没有玩到一块,但亲戚关系还在。

  她和徐原青也没过节,长得也可爱讨喜,自然对她也就和颜悦色一些,面对她的热情招呼,他轻声回应,“留在京城过年吗?”

  “嗯嗯,徐哥哥病好些了吗?”李京姝长了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眼睛十分灵动,还有两个梨涡,少女的娇俏在她身上展露无疑,问话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杨明无奈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徐原青却毫不在意,笑了笑回应,“好多了。”

  “徐哥哥要去哪?”

  徐原青一把就拉住了从刚才就想说话的左越,抢答,“有事。”说罢,不等李京姝邀约就说道,“你与杨世子许久未见了,好好玩吧,得空去给我母亲请安。”

  “好。”李京姝点了点头,退到杨明身边,左越拍了拍车壁,马车又开始晃晃悠悠的前行。

  行了一段距离,左越仍旧能看到人群中的一对璧人,李京姝蹦蹦跳跳四处看,像个拴不住的兔子,杨明则稳重的跟在她后面,静静地看着他笑,像沉稳的老狼,男才女貌,般配的紧。

  看着看着,左越突然叹了口气。

  徐原青问他怎么突然伤感了,左越把窗户关上坐正,撑着脑袋说,“看人家幸福固然可喜,可我也觉得向将军可惜啊,杨世子和向将军都那么好,两人怎么就没缘分呢。”

  “你还操这份心呢。”徐原青听着摇了摇头,小孩人小鬼大,一天天胡思乱想,他看他要缩在铺车上的毯子上,一下就把他扯住了,强迫他坐好,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这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路要走,自然选择也不同,若是向将军和杨世子在一起了,他们之中必有一个要牺牲,而这个世道吃亏最多的总是女子,那样大晟就没有横扫四方的先锋女将军了。”

  闻言,左越思索了片刻,然后重重点头,“嗯嗯!这么一想,是杨世子配不上向将军。”

  徐原青一把推开他脑袋,“喜欢哪有配不配一说,你一个小屁孩,能不能想点幼稚的东西。”

  两人说着闲话,没一会就到了向府。

  徐原青理了理衣袍,深吸了一口气下车,车下已经有人在等了,向长远眉眼带笑的抬眼看他,伸着胳膊要扶他下车。

  他心里一颤,拂开他的手,自己跳下车去。

  向长远今日着的是碧城宽袖衣袍,领边是银竹叶压边,绣纹暗藏金线,玉冠束发,兴许是过年了的缘故,打扮都比往常随意的装扮周正了许多。

  徐原青瞧着他,才几日没见,分明是同一张脸,今日却觉得格外惹眼,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左越叫向府的人搬东西,向长远领着徐原青先进府。

  徐原青抬头看了向府,和所有高门大户一样,门口都有两头石狮,巍峨的大门硬是因为朴质的匾额变得质朴,这府门看上看下,最引人注目的得是那檐下晃晃悠悠的红灯笼。

  别家灯笼红红圆圆,一看就喜庆招财,向府挂的灯笼,红倒是红色,就是奇形怪状,看着像是辟邪用的。

  向长远看他在看灯笼,往他边上凑了凑,小声的说,“是不是挺好看。”

  说话间,一股寒气袭来,徐原青侧目看他,与他离得很近,所以他身上的寒气能清晰的感知到,他略微吃惊,“你很冷?”

  “不冷啊。”向长远往旁边退了些,以免自己身上的寒气过给他,然后高兴的给他引路,“世子,先进府吧。”

  向府是先帝御赐的府邸,外面朴素,里面倒是恢宏大气,小山雕镂,阁楼矗立,与徐府时喜时悲伤的气氛不同,向府处处都是祥静宁和的气氛。

  进了正堂,徐原青落座,发现向府虽大,但人不多。

  宅子大了人不多,难免就有几分清冷。

  向家常年只有罗氏独居,下人就遣散了许多,向长宁他们也是今年才回的家,且一家人性子都洒脱,不是注重繁琐礼节的人。

  下人奉茶来,向长远也不坐下,就站在他面前,莫名有些扭捏。

  徐原青这是第一次来人家做客,此前他从未去过谁家,邀约全都拒了,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皇宫,虽然在另一个世界有做客的经验,但时移世易,他也很不自在。

  他后知后觉想起做客要先拜访长辈,忙放下茶问,“老将军和夫人呢?”

  “我爹不见客,世子莫怪,我母亲听说你来了,现下去厨房看菜呢。”

  真真是热情的紧,看来这顿饭不吃是不行了。

  徐原青点头端茶抿了一口,向长远见之眼睛亮了几分,嘴角漾着笑意吗,干坐了片刻,他便说带他在府里转转。

  其实也没什么看的,冬日花草都枯萎了,零星几抹绿固然扎眼,但也不耐看,徐原青没什么兴趣,向长远似也看出来了,径直就带他去了后院。

  隔了老远就听到有人在说话,细听似是争吵,向长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给他解释,“这是我的院子。”说着就带着他进去。

  徐原青凝眸一看,屋子里有两人在争吵,有一人身形一看就知是向长宁,另一人想必就是向长泊了。

  向长宁扬着一张宣纸出来,见他们后脚下一顿,朝徐原青打招呼,“来了啊?”

