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风和暖，阳光正好，我拿了画板白纸和颜料等去园中画画。
许久不画，画技已经生疏了，浓浅深淡间的颜色调的不好。我画了半个多小时，忍不住有些沮丧。
我活动了下手腕，起身到处走了走。
微风拂柳，水泛青波，林隙叶间的粼粼光斑在石砖上浮动，一只蝴蝶翩翩起舞，我看它飞过花丛，最后落到了我的画板上。
难道蝴蝶觉得我画的好，所以也要驻足？
那蝴蝶通体呈金色，翅膀上的花纹精美绝伦，在阳光下闪烁着华美的异彩，我此刻有些后悔没有带相机来，不然就能把它的身影永远定格在镜头中了。
人生总是这样，一不小心就错过许多风景，我惋惜地想。
二
谢园除了景色优美，更有许多古董之类的，引起了我寻宝的兴趣。
放在橱柜里的金银酒杯，藏在檀木箱子里五颜六色的宝石，一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玉猪龙，一个景泰蓝金丝珐琅胭脂盒，保存的依旧精美。
唔，还有一只蝴蝶风筝，不知道是过了多少年，只剩下竹子做的骨架，依稀可辨彩绢做的蒙面。
很多小玩意儿都是我在住的屋里找到的，不知道这屋里的前主人是谁，会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吗？
三
大约过了七八天，T来找我了。
我们两个说了会话，我用找出的一套缠枝莲花青瓷茶具，给他泡了一杯茶。
T看着茶杯里的茶，却不打算喝，而是问我：“你在这里住的怎么样？”
我笑着回答：“很好，空气好，景色好，如果我要度过晚年，说不定会选择这里。”
T迟疑道：“那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我想起找到的那些小玩意儿，还有那只没了蒙面的风筝，说不上是奇怪吧，不过是曾经的主人留在这里的旧物。
我示意他看桌子上的青瓷杯子：“这个，是我在谢园找到的，我看它算值钱的东西，倒不算奇怪的东西。除了这套杯子，还有不少零碎玩意，应该算是古董，你要不要带回去？”
T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不怕吗？”
我迷惑道：“为什么怕，谢园里没有大型食肉动物，也没有放毒的生物，你还让人打理过，有什么可怕的。”
T推开面前的杯子，严肃道：“我不仅让人收拾过，还让人做过法。”
四
我愕然：“做法？”
T先前说有女人夜哭，我当他是听错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请了人来做法，这可以称得上是迷信的行为全不像素来冷静的T了。
T点了点头：“没错，做完法后我们从谢园的塘中捞出一具女尸，尸体面目宛然如生，但是身上穿的衣服是古代才特有的丝罗。而且我们把这具女尸运出谢园后，尸体消失了。当时我们查了监控，没有任何异样。”
他的脸色逐渐阴沉，话语中也染上阴霾：“从来没有在我掌握之外的东西，谢园，是个例外。”
把所有东西掌握在手中，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摇摇头，推回茶杯：“那具女尸长得什么样，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来。”
T掏出手机：“我一开始以为是有凶手杀人抛尸，把受害者丢进去了。所以拍了张照片让警察查人，没想到，警察那边给的回复是查无此人，而尸体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找出照片，我看到那尸体是个妙龄女子，湿淋淋的，面色如纸，苍白的不成样子。
甚至，还有几分熟悉。
五
按说，没有一个人会愿意住在一所奇怪的园子中，尤其这所园子据说有鬼，还捞出过死人。
我却安然待在谢园中，一方面是我不曾亲眼见过，另一个原因是我觉得谢园里还有什么，在等着我。
我送走想劝我离开的T，回到谢园，正值黄昏，光线染上碎金的颜色，一截白色的线从树梢垂下，飘飘荡荡。
那线看起来很新，也很有韧劲，仿佛是风筝线？
壹
小姐起了个大早，催我给她梳头擦脸，好容易弄完，她匆匆忙忙跑出去，说要看人。
