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觥交错, 人声鼎沸,人群中一个隐蔽的角落。
宽大的手把玩着一个白色的盒子, 盒子边上有着复杂的花纹, 中间是一串很简洁的外文。灯光下,盒子边上泛着有质感的光,不像烟盒, 倒有点像艺术摆设品。
烟盒在手中转动, 最后停下被摆在高脚桌上。江抚明盯着烟看了半天,眉眼中是散不开的阴郁, 手指一下没一下地叩在桌子上,发出心烦意乱的声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把这个烟拿了出来。
将它交给这里的东家,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拿着去寻找对方, 又有点太过。
还是放回原地?
江抚明斜看着白色的烟盒, 烟盒在旁边的酒杯折射出来的光下, 像是多了一层光的浪花,潜在深海中, 光怪陆离。
“江哥你在这躲着呢, 我说怎么找不到人。”人未有过来,声音先过来了。
江抚明也没有抬头去看人,反而先把旁边的烟收了起来。
蒋衍渊瞧见了, 觉得像烟盒, 又不太确定,觉得扑克牌的可能性大一些。谁都知道江哥最讨厌烟味了, 闻着那个味道就受不了,肯定不可能自己身上带着烟的。
“你不是不来吗?”蒋衍渊将酒杯放在高脚桌上, 他已经换了杯子,重新洗了手了。他坐在位子上,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道,“你可真行,这么热闹的宴会,硬生生找了个这么安静的角落。”
“我没说不来。”江抚明淡声说道,目光斜看了一眼穿着亮眼的蒋衍渊,片刻工夫都没有,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视线在人群中打转,像是在找什么身影,又像是单纯地在看人群。
“啧啧。”蒋衍渊摇了摇头,江哥电话一挂就是没有耐心听,没有想到人来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吸引着他过来。这家伙自由习惯了,谁的话都爱听不听,没有人能指挥他做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为了林小姐来的。
想起之前林小姐那气鼓鼓的脸,别提了,还好她得去招呼客人,没什么闲工夫,要不然他可脱不了身。
“林家小姐这事?”蒋衍渊晃动手中的酒杯试探说道。
江抚明一个眼神看过,他就立马点头,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举起手来,“行,当我没说过这事情。”
蒋衍渊叹了一口气,这事情成不了,他也不在这里一直念叨着让江哥烦了。江哥情绪本来就不稳定,等下把他惹急眼了,那他就要去医院躺板板了。
说起进医院,就想起那位被江哥打进医院几次的勇士。
“江哥,我今天碰到傅家那位了。”蒋衍渊笑着说道,“那个傅二公子果然没有来,出面的傅大少爷,果然气质就不一样。”
“傅大少爷的胸怀果然就不一般,我今天不小心洒了酒水在他身上,他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人外表看着冷了点,性格还是温和的。”蒋衍渊口中,傅严亦将那都好。
“可惜了,进不了这名利场,只能当个教书老师,不过也是C大的老师,这么年轻就是教授了也是有本事的。”蒋衍渊说完点了点头。
“他性格温和?”江抚明接话道,黑色眼眸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蒋衍渊。
“当然温和,我把他衣服撒了酒酒,一句气话也没有说,还客客气气和我握手了,我后面才发现我另外一只手上也沾有酒,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变,感觉没有什么脾气。”蒋衍渊的重点完全是落在对方和他握手上。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就在意,一些细节也能被他反复说道。
江抚明垂眉,漆黑的眼瞳看着地板砖,耳边好似又响起那皮鞋踩在瓷砖地板的声音。
想起那在昏黄灯光下,随意丢弃在垃圾桶里的西装。
那在耳边,持续很久的流水声。
想起那一双在昏暗灯光下,也能清楚看见,被洗得发红的手。
“是挺温和的。”江抚明发出一声不明的轻笑声,说是笑声,他的面部甚至没有一丝笑意。
蒋衍渊抬眉,打量了下江抚明,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你认识他?”
