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池把北城日报的报纸带了回来, 赵保国拿到屋外看了看,高兴得合不拢嘴。

  沈红英看他这般高兴,端着个小板凳坐到他跟前, 忙道:“上面写啥呢, 快给我念念。”

  赵保国道:“说咱们家小林是神医呢。”

  说着,把报纸递给一旁的赵春风:“老大,给你妈念念。”

  赵春风清了清嗓子, 当着全家人的面念了起来。

  沈红英边听边笑, 她一个妇道人家, 虽然不懂这些事, 但是也知道,上报纸的都是那些她们见不着面的大人物, 没想到这回他们家小林也能上报。

  哎哟, 真是太出息了。

  林砚池听得脚趾抓地, 从来都没觉得这么难为情过。

  陆学林把他吹捧得太高了, 在外面不觉得有什么,回到家里,被赵春风认认真真念出来, 真是尴尬得他头皮都要发麻。

  更难为情的还在后头,一家人吃完饭, 赵保国背着个手道:“我出去转转。”

  嘴上说着转转, 手里还拿着份报纸,林砚池知道,他肯定要去村里大肆宣扬了。

  果不其然, 等他上卫生所给人看病的时候, 路上若是碰到人, 准得被叫住。

  他们的想法跟沈红英一样, 能上报纸的,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林知青上了报纸,那他就是大人物。

  这么个大人物在他们村里,给大家看病,带大家挣钱,换作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看到林砚池,就想跟他拉拉家常,亲近亲近。

  还有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没事就来卫生所找他,说要跟他介绍对象。

  王永年被烦得不行,听到他们说要介绍对象给林砚池,哼道:“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人家林知青是谁?你们介绍的那些人又是谁?门不当户不对的,知道的说你们在跟他介绍对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跟他结仇呢。”

  那些人被他说得脸上无光,又道:“人家林知青都没急呢,你急什么?你家没闺女,要是你家有闺女,你还能坐得住。”

  王永年真是懒得理他们,有闺女又怎么样,有闺女也得有自知之明。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林砚池赶紧劝道:“我知道大家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有对象了。”

  “啊,有对象了,是哪家姑娘啊。”

  “是我们村的吗?”

  “肯定不是,没听说村里哪家姑娘跟林知青好上了。”

  “那就是城里人了。”

  一听是城里人,大家也消停了,他们村的姑娘再好也比不过人家城里的。

  可惜了,还以为能把林知青留在这里,当他们村的女婿呢。

  “这下行了吧,没病就赶紧走,别耽误别人。”

  王永年不怕得罪人,两下就把他们给轰出去了。

  等卫生所的人走光了,他又揶揄道:“人怕出名猪怕壮,让你高调。”

  林砚池笑了笑:“他们也没坏心。”

  两人说了几句,赵亭松又来卫生所找他:“爸让你去大队部开会呢。”

  说完他又冲着王永年点了点头,叫了他一声:“王叔。”

  王永年吸了口气,今儿个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这臭小子哪次见他不得给他斗上两句,今天倒好,居然还叫他叔。

  太神奇了。

  赵亭松哪管他是什么想法,把话带到,就拉着林砚池一起走了。

  王永年看着两人的背影犯嘀咕,要不是赵亭松是个男的,他都怀疑林砚池的对象是他。

  两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这村里,有林砚池的地方一定就有赵亭松,关系也太好了。

  林砚池和赵亭松到了大队部后,干部们基本都到齐了。

  赵保国看到他,兴高采烈道:“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吗,今年大队财政宽松,前几天我们几个干部去供销社买了肉,想着跟村里人一起热闹一下,叫你过来商量商量。”

  现在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大队部的干部都习惯性想听林砚池的意见。

  林砚池道:“可以啊,肉和粮我们队上出,菜可以让村里的人自己带。”

  干部们都是这样想到,村里这么多人,队上买的那点肉肯定不够分,想吃饱大家都要做出贡献。

  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这时节正是萝卜青菜生长的时候,能免费吃肉,村里人肯定愿意贡献一点菜出来。

  事情拍板,赵保国就把吃大锅饭的日子定了下来。

  村里废弃的食堂还能用,大清早沈红英就领着几个妇女同志把灶火整顿好,又架起了两口大锅,开始炖肉。

  萝卜土豆洗干净切成块,泡好的粉条和发好的豆芽,各种配菜一股脑的都扔进了肉锅里。

  沈红英舍得下调料,肉炖了没多久就出了味。

  等肉炖好,又把煮熟沥干的青菜叶子用油炒一遍,再和着饭一起蒸。

  既不费粮,又好吃有味。

  村里人跟吃酒席一样,把家里的桌椅板凳都弄了出来,小孩们一边捧着碗,一边吸鼻子闻肉香。

  以前也不是没吃过大锅饭,可那时候的大锅饭,味道不好不说,还特别少,去得稍微晚一点,连口稀饭都喝不着。

  这回不一样了,光是闻着味,就知道有多香。

  刚上桌,就有小孩偷偷摸摸地把筷子伸到汤碗里,蘸了点肉汤往嘴里嗦,这味道,就算被骂也值得了。

  大人们不断吞口水,都想大快朵颐。

  赵保国知道这会儿没人能听得进他说的话,干脆就让大家先吃了来。

  他一声令下,那就跟洪水开了闸似的,谁动作稍微慢一点,连汤都没得喝。

  赵保国笑道:“锅里还有,大家敞开肚子吃。”