我也不懂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小姐一直对她看的东西好奇，有时候蚂蚁搬家、小鸟吃食都能看上许久。
八成是小姐口中的那个男子，我看不到，也劝不了，不过是常常跟着她，免得小姐出了什么事。
小姐先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亦步亦趋，仿佛是跟在谁的后面走。
吃过早膳，小姐兴致冲冲去了花园，摘花喂鱼，折柳编篮，但是那柳枝篮子编的不成样子，最后被扔到了一旁。
贰
我不知道那男人究竟是在做什么，竟然能让小姐乖乖地坐在那儿看一个小时。
看书，下棋，钓鱼……
我忍不住问：“小姐，他在干什么呀？”
小姐竖起一根手指，朝我“嘘”了一声，小声道：“他在画画。”
可是画画不应该在屋里么，这才好研墨调色，认真画起来，只不同大小的狼毫笔就要四五支呢。
我认定那男人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可小姐不会在乎这个，她只觉得好玩。
过了片刻，小姐细细端详着虚空，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对我来讲，那里只有青石垂柳，但是小姐看的认真，那是她的世界。
一只鎏金似的蝴蝶翩翩飞过，小姐望见那只漂亮的蝴蝶，脸上露出惊喜，伸出像是白玉雕成的一只手，那蝴蝶绕了几圈，最终落到了小姐的手指上。
叁
如果我能看到那个男人，我希望他能把我看到的小姐画下来。
如果真的有什么精灵仙子，一定是小姐此刻的模样。
有花有蝶，有水有柳，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小姐从来不聪明，第一次见她的人也许觉得她活泼可爱，但是与她相熟后，会发现她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异想天开的言论，纯真稚子般待人的方式，落到最后，只剩下疯傻两字。
只有疯子，才会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只有傻子，才会在被人伤害后依旧凑上来。
肆
小姐每次见到夫人和相公都会打招呼，但是夫人和相公一旦见到小姐，不论原本多么高兴，脸色都会立刻沉下来，眼里的嫌恶清晰可见。
从不能出谢府，到不能出自己的屋门，到被送到千里之外的谢园，我为小姐委屈，即使小姐自己不会在乎。
我兀自擦着桌上的琉璃花瓶。小姐却突然跑了进来，一脸欢欣地找我要风筝。
放风筝，这倒是个有趣的事儿，更何况是让小姐开心。
我问小姐想要什么样的风筝，小姐想了想，道：“蝴蝶风筝。”
也许是小姐今天看到的蝴蝶，所以想要一只蝴蝶风筝罢。
屋里有一只从谢府带来的蝴蝶风筝，应该还能用。我找了一回，果然是放在箱子里的角落里。
伍
彩绢蒙面，楠竹骨架，京里顾氏祖传的绑扎手艺，只有府里的小姐公子才有的。
如果小姐看不到那些奇怪的东西……
我晃了晃头，拿了风筝对小姐笑道：“小姐，我们去放风筝吧。”
小姐拿过风筝，举着风筝转了一圈，说了句：“紫芝，你真好！”便欢呼着跑出去。
我忙拿起放飞风筝的丝线跟着出了屋门，不然这风筝可是放不起来的。
陆
风筝放的很高。
京城的习俗是当风筝放到最高处时，把线剪断，让烦恼和疾病随着风筝被风吹走。
当年府中的小姐公子们一起出去放风筝，其他人都剪断了线。只有小姐固执地要求留下风筝。
当时夫人的脸色很差，其他的小姐们劝夫人不要生气，说小姐天生就是痴傻，不可与之计较。
从那以后，小姐再也不被允许出谢府。
风筝越放越高，终于“嗤”的一声，线断了。
那风筝并没有被风吹走，而是晃晃悠悠地落到了树枝上。
风筝线也缠在了树上。
我找了仆人搬梯子把风筝取下来，递给小姐，终是忍不住问：“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这只风筝呢，再买一只不好吗？”
小姐珍惜地摸了摸风筝：“这是母亲送给我的，我不想丢掉它。”
我一时无言。
枝上垂下的一截风筝线悠悠荡荡，好似断掉的母女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