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纤云的尸体被抬回来了天一峰。

  倾盖殿门两边洛星河和权尹婵娟共同写下的红艳艳的春联被撕掉,扔在雪地之上,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入泥泞。

  取而代之的是白纸黑字的对联。

  山矾宗第三代弟子人数不多,只有五六个。

  全部带着孝帕,跪在堂中央,往面前的黑锅里头烧纸钱。

  年纪小的,不过五六岁。

  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不说话不睁眼。

  直愣愣地往里面扔纸钱。

  纸钱燃得很快,火光一瞬,便马上暗下去,留下星星点点的残渣。

  所以,接不上火的时候,就用油灯续燃。

  棺材下有一盏长明灯,跳跃地燃烧着,映着棺材的影子。

  洛星河手里拿着一根香,眼神空洞,只有灯暗下去的时候,才会回过神,把灯芯挑一挑。

  意欲死人的魂魄指引去往阴间的方向灯,专门为鬼魂指引方向。

  去往阴间转世轮回,而点灯的人自然会得到一丝所谓的阴德,也就是那鬼魂对点灯人的感激。

  至于宋纤云会不会对洛星河心存感激,洛星河不清楚。

  他不需要形式主义的感激。

  他只想棺材里的人能醒过来。

  钱纸烧得太多,烟雾缭绕,走进去的人,无论是不是真的难过伤心,出来都得泪流满面。

  因为宋纤云尚未婚娶,所以丧事办得并不盛大。

  只有寥寥几个和山矾宗亲近的宗门派了两个代表吊唁。

  宁时珍勉强打着精神,招待吊唁的人。

  权尹婵娟则握着剑,沉默地看着那口黑黑的棺材。

  有吊唁的人过来说几句客套话。

  通常都是些“节哀顺变”的话。

  权尹婵娟听到后,目光呆滞一瞬,过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颔首道:“嗯?哦……好。”

  见昔日第一大宗的掌门魂不守舍成这般模样,来的人皆是唏嘘地摇头出去。

  当然,少不了被熏得满脸的泪水。

  妖界也来人了。

  由于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妖王大人去哪儿了,所以是玉无净的父亲孔雀王派人来送的鞭炮,钱纸,挽联。

  上面都做了备注,写上玉无净的名字。

  这样可以让鬼魂知道自己的钱纸是谁烧的。

  或许,真的会如宋纤云曾经半开玩笑所说的。

  保佑玉无净祖坟冒青烟吧。

  ……

  一切事物如常进行。

  正月十八就出殡了。

  本来按照年龄,应该第二天就上山,但是又有七不出门,八不归家的习俗在。

  所以拖到了正月十八。

  男弟子走在前面开路,女弟子走在后面。

  下一代的人,只要棺材在路上一停,无论地上再脏再湿,都要跪下去。

  棺材一路走,鞭炮一路放。

  抬棺的人并没有多做停留。

  所以小辈们也没有跪多少次。

  宋纤云下葬时,天刚蒙蒙亮,山路崎岖,晨曦从山头蔓延,像涌上来的潮水,将所有黑夜覆盖。

  权尹婵娟是长辈,不能抬棺,只能远远地看着。

  在大队伍后面亦步亦趋,看着那口死气沉沉的棺材在抬棺人的动作上下左右地摇晃。

  宁时珍害怕权尹婵娟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能跟在旁边,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

  而洛星河,混在人群中。

  就像是普普通通为丧主处理后事的送葬者,脚步稳健,在众人践踏过的泥地上,踩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所以的一切都很平静。

  没有人哭,没有人闹。

  祖坟上,以权尹婵娟为重新定义的一代,出了第一个二代弟子的坟。

  由于是正统亲传大弟子,所以埋在了C位。

  将棺材放置进土里后,会再次打开棺木,让家人看一看逝人最后一眼。

  开棺的时候,懵懂无知的小弟子挤着小脑袋往里面看,想瞅一瞅死人是什么样的。

  铁楸撬开棺木,发出沉闷的响声。

  权尹婵娟终于忍受不住,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往前奔去。

  宁时珍一把扶住了权尹婵娟,颤声道:“掌门,我陪你一起。”

  棺木终于撬开了一条缝。

  然后……

  “哇哇哇哇哇……呀!”

  “呀呼!”

  一道白色的身影窜出来,像只突然跳起来的小型白猫。

  事情发生突然,开棺的人最先遭殃。

  脸上明晃晃三个爪印。

  抓出血了,好在不深。

  宁时珍眯了眯眼睛,看清楚后,才惊讶道:“这……这不是小雪团吗?!”

  两天没见它,宁时珍还以为这小东西窝在哪里呼呼大睡了。

  这是什么时候钻进棺材的?

  棺木里又没有吃的,那它这两天吃的什么?

  宁时珍大步上前,把棺木掀开。

  宋纤云身上并没有嘶咬过的痕迹。

  宁时珍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小雪团还在空中跳跃,弄得人心大乱,见谁都抓。

  洛星河拧着眉,一只手就把那只宠物攥紧手心。

  小雪团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洛星河,张开嘴,露出细密的牙齿,然后毫不犹豫:“嗷呜~”

  这一幕似曾相识。

  洛星河吃痛地一甩。

  小雪团趁机逃脱,几个跳跃,飞奔进权尹婵娟的怀里。

  权尹婵娟眼眶微红,尚未反应过来,但下意识伸出手,把毛茸茸的雪团接住。

  小雪团呜咽一声,委屈巴巴地缩进权尹婵娟的怀里,只留个屁股面对着洛星河。

  这是宋纤云这几个月一直抱着睡的灵兽,权尹婵娟爱屋及乌地轻轻揉了下小雪团的脑袋。

  软软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抱这个小家伙。

  小雪团被摸得舒坦地伸了个懒腰。

  但眼神仍然委屈得紧。

  权尹婵娟手微顿,停留在了小雪团的腹部。

  没有灵气。

  作为灵兽,权尹婵娟竟然没从小雪团身上感受到一分一毫的灵力。

  权尹婵娟低头,对上小雪团那双盈盈的眼睛。

  心中一动。

  小雪团似乎特别傲娇,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在说:

  快夸我!快夸我!

  权尹婵娟不解地皱了皱眉。

  然后就听到了宁时珍的小雪团式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寻声看过去。

  跟着一起发出尖叫。

  “哇哇哇!”

  “诈尸了!”

  抬棺的许多人都是从凡间找来的人,极为不受惊吓。

  权尹婵娟心中猛烈地升起一抹希望。

  这种希望很强烈,就像能绝对性地判断太阳的东升西落。

  人群四散开来。

  在人潮涌动中,白衣胜雪的权尹婵娟抱着小雪团,对上棺材里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的那人的眼眸。

  那双眸一平淡如水,又清澈见底。

  在山间的晨风中,仿佛能融化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