江抚明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从座位上起来,整理了下胸口的红色领带,领带上的蓝宝石领带夹让他显得无比尊贵,简单的装饰品,在他身上就有着不一样的效果。
是气质的原因,他身上有着那种傲人的贵气,是一眼看上去,就久居上位的孤傲感。
“你这是去哪里?”蒋衍渊冒冒失失地站起身来,差点将高脚桌上的酒杯撞倒。
江抚明也没有回头,道:“去给林老爷贺寿。”
江抚明这是想要回去了,蒋衍渊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也对,他本身就不爱这种人多地方,今日能来就已经是稀奇事情了,贺寿后就走也很符合他的性格,好歹是记住要贺寿了,年纪再小些的时候,送了礼物就走了。
“等下要不去聚餐,阿临也来C市了,在这里开个酒吧,聚一聚。”蒋衍渊从后面追上来,“不去酒吧,知道你不爱那地方,我们去吃外国料理。”
“行。”江抚明同意了,这几天要比的比赛都比完了,他想去训练就去,不想去也没有人逼着他去。今天也跟教练说了,反正等会儿也是回家,和朋友们聚一聚也可以。
蒋衍渊见人点头,立马掏出手机给阿临发了短信,又去定了座位,老规矩,定的是包厢。跟江少爷出去吃饭,必备要素,选安静地方。
江少爷脾气不好,周围吵闹容易让他暴走的指数升高,想和他吃饭就必须要懂点规矩。
两人在拜访林老爷子的时候,意外遇上了京圈的熟人。这熟人也不是别人,是苏家的老爷子,苏家是搞房地产生意的,后面转型做了家用电器,他和林老爷读书那会就是朋友了。
林老爷子过大寿,他亲自来也说得过去。
苏家和江家不熟,但是和江抚明母亲那一家熟,他还认了江抚明当干孙子。
江抚明小时候听说对方还抱过他,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他记事起,他这病,对方也出了不少力,苏家也不是所有儿子都去当商人,还有个当了医生,当年也一直在给他看病,不过人家主攻的是心脏那一块,最后他也不由对方负责了。
江抚明和自家的爷爷不是很亲,但是和这个人还算亲近,对方对他的好,他都是记得的,见到人自然要乖乖问好的。
苏老爷子见到江抚明也是欢喜,看到人就让人过来。蒋衍渊也见过苏老爷子,但是不太亲近,就在一边打个招呼,就安静地跟在两人后面。
苏老爷子一见到江抚明就嘘寒问暖,询问他最近的状况,江抚明也是他问什么答应什么。
蒋衍渊也难得见对方这么乖巧,也是,江抚明这人,对老对幼都挺好的,就是对他们这些中间层次的人意见很大,赤。裸。裸的差别对待。
“我看到你拳击比赛拿奖了,不错,不过爷爷我啊,更希望你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不要嫌爷爷啰唆。”苏老爷拉着江抚明的手说道。
“不会。”江抚明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苏老爷子笑了笑,拍了拍江抚明的手背,眼睛不知道看到了谁,转头看向江抚明,道:“有时间吗?”
“有的。”江抚明点头,看着眼前年纪大了,坐在轮椅上,但是中气还是很足的老人身上。虽然头发发白,满脸皱纹,但依然威严不倒。
“那就好,你以后都跟着妈妈生活在C市了对吧。”老人笑着问道。
江抚明点了点头。
“那正好去带你认识一个人,这个人是我认的小老弟,人真的很好,脾气也好,性格又温和。大学老师,家世也不错,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下。”苏老爷子笑着说道,手握着江抚明的手,意思后面的助理给他推车。
江抚明跟着苏老爷子后面走,对方说带他去认人,他也总不能说走。蒋衍渊寻思也没有什么事情,就跟在后面当了个小尾巴。
他们几个穿过人群,江抚明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偏开目光不去看。
“小严啊。”苏老爷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串脚步声,和一个清冷的声线一块落入耳边。
“苏大哥好。”
江抚明的瞳孔放大,旁边的蒋衍渊也睁大了眼睛,视线来回看,好像到瓜田之中的样子,瓜太大无从下嘴。
苏老爷子牵起江抚明的手,笑着看向前面已经换了一套西装的傅严亦,道:“小严呀,这是我认的干孙子,比亲孙子还要亲,以后就在C市生活了,和你一个城市,有什么忙帮下他。”
“来,抚明,这是你的叔公,喊叔公好。”
蒋衍渊的嘴巴彻底张大了,眼睛来回在傅严亦和江抚明身上看,最后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这也太劲爆了,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展。
苏老爷子并没有认傅严亦当干亲,认了傅严亦当好朋友,他让江抚明叫人叔公,是想让江抚明和对方攀上关系。
他知道这个小年轻不简单。
苏老爷子和傅严亦是忘年之交,是下象棋的时候认识的,算得上是棋友,偶尔还能约上傅严亦一起去江边钓鱼,不过是他之前在C市的日子,他现在又回京圈生活去了,不过和这个认的小老弟来往密切,他们还是信友。
这年头,想要一个文笔不错,字好看,又有闲情雅致的信友已经很难找了。
江抚明眉头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挤在一块,腮帮子收紧,目光变得锐利如尖刀,但是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表情,免得在苏老爷子面前失态。
傅严亦也没有想到是这副场面,目光停留在江抚明的身上,手推动自己的眼镜,露出一个得体的浅笑,微微鞠躬:“好久不见,近日可身体好,我也没有大他几岁,叔公都把我叫老了。”
对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江抚明身上,眼神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碰碰着,碰碰那。
不爽。
江抚明眉眼带上寒霜,对方的退让,对方的帮忙,怎么就是让他心里不痛快呢,没由来的。
