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灰瓦的平房一如往昔地立在东城区，在清晨静谧的微风里传来阵阵读书声。
早上正是适合朗读背诵的时候，等学生们都背完，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了，每节课一般三刻钟，课间十分钟，跟现代上课的时间一样，上午四节课，一直上到午时三刻，然后放学，午休，下午未时中再来上学。
读书声渐渐消失，天上的太阳开始向西移，于是学堂门口日晷上的影子很快就指向了正下方，随之而来的是响亮的敲钟声，才刚响起来，学生们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坐在靠窗位置的两个女孩正在边收拾书边聊天。
“阿如，你爹从望祀城回来了吗？”
两人都梳着双丫髻，说话的那个头发上系着红色的丝带，另外一位则是青蓝色。
被称呼为阿如的，也就是已经年满十二岁的叶如，她听到问话，便摇摇头说：“我奶说还早，怕是得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问话的女孩叹口气，“过两天是我的生日，看来我爹也赶不回来了。”
此时她俩正并肩往学校外边走，叶如说：“远叔不是提前给你送了礼？”
那女孩就是叶周远的小女儿叶媛，她撅撅嘴说：“过生日我爹不在算怎么回事。”
叶如闻言安慰她道：“他们这是在忙正事，大不了等你爹回来再给你补上。”
她说完这话就跟叶媛一起上了篷车，要知道如今的冀望城面积颇大，她们现在所在的东城区距离住宅所在的西城区可远着呢，要是不坐车光靠腿走，走半个时辰都不一定能走到，因此学堂租了好几辆篷车，确保能把孩子全都送到西城区。
篷车类似于公交车，只不过是马力加人力的，一辆车上只能坐下十个人。
叶媛坐定后应道：“也只能如此了，希望他们在一路顺利，能早些回来。”
篷车行驶了大约两刻钟才停下来，紧接着孩子们陆陆续续地下车离开。
叶如也不例外，她挥手跟叶媛告别，然后小跑着回家，家里很安静，她把书囊放在桌子上，在屋子里转过一圈都没看见人，直到跑到灶房里才看见她奶奶正在做饭。
“奶，娘和弟弟他们呢？”
李氏给叶如生的弟弟今年才五岁，取名叫叶枫，是个性子颇腼腆的孩子。
叶大伯母收回锅铲，回答道：“你娘带着你弟弟去检查了，他虽然已经种完牛痘，身上的痘痘大部分也都消了，但还是有些发热，一直没好清，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她话里有些担忧。
牛痘是陈大夫和吴大夫合力研究出来的，用的是牛身上的水痘结痂后研磨成的粉末，用小管将其吹到要种痘的孩子的鼻子里就行，一般是五六岁的孩子，危险性很低，
叶如闻言连忙安慰她道：“是小姑帮着检查，有什么事早就说了，既然没说，那弟弟他肯定是没事的。”
“倒也是。”大伯母说着便掀开锅盖，刹那间一阵白烟扑面而来，鼻尖全是浓浓的茄子土豆香气。
“行，如姐儿你帮着把碗筷拿出去，咱们今天吃茄子土豆，很下饭，还有一碟你太奶叫你小叔送来的猪头肉和猪耳朵，用醋拌一拌就很好吃。”
饭才刚端到堂屋里，叶海媳妇就抱着小儿子回来了。
“杏花怎么说？”大伯母把鸡蛋羹拌到米饭里喂给恹恹的叶枫。
叶枫却没胃口，老是想从椅子上跳下去。
叶海媳妇陆氏先是给叶如夹一筷子猪头肉，然后才回答道：“没事，估计是身体的原因，杏花说只要这段时间注意点就行，别让他碰凉的。”
“娘你别喂了，这孩子不愿意吃就算了，先把饭放起来，回头等他饿了再热热。”
大伯母大概喂了三分之一碗，听到她的话就收回手，把叶枫的脸擦干净，然后把他从椅子上抱下来，拍拍他屁股说：“行，玩积木去吧。”
至于碗里剩下的饭就是她自己三两口就着菜吃完了。
“大夏天的，别叫孩子吃剩饭。”大伯母说：“等他饿了，我再给他做新的。”
桌山只有她们婆媳几个，至于叶河和他媳妇早就分家分出去了，如今单独住在旁边，离得也近，骑双轮车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而已。
一顿饭安静地吃完，然后陆氏赶忙催促叶如回屋睡觉，“你下午还得去学堂，抓紧时间去睡一觉。”
叶如被催促得紧，只得打消帮着洗碗的想法，准备提着书囊回屋。
然而她才刚走两步，就听见外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男声的脏话和女声的尖叫结合在一起，顿时惊得正在地上搭积木的叶枫大声哭起来。
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喊着，“娘，奶，姐姐…”
陆氏在洗碗实在是抽不出手来，因此叶如上前两步将他抱起来，然后把手放在他耳朵边上微微堵住。
等陆氏擦干手匆匆跑过来的时候，外边的动静已经从男女互骂变成了时不时夹杂小孩哭声的互殴。
“如姐儿你带着弟弟到后边去躲一会儿。”大伯母嘱咐道：“你俩就在屋子里玩，千万别出去。”
“好。”叶如很快就牵着叶枫离开了。
等她走远，大伯母才骂一声，“真是造孽，隔壁的见天儿就吵一架，幸好现在不是夜里，要不孩子们又该睡不好了。”
陆氏叹一口气说：“何必呢，嫁给一个带俩儿子的鳏夫，我瞧着她身上总有青紫，而且那俩儿子对她也跟使唤奴才似的，这不是才刚生完孩子，连月子里都要为爷们儿洗衣做饭，要不是她大姐带人将她和两个孩子带回娘家，怕是出了月子人也就不好了。”