  徐原青点头,见她招手示意进去,他拎着衣摆,随着向长远进屋。

  屋里很不似外间冷,盖因烧了两个火炉,碳火通红,堂中央摆了一张大桌,上面堆满了笔墨纸张,向长泊正挥斥方遒,可那字实在是配不上他器宇轩昂的架势,只称得上略可。

  “啧啧啧。”向长宁唏嘘,摇着头说,“兄长,你这写的还不如阿远呢。”

  徐原青扭头看向长远,“你会写对联?”

  向长远不好意思的解释,“翻着书写的。”

  那厢,向长泊落笔,搁下笔,抬头看徐原青。

  向长宁和向长远都生的漂亮,向长泊自然也不例外,乍看粗野,细看浓眉大眼,亦是好看,不苟言笑的样子略显得严肃,他毫不避讳的打量徐原青,目光却不带一点他味,看完后不紧不慢的作揖,“徐世子好。”

  徐原青见状,忙抬手回礼,“向将军好。”

  “你们玩吧,我去挂灯笼。”向长泊绕过桌子走出,顺手抽走了才写的对联,也不管他们就真走了,随意且潇洒。

  向长宁也笑着说,“阿远,你陪着吧,我去找姨娘要点吃的。”

  不过一会,人就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徐原青有些不自在起来,四处看了看他的屋子,陈设简单,桌椅都是黑色,无甚色彩,和他这么一个阳光的性格显得有些割裂。

  堂中因为这张大桌子,桌椅都移开了,向长远忙给他搬椅子坐下,去院子里叫人沏茶。

  徐原青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竹子上,地上还有奇形怪状竹架子,地上红纸皱皱巴巴,他又惊又疑,“你送我的灯笼是自己做的?”

  向长远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一边回他话,“做的不好,本来都不好意思送你,又想着灯笼只是讨个彩头,挂不挂无妨。”

  徐原青想着院子里飘飘忽忽的两个丑灯笼,洒扫的丫鬟小厮都在嘲笑,还问左越,他是不是病更严重了。

  思及此,他深深懊悔,就不该挂。

  徐原青站起身到桌边,屋里碳火热,他抽了大氅,向长远几步上前去将门掩上再回来。

  两人闲着也无事可做,徐原青看目光落在大桌上,上面还余下许多没用的红纸,“灯笼送来,对联也一并送了吧。”

  “啊?”

  向长远懵了一瞬,愣愣的往桌前去,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徐原青折着袖子,亲自给他取笔蘸墨,还顺手铺了红纸,将笔递到他手边,服务周到,只差握着他手写了。

  向长远垂头闷声道:“我字不好看。”

  徐原青狗嘴吐不出象牙,揶揄他,“灯笼也不好看,不也送了。”

  向长远:“……”

  闷了一会,向长远接过笔,在砚台上重新染豪,神思静默片刻才移笔到红纸上,缓缓下笔。

  长指握修笔,濡沫挥笔,红纸染墨,劲笔陈字,运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字字如其人,潇洒自得,撇捺暗藏几分意气,如他一般,轩然霞举,少年意志。

  向长远写完静了一刻才搁笔,小心的抬眸看徐原青,眼中藏着期待和紧张。

  墨迹未干,如少年心里藏的心思一样,被湿濡的气氛撩动,久久不净。

  徐原青侧着身看他的字,知他是江湖剑客,挥剑潇洒,倒不想他握笔也如此厉害。

  向炮灰给他惊喜真是颇多,之前藏宝阁,现在灯笼对联信手拈来,哪里是个高门之中的蠢公子,分明是江湖中多才多艺的风流小公子才更为妥当。

  “你跟谁学的?”

  见他眸中是赞许之色,向长远松了口气,嘴角上扬同他解释,“我母亲还在世时带我练过,后来游历江湖想她时就会练练。”

  闻言,徐原青心一颤,不着痕迹的别开话题,“挺好的,你写完,我带回去贴上。”

  “好。”向长远高兴的重新执笔,把对联写完。

  “世子。”左越气喘吁吁的跑来,进屋看到向长远正写对联,“咦”了一声,“你们写对联呀?”

  向长远恰巧写完落笔,抬眸看他,眸光清澈,“嗯,一会你带回去,叫比你高的哥哥贴上。”

  “我家世子不……”

  左越话音未落,徐原青就咳了几声打断,见状,左越住了嘴,乖巧的应声。

  向长远去洗了手回来,请徐原青坐下,亲自给他倒茶,也给左越倒了一杯,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昨天是左越亲自来下的拜贴,虽是以徐原青的名下,但帖子交给向长宁时也说明了,是他自己有事要着三公子帮忙。

  “我想请三公子给我介绍女子。”

  语不惊人死不休,徐原青刚喝茶一下就被呛到了,向长远忙撂下小孩去给他拍背,好一会才停歇,见他咳的脸上泛红,本就动人的眼睛此刻汪了一层水,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一瞬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