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那天上午, 两人到了家。

  进村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不少遛弯的人,赵亭松碰到村里人都会停车给他们递烟。

  这一年在外面别的不说,人情世故他倒是会了不少, 现在村里的人对他评价可高了。

  看到赵保国都要夸他生了两个好儿子, 老大赵春风一直挺优秀的,没想到老二赵亭松也不遑多让,甚至比他哥还有出息。

  谁能想到当初被人指指点点的小傻子, 有一天摇身一变办了厂, 在北城那边也混得风生水起。

  命运真东西, 可真是难以预料。

  听到喇叭声, 家里人就出来迎接他们,赵春风的老大虎子今年五岁了, 老二妞妞也两岁多了, 看到两人虎子就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嘴里还不停喊着:“二叔, 三叔。”

  妞妞走得慢,人也腼腆,跟着虎子喊了人, 就害羞得往赵春风身后躲。

  林砚池笑着摸了摸虎子的头:“又长高了,看, 这是什么。”

  他跟变魔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了一串糖葫芦。

  红彤彤的果子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糖浆, 哪怕从来没吃过,虎子都馋得流口水。

  欢欢喜喜的接过,甜甜地说了声:“谢谢三叔。”

  妞妞躲在背后咽口水, 赵亭松走过去单手把她抱了起来:“二叔给妞妞也买了好东西。”

  她还小, 糖葫芦不太适合她, 赵亭松给她带了盒糕点, 还是兔子造型的。

  妞妞看了也很欢喜,看着这个和自己亲爹长得很像的人,伸出小胖手抱着赵亭松的脖子,奶声奶气道:“谢谢二叔。”

  谢金枝走过来把孩子接过,笑骂道:“两个缠人的小鬼,二叔三叔才回来,让他们进去歇歇。”

  昨晚两人在车上休息了几个小时,倒是没那么累,林砚池道:“不碍事。”

  哄完两个小孩,赵亭松就把带回来的货从车上拿了下来。

  赵保国帮忙把东西拿进了屋子里,看着这大包小包的问道:“都买了些啥啊?”

  沈红英比他更好奇,东西弄回屋里她就开始翻包裹了。

  打开一看,都是些花花绿绿的衣服。

  棉袄毛衣打底衫,应有尽有,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林砚池把衣服拿了出来,递到她手里:“这是小满哥去南方那边进的货,在北城卖得可好了,这些都是专门给你们留的,嫂子,你也过来看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谢金枝还是年轻的小媳妇,一听有新衣服,迅速把孩子放到赵春风手上,跟着沈红英一起挑选。

  农村人为了方便干活,穿的都是些灰扑扑的衣服,乍一见颜色这么鲜艳的,沈红英都不敢穿。

  拿在手里摸来摸去,衣服的料子滑溜溜的,跟她们身上穿的粗布麻衣完全不同。

  谢金枝有点不敢相信:“这衣服我们真的能穿?”

  她去过县城几次,城里的人都还没穿这么好的衣服,她们这些种地的倒是先穿上了。

  赵亭松道:“怎么不能穿,现在市场开放了,啥都没限制了。”

  说着他就拿起一件外套往赵保国身上套。

  “别说,你爸换上这衣服后,还挺像个人的。”

  满脸欢喜的赵保国听到沈红英这话,拉下脸道:“你听听你说的叫什么话,什么叫挺像个人的,净知道埋汰我。想当年我也是咱村里有名的俊后生,不然咋能生出这俩优秀的儿子。”

  沈红英听得直发笑,对这几个娃道:“你爸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说得好像俩儿子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一样。”

  林砚池听得忍不住发笑,又给两人拿了几样发卡首饰。

  银镯子银戒指都有,谢金枝看得爱不释手,挑了几件喜欢的,打算等过年的时候再穿。

  家里其他人都是这样的打算。

  平时要干活,都舍不得糟践新衣服。

  林砚池正准备把自己的东西放回屋子,没想到他和赵亭松睡觉那屋竟然从外面上了锁。

  沈红英看了解释道:“你们那屋的屋顶有点漏雨,床铺都打湿了没法住人,这两天你们先去药房那边将就一晚。”

  林砚池觉得有点奇怪,暑假的时候回来都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屋子还漏雨了。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能把东西先搁在沈红英和赵保国房里。

  林砚池和赵亭松回来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帮忙杀猪。

  两头一百多斤的大肥猪,光是他们家的人还不够,除了杀猪匠,还找了几个有劳力的邻居帮忙。

  一头是家里养的,一头是赵保国听赵亭松的安排,去外面买的。

  赵亭松不是个忘本的人,专门让赵保国去外面再买一头猪,今天杀了猪后,明天就请村里人吃一天的流水席,都由他们家出钱。

  除夕将至,厂子那边的工人都放了假,赵春风给每个人包了二十块钱的红包,还当着村里干部的面给村里财务拿了一千块钱。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又是必须支出的。