见两个人都不愿意,这个事情便作罢了。江抚明是他的干孙子,傅严亦是他的好友,也能带带他干孙子的。
“小严你今年33岁了吧,是年华正好的时候啊,有对象了吗?”苏老爷子笑着问道。
傅严亦摇了摇头,道:“总会遇上的。”
“你呀,终身大事要上点心了,本来还想让你给抚明介绍的呢。抚明今年26岁了,还没有对象,你们两个真不让我省心。”苏老爷拍着江抚明的手对付严亦笑着说道,牵着江抚明的手向前。
“我孙子以后就拜托你多照顾了,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朋友。”
傅严亦看着江抚明的脸,点了点头,将手伸过来与江抚明的手相握,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戴着眼镜,他的视线像隔了一层迷雾一样,让人有些看不清。
江抚明不由得想起,在不久之前,看见的那双清澈的眼睛。
黑色的,深邃的。
“你好,江抚明,我是傅严亦。”
对方礼貌地和他打招呼,就像从未和他相见过一样。
休息室、卫生间,种种一切都好像被抹平。
手中的温热消失,对方抽走了手,江抚明目光落在对方的骨骼分明,骨节处还有些泛红的手,大脑里不禁又想对方洗手的画面。
对方这回,又会洗上多久。
苏老爷看着木讷的江抚明,替一直没有说话江抚明圆场,傅严亦和苏老爷子说了很多的话,直到苏老爷子被人喊走,这场交流才停止。
蒋衍渊站在一边,都觉得自己身上要长蘑菇了,正想和傅严亦说几句套话,加上联系方式就跟江抚明走。
却没有想到,喊人这个事情,江抚明先做了。
“请等一下。”
傅严亦转过去的身子又转回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脸上也没有之前的笑容,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就像天空上轻飘飘的云朵。
“有什么事情吗?江先生。”
江抚明黑色的目光沉沉看着在华灯下人,对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和扔在垃圾桶里的是一样款式的,脆弱的手腕上戴着精致的手表,扣子扣最上方,端正雅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边眼镜戴着,本应该是斯文败类的打扮,可对方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斯文的教书人。
气质的原因。
气质上是无害的原因。
就像是躲在郁郁葱葱的丛林里一样,一眼看过去都是些花花草草,所以是无害的。
江抚明从自己口袋里将那一盒女士香烟拿出来,没有错过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冷声道:“你的。”
这里最惊讶的应该是属蒋衍渊,他看着江抚明从口袋拿出烟那一刻,三观都裂开了,他居然有生之年看见江抚明拿烟,以前可是在他面前提烟都不行,居然能看见他碰,真是稀奇。
更稀奇的是,这两人这个状态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蒋衍渊的草食动物本能是让他快点走的,但是八卦的天性让他留了下来。
傅严亦目光盯着江抚明手上的女士香烟,对方的手很宽大,所以本就比市面上要小巧一点烟盒在对方的手上就像一个玩具一样,对方的手骨上伤痕累累,这会还有刚结痂的伤口,倒是出奇地配这盒香烟。
香烟上那串简单的外文,翻译过来的就是。
灼心。
对方的伤口落在他的眼里就像火一样,烧得他心痒痒的,很想亲自给对方上药,用最烈的药,在对方的伤口上。
裂痕无法愈合。
带来伤痛变回化为永久。
“谢谢。”傅严亦从对方手上拿回自己的香烟,他没有第一时间放回口袋,而是用手握着。
“先失陪了。”礼貌疏远。
傅严亦说罢就要离开。
“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江抚明看着要抽身离开傅严亦开口问道,对方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他非常不爽,明明在没有人的时候对他如此热切,等周围有人了又跟他装不熟。
蒋衍渊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两人居然认识,他就说江哥没事来什么宴会。
傅严亦停住要离开的脚步,眼睛里闪过兴奋的暗光,面上依旧如平静的海面,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慢慢多了一丝微笑。
就和第一次在休息室见面那样,客套又礼貌的笑容。
“我应该和你不熟吧,江先生。”
江抚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握紧拳头,一双锋利的眼眸锁死傅严亦,他不敢相信,这人口里能说出这话来,好似之前热情靠过来的不是他一样。
江抚明冷笑了一声,躁意上眉,沉声道:“的确不熟。”
“那下次傅大少,也别随便冤枉人了,我对你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江抚明冷声的警告,声音透着寒意。
蒋衍渊在一旁做足了准备,要是江哥动手了,他就拉人。
看着傅严亦的小身板也不知道能挨几拳。
傅严亦推了推眼镜,含笑道:“那真不好意思。”
“江先生,现在不熟,以后就熟了。”傅严亦目光盯上江抚明的眼睛,道,“舍弟的事情真的抱歉,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需要赔偿,可以拨打我电话号码,或者,你需要更合法的解决方法,你也能联系傅家法律部。”
“当然,如果是别的事情找我帮忙,也能拨打我的电话。”
对方明明在公事公办,江抚明的思绪却回到了那天休息室,燥热感又袭来,眼睛变得暗沉,黑沉沉的目光盯紧对方。
傅严亦大方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上弧度的笑容:“你有我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