大伯母冷哼一声，“你等着瞧吧，就算吵得这么厉害都动起手来了，她过几天肯定又会跟着那人屁颠颠地回家，这么些年来不都是这样？就是可怜了她生的两个女娃。”
“唉。”陆氏再一次沉沉叹口气，“如姐儿年纪渐渐大了，她估计已经知道这件事，但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她说。”
“如姐儿懂事，回头叫她爹跟她聊聊就行，咱们家肯定不会阻止她孝顺亲娘。”
…
这段对话叶如虽然没有听见，但是她也能想象得到，而且她自然是知道自己亲生娘亲具体是谁的，小时候不懂事她还偷摸着去过亲娘家，这事家里没人知道，那时她瞧着亲娘吴氏在钱家当牛做马还心疼过，不过当她看到比她小四岁的妹妹从五岁开始就要被骂着干活的时候，就不再心疼她亲娘，反而开始心疼她妹妹了。
等外边吵架声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叶如平常去学堂的时间，她背上书囊后想了想，又从屋子里取来一个鸡蛋放进去，这是她自己的每日加餐，可以带到学堂里吃。
不过她并不是自己吃，而是沿着屋檐下的阴凉走到另一座黄土泥屋边，稍微等了一会就看到有人从屋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见到她就眼睛一亮，然后小声叫道：“姐姐。”
那人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裳，脸上黑乎乎的，怕是很久都没洗过，手指甲也不干净，身形倒是不瘦弱，只是很难辨别性别。
“快来。”叶如招招手说：“我给你带了煮鸡蛋。”
那孩子连忙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鸡蛋，一刻不停地开始往嘴里塞，被蛋黄噎得直翻白眼也没停下来。
这是叶如她娘后来生下来的女儿，没有正式的大名，只是大妞大妞的混叫着，她倒是不至于吃不饱饭，每天干完活，还是能吃饱的，然而吃得并不好，家里的肉蛋奶都是男人们吃的。
因此叶如隔几天就会给她送一个鸡蛋或者一杯牛奶之类的，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吃慢点。”叶如说。
大妞顾不得说话，直到把鸡蛋全咽下去才缓过劲来，“我没事，谢谢姐姐。”
叶如见她吃完了就说：“那我先走了。”
“好。”大妞恋恋不舍地看着叶如离开。
叶如坐上蓬车的时候还想着明天再带一碗肉过去。
然而她下午从学堂回家之后却听到一个坏消息，钱家大妞被她哥哥推倒在地撞到了脑袋，被送到药堂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大伯母说：“据说是大妞偷了家里的鸡蛋吃，但是…”
言下之意陆氏明白，她们自然是知道自己孙女/女儿经常带吃食给钱大妞吃，但一直没阻止，毕竟那些对她们家来说都不算什么。
这时候叶如刚巧出来，听到这话便皱起眉头，“大妞吃的鸡蛋是我送给她的，怎么就变成她偷的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不能让大妞背着这样的名声。”
当叶如把事情当着几位大夫面前说出来之后，钱家两兄弟依旧是毫不在意，好像他们没做错一样。
叶如放弃跟他们沟通，然后看着她亲娘吴氏一字一顿地说：“大妞是你亲生的女儿。”
吴氏这几年操劳，所以老得快，脸上满是疲惫，瞧着比同龄人要老十岁以上。
她不耐烦地说：“一个丫头片子而已，我供她吃供她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叶如看着她，心里极其失望，仅存的那一丝期盼瞬间消失。
自此以后一个新的想法开始在她心里扎根萌芽，那就是提升女子的地位，像杏花小姑那样，她要让她亲娘知道，女子不比男子差。
当然光是她一个人还不够，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也要加入进来。
这样的话，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已经满七岁的大妞入学。
大妞她爹到底抹不开颜面拒绝，很快就同意送她入学。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大妞她于算数一道颇具天赋，成年后考上了财部，专门管理城池的财政。
二妞虽然才智平平，但是有一手好绣艺，她绣出来的扇子和帕子极受欢迎，不管是在哪里寄卖都很轻易就一售而空，后来嫁人也是一生顺遂。
而吴氏心心念念的两个钱家男娃则是变成了泼皮流氓，不出意外地进了大牢，而夫妻俩自食恶果，都五六十岁了，还得自己做工。
至于叶如，也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四十岁时成为了冀望城第一位女性城主，为女性地位的上升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当然了，她叶家的身份不是助力，而是阻力，若不是因为姓叶，她上位的时间还能提前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