  厂子能安安稳稳的开下去,离不开村里每一个人的支持,想要不被人说闲话,为人就要圆滑周到一些。

  花点钱出去大家都能皆大欢喜还能省掉不少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支书家要摆流水席的事早早就传了出去,下午的时候周围的妇女同志从家里带了菜过来,帮着沈红英一起准备明天要吃的硬菜。

  赵亭松家里有一块很大的坝子,把车挪开后,能容下不少人,第二天一早,老乡们就搬着自己家里的桌椅板凳来了。

  今儿个家里实在热闹,谢金枝笑着打趣:“这排场都快赶上我跟春风结婚那时候了。”

  平时村里吃流水席,都是家里有喜事或者白事,不然,一般是不会办席的。

  自家人吃饭都成问题,谁还有余粮办酒席。

  也是家里条件好了,才敢这样破费。

  沈红英乐道:“你就当这回也是咱家里办喜事。”

  谢金枝想到了什么,也跟着点了点头。

  林砚池和赵亭松这回从外面带回来很多好东西,瓜子糖果应有尽有,每个桌上都用盘子放了一盘,大家可以敞开肚子吃。

  吃饭的时候,两人还跟人递烟敬酒,赵亭松喝了几杯后就悄悄跟林砚池咬耳朵。

  “大哥大嫂结婚那会儿就是这样跟人敬酒的,咱俩这像不像是结婚了?”

  林砚池小时候也经常跟着奶奶一起吃喜酒,本来他还没往那方面想,但听赵亭松这么一说,他发现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他道:“你还想跟我结婚呢?”

  赵亭松听着不太对味:“什么意思,你不想?”

  林砚池道:“咋不想,做梦都想呢。”

  不过婚礼这事,这辈子他们都指望不上了,也只能自欺欺人的哄哄自己。

  赵亭松摸了摸他的头,颇具深意地笑了笑。

  林砚池和赵亭松现在是村里的大红人,村里人能过好日子,都得多亏他们。

  国家政策开始转变,听说大集体要取消了,以后可以自己种地自己干,每年交了国家规定的粮食,剩下的都归自己,不用等着村里分了。

  粮食的事对老百姓来说是头等大事,现在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大家不知道是好是坏,都围着林砚池问他的看法。

  不管大家愿不愿意,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且,以林砚池后世人的眼光来看,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肯定是好的。

  解放了农村生产力的同时还调动了大家的生产积极性,以前为集体干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人磨洋工。

  现在为自己干了,肯定铆足劲搞生产。

  大家心里正没底呢,听到他的话就安心了很多。

  他是知青,现在又在北城上大学,懂的肯定比一般人多。

  除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在任何时候都是受人尊敬的。

  一群人围着林砚池聊天,时不时就要在一旁给他敬酒。

  赵亭松不爱聊这些,坐在林砚池旁边嗑瓜子,等他中场休息的时候,赵亭松道:“张嘴。”

  林砚池不知道他要干啥,但是很听话的张开了嘴。

  嘴一张,赵亭松就把自己剥好的瓜子仁放到了他嘴里。

  林砚池吃完瓜子,哥俩好的搂着他的肩膀,撒娇道:“小满哥,你可真贴心啊,也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能当你媳妇。”

  旁边人听了都在笑。

  “小满现在这么厉害,指不定哪天就要找个城里媳妇回来。”

  倒是有人跟他说亲,不过都被沈红英推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看明白了,他们家现在条件好了,肯定瞧不上村里这些普通的,大家也懒得再去惹人不快。

  赵亭松心道,他媳妇还真是城里的。

  林砚池跟着众人起哄:“就是,小满哥这么厉害,肯定会找个又好看又有本事的媳妇,咱俩关系这么好,你要是有媳妇了,一定要先介绍给我认识。”

  他眨着眼,说得一脸真诚。

  这话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夸赵亭松还是夸自己。

  赵亭松被他臊得脸红,轻声道:“你就可劲作。”

  “林知青,别光说小满啊,啥时候把你对象也带回来给大家瞧瞧啊。”

  “就是,林知青对象咋样啊,是不是也特别漂亮?”