  村里有老人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

  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感触颇深,赵保国道:“会越来越好的。”

  旁边有人立马道:“有你这么好的支书,还有林知青这么好的同志,我们村肯定会越来越好。”

  这话不是吹捧,林砚池的能耐先不提,赵保国这个支书当得是大家都心服口服的。

  眼看着大家都已经吃完,赵保国站起来,拿着个喇叭道:“同志们,今天这顿饭香不香?”

  众人大声道:“香!”

  “这样的日子美不美?”

  “美!”

  “想不想以后的日子更美?”

  “想。”

  赵保国点了点头道:“要想日子过得好,劳动生产少不了,我听别村的队长说,他们村有些人心里开始浮躁,总觉得干大集体自家占不了便宜,种粮食都开始磨洋工了。我不希望咱们村里有这样的人,我当支书,讲究的就是一个公正,谁家干得好 ,谁家干得不好,我都看在眼里,平日里我不说什么,但年底分粮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人群中立马有人保证:“这你放心,我们都不是那种搅事的人。”

  “今年我家分了好多粮,明年肯定好好干。”

  大家都跟着附和。

  看众人这么配合,赵保国笑了笑,收起了脸上的严厉。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林砚池悄声道:“保国叔可真厉害。”

  赵亭松嘴里还包着两口饭,不清不楚的回了句:“是挺厉害。”

  林砚池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一天除了会干饭还会干嘛?”

  得亏他们家底子还行,不然迟早都要被赵亭松吃垮。

  赵亭松眼珠转了转,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跟林砚池靠近了些,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林砚池的脸刷一下就变红了,轻声哼道:“臭流氓,你跟谁学的。”

  赵亭松笑:“我自己琢磨的。”

  瞧他那样,好像还挺骄傲的。

  林砚池道:“这么厉害,那你再说两句。”

  赵亭松脸红了红,这青天白日说一句就行了,哪还敢再说。

  林砚池哼了哼,就知道他不是自己对手。

  趁大家不注意,林砚池偷偷把桌上剩的菜倒进赵亭松碗里,揉了揉他头的道:“好好吃饭。”

  ……

  林岗村在赵保国的管理下,风气一直都不错,今天又这样恩威并施一番,就算有些好事的人心里有其他想法,也被压了下来。

  赵保国是有几分本事的,大家就安安心心种地,老老实实跟着队上的安排走,这日子保准会好起来。

  今年村里种了三十亩的红花,来年肯定能卖不少钱,年底分粮分钱的时候,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村里吃完大锅饭,各家都要开始准备过年了。

  年三十那天,沈得贵就来了赵家,他离了婚,自己也没个家,大过年的,赵保国见他可怜,就把他也喊到了家里。

  往年都是这样一起过的。

  沈得贵还记得自己当初说的话,过年真给林砚池包了个一百块的大红包。

  这种红包意义不太一样,这代表着沈得贵也是发自内心的承认了他。

  林砚池接过,有些腼腆道:“谢谢舅舅。”

  “都是一家人,你也甭客气。”他嘴甜,沈得贵看着也喜欢。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砚池点着灯,抱着自己的铁皮盒子一张一张数钱。

  这一年,他们买了很多大件,前几天,他和赵亭松还出钱给沈红英买了台缝纫机,也花了不少钱。

  林砚池这一年也挣了不少,两个人的钱加起来零七碎八加起来差不多还剩两千多,等今年的药材卖了分了红,东拼西凑应该能凑到三千块。

  三千块在这年代,还真是不少了,林砚池躺在赵亭松怀里笑:“咱们现在算不算是隐形的富豪?”

  等改革开放后,这笔钱,肯定会发挥出大作用。

  “你说算就算。”

  赵亭松对金钱的欲望不高,比起这些钱 ,他显然是对林砚池更感兴趣。

  林砚池正数钱呢,他就开始不老实了。

  林砚池被他闹得没法子,也没心思数钱了,他在这事上从来不矫情,天气还有些冷,是得做点运动暖暖身。

  ……

  还指望着今年多分点红,林砚池这回对地里的药材特别上心。

  不过种的村子多,他一个人实在忙不过啦,后面干脆就想了个主意,让每个村的队长挑个信得过的人出来,他免费给他们培训。

  然后各个村的药材管理都由他们自己负责,出了问题,林砚池会帮忙处理,其他的,都让他们自己来。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林砚池倒是恨不得把自己懂的知识都交给他们。

  他跟公社签了合同,就算这些村想翻脸不认账,那都不可能。

  这才刚开始,还没见到钱,其他村的人肯定不敢瞎折腾,就算有其他想法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冒出来。

  都是头一回种药材,就怕出了什么纰漏导致血本无归呢。

  各个村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照顾地里的红花。

  他们认真干,加上老天爷给力,药材还真让他们种成功了。

  林岗村有经验,今年的红花比去年产量高了些,其他村的因为是第一次,产量要少一些。

  不过也都很可观。

  最差的当黄水村,三十亩的地,产量还不如林岗村的一半。

  他们那地方人穷,地也不行,整个村的人凝聚力很散,村上的干部也不太好管理,这次红花种的不好,不检讨自己,还试图把责任推到林砚池身上,怪他没有帮他们村的忙,还说以后都不想种了。

  林砚池现在可是公社的宝贝疙瘩,这话还没传到他耳朵里,黄水村的人就被书记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村的人没人再敢说林砚池什么,不过心里肯定还是不舒服的。

  林砚池上回跟赵保国一起去他们那边的牛棚看过,对这个村的印象不太好,其他村的产量都合格,就他们村不行。

  这些人也不检讨自己,反倒来怪他。

  看来穷也有穷的道理。

  等红花晒干后,赵亭松又到运输队找沈得贵帮忙,这回药材多,可不是他们轻轻松松就能背到县城的。

  陈牧安那边老早就等着了,这么多红花,他一个人也吃不下,他有路子,能往外销售。

  都是过了明路,也不怕谁眼红。

  他跟林砚池都这么熟了,自然也不会亏待他,这回的价格比去年还要高一些。

  几个村的红花算下来,卖了好几千。

  当初赵保国说村里给他分三成,后来到了公社那边,因为给林砚池拿了工资,书记让会计算了笔帐,最后经商量还是决定给林砚池分两成的利。

  药材都是大家辛苦种的,林砚池若是狮子大开口要得太多,自己也觉得亏心。

  就算两成的利,他今年分得也不少,算下来,他一个人就能拿八百多呢,比一个村都多了。

  他高兴,那些分钱的村也高兴,平时分钱都要等年底,现在上半年就能分好几百块,上哪找那么好的事去。

  要不是每年交粮都有定数,他们还想种更多呢。

  这事陈牧安也跟林砚池提了一嘴,让他最好再种点别的,药材市场如今一直紧缺,只要有货,不愁卖不出去。

  道理林砚池都懂,不过种药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小打小闹还行,真要大规模种植,现在根本不是时候。

  而且,他也没那么多时间了。

  十月份就要恢复高考,他现在若是继续往地里折腾,哪有时间复习。

  高考停了十年再恢复,可想而知,竞争会有多么激烈。

  林砚池不担心自己,他担心赵亭松。

  赵亭松的底子太差,如果不抓紧给他补课,他肯定是考不上的。

  然而,比起他教的东西,赵亭松显然更喜欢林华清留下的那本书。

  原著已经损坏很多,多翻几遍就容易翻烂,赵亭松还专门去供销社买了纸回来,将上面所有的内容都誊抄了一遍。

  中药方面的知识林砚池和他讲过一些,但肯定不如看书来得直观,赵亭松没事就抱着这书看得津津有味,换成其他书他的兴趣就没那么浓厚了。

  对此林砚池很头疼。

  赵亭松也纳闷,他一直很听林砚池的话,林砚池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异议。

  就是对林砚池一直让他做题和写文章的事,他还是有些不理解,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有吴老那封信在,林砚池也好解释。

  “你没听吴老说吗,我们国家现在人才紧缺,指不定什么时候,国内这些大学就要大量招生了。”

  赵亭松看着他笑:“招生不招生的,跟我这种种地的有什么关系。”

  林砚池眉头皱了皱:“怎么没关系,有机会说不定你也能进大学体验一回。”

  赵亭松摇了摇头:“我不想体验。”

  若他想上学,当初吴老要给他推荐的时候,他就答应了。

  林砚池道:“你不想体验我想呢,到时候我去上学了,你还在村里,咱俩不是就分开了吗?”

  赵亭松道:“你又不可能上一辈子学,我等你就是。”

  “不是这么个道理。”林砚池试着和赵亭松解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得出去见识见识。”

  赵亭松想了想道:“我出去见识过,知道外面有多好,也不一定非要上学的。”

  赵亭松一向最听自己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事上会这么坚持。

  林砚池试图给他洗脑:“你想啊,外面有很多很多优秀的人,咱俩要是不在一起,万一我碰上更好的人变心了怎么办?你得为咱们将来考虑考虑。”

  赵亭松看着他,肯定道:“不会的,你不是那种人。”

  “你先别管我是不是那种人,你就说你跟不跟我一起上学吧?”

  赵亭松也不理解林砚池为什么非要问这样一个假设的问题,但他看出来若是自己继续说下去,林砚池肯定会不高兴。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很有必要的。

  如果说一句无伤大雅的谎话,能让林砚池开心,那他又何必非要坚持自己的观点。

  于是,在林砚池执拗的要一个答案时,赵亭松点了点头道:“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