  赵亭松盯着他,想听他怎么回话。

  林砚池慢悠悠道:“漂亮倒是谈不上,人也不太聪明,脸皮子还薄,说他两句就脸红。”看着赵亭松撅起了嘴,林砚池笑了笑:“可是就算他有那么多缺点,我还是很喜欢他。”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赵亭松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

  林砚池这番话一看就是对自己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白,胆子可真大啊。

  不过他很喜欢,心里巴不得林砚池多说几句。

  趁着大家不注意,还悄悄回应林砚池:“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说完,心里就带着点说不出来的畅快。

  他们的感情不能坦露在阳光之下,只能借着这样场景昭告所有人。

  别人听不懂没关系,他们俩自己懂就行。

  晚上吃完饭,帮忙把家里收拾完后,大家都慢慢离开了。

  沈红英给关系好的几个人妇人都送了碗蒸肉,就当是提前祝她们新年快乐了。

  今天大家都高兴,喝了不少酒,跟两人说了会话后家里人都回了房。

  林砚池也打算离开了,赵亭松把家里的门拴上,道:“今晚住这边。”

  林砚池捏了捏他的脸:“你酒喝多了?妈不是说这边被打湿了没法住吗?”

  赵亭松笑他:“咱妈说啥你都信,真是好媳妇。”

  不仅笑得坏,嘴也坏,林砚池伸手锤了锤他:“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赵亭松没解释,把门打开对他说:“进去看看。”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林砚池好像猜到了点什么,又没有完全猜到。

  开灯的时候顿了两秒,指尖都忍不住轻颤。

  拉下绳子,整个屋里都亮了起来,和林砚池记忆中的陈设完全不同,此时他们住的房间跟以前比起来算得上是焕然一新。

  屋里被收拾的很整洁,床单被套全都换成了大红色,墙上还贴了个大大的囍字。

  摆放杂物的桌子也被擦得很干净,上面摆了金色的烛台,烛台上放着两根红蜡烛。

  林砚池摸着床帐上的同心结,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赵亭松拿着火柴把蜡烛点燃,看林砚池愣在原地没动,从背后拥住他。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林砚池握着同心结,嗓音有些发涩。

  他就说赵亭松有事瞒着他,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

  联想到白天他说的那番话,看来是早有预谋。

  “早就想这么干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回来之前我给大哥打电话说了这事,让家里人帮忙弄的。”

  怕人看见怀疑,这些东西赵春风都是去县城找不认识的人买的。

  林砚池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道:“难怪你今天穿得这么正经,也不早点告诉我一声,这么重要的日子,让我也好好收拾收拾。”

  赵亭松咬着他的耳垂,用牙齿磨了磨:“不用收拾你也好看。”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赵亭松心思一点没变。

  林砚池心里很感动,嘴上却道:“其实没必要的。”

  这个年代两个男人在一起不容易,他们能走到今天,林砚池已经很满足了。

  仪式什么的,他从来都没奢望过。

  赵亭松不依:“怎么没必要,别人有的东西你都要有。咱俩是在父母面前过了明路的,在外面不能给你名分,但是在家里,该有的仪式一点也不能少。”

  林砚池没想到他能想得这么周到,转过身抱住他,瓮声瓮气道:“赵亭松,你真好。”

  赵亭松亲了亲他的发顶,然后轻轻把人推开。

  “我有东西送给你。”

  还有惊喜呢?

  林砚池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个丝绒的盒子,挺大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

  赵亭松没留什么悬念,直接把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两枚一大一小的戒指。

  赵亭松放下盒子,把戒指从里面取了出来,给林砚池戴上。

  林砚池很意外:“你还懂这个?”

  赵亭松道:“陆学林告诉我的。”

  林砚池轻轻哼了声,他就说,赵亭松这样的土小子,哪懂这样的浪漫。

  林砚池把另一枚戒指给赵亭松戴上,两人十指交叉,两枚戒指碰到一起,在灯光下发出了温柔的光泽。

  除了戒指,盒子里还有个首饰,林砚池拿起来看了看,感觉有点奇怪。

  好像是银质的手链,上面挂了很多小铃铛,轻轻一碰就响得不行。

  林砚池满头问号,谁没事会戴这玩意。

  他往手腕上比了比,感觉尺寸也不太对。

  赵亭松站在一旁捂着嘴笑,看着林砚池一头雾水,他才解释:“这个不是往手上戴的。”

  不往手上戴,那往哪戴?

  林砚池仔细想了想,看着赵亭松带着薄红的脸,突然就明白了。

  “赵亭松,你可真是一点不害臊啊。”

  赵亭松怕他误会,忙解释道:“这是我自己想的,没问别人。”

  林砚池哼了一声,坐在床上,抬起了脚。赵亭松屁颠屁颠过来替他戴上,腿轻轻一摇,那铃铛就响个不停。

  林砚池平日再放得开,这会儿也觉得羞耻,两下就把脚链解了下来扔给了赵亭松。

  义正词严的批评他:“你也太不知羞了,正经人谁戴这个的。”

  赵亭松把脚链放回盒子,轻笑道:“没人的时候,你悄悄戴。”

  没人的时候,什么时候没人?

  林砚池抬脚踹了踹他,红着脸骂道:“真是个坏胚。”

  赵亭松没说什么,他知道,林砚池肯定会同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