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自己酿的酒, 入口是柔的,带着一丝甜丝丝的辣味。
王朝默灌了一大口,皱着五官感叹的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气音, 称赞道:“导演,你这酒不辣嗓子,真好喝。”
“那可不, 我之前专门找老家的酿酒师傅学的,回头给你接一瓶带回去, 不过拍戏期间不要随便喝,拍戏状态不好我要骂人的。”
导演笑呵呵的说完, 又举起酒杯跟他们碰了个杯,问道:“裴总觉得怎么样?”
裴屿寒放下酒杯, 枣红色的澄澈液体在透明的杯内微微晃动,在灯光的照射下荡起细小的淡色波澜, 他微微点头:“口感醇厚, 味道也正。”
导演哈哈的笑, 似乎很满意这个评价,他一高兴就要起身去给他们装酒, 被王朝默拦了下来。
景曳在一边喝着茶, 眼神落在裴屿寒手边的杯子上, 他有点好奇, 但碍于现在身体的醉酒反应, 又不是很敢尝试。
“想尝尝吗?”裴屿寒注意到了他的神色, 压低了声音问他。
景曳摩挲着自己手中温热的杯壁,幽幽地动动嘴唇:“不敢。”
这顿晚饭吃了接近三个小时, 导演喝的面色发红,高兴的拿上两个大玻璃瓶给他们各装了一瓶酒。
酒的后劲慢慢返上来, 王朝默也晕了,他捂着脑袋打电话让助理来接自己,就在桌子上趴着闭着眼睛休息。
景曳和裴屿寒等到王朝默的助理骑着小电驴匆匆忙忙的过来,和他交代了一句路上小心,这才和导演道了谢后离开。
景曳怀里抱着酒瓶子,被裴屿寒牵着手掌步伐轻松的往回走,耸耸鼻子,还能闻到瓶口传来的浓郁酒香。
清香中夹杂着酒精的冲鼻气味,景曳将下滑的瓶身往上提了提,目光不经意扫到半截已经被染上酒色的软木瓶塞,心中猛地一跳,随后愣了一下。
一些深藏在记忆里的清晰片段,像是猛然被这个画面唤醒了一般,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在他还是个幼崽的时候,和爸爸妈妈住在乡下,他经常被爸爸差遣着去村头的那家酒坊给他打酒。
还在上学前班的小景曳背着大大的书包,怀里也是像现在这样抱着一个玻璃的酒瓶,酒味悠悠的从木塞中飘出来,悠悠的在鼻尖晃悠。
有一回他实在好奇,忍不住偷偷舔了一口木塞,回去走路走的都不成直线了,他爸爸就哈哈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说我们家宝贝居然会喝酒了。
这样一瓶酒够喝三天,他隔三差五就拿着纸币蹦跶着往酒坊跑。
打酒的阿姨认识他,每次都要逗逗他才让他回去,到家的大多时候妈妈已经摆好了饭菜,桌上还有特意给爸爸准备的下酒菜。
这种生活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景曳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父母带着他转学到城里,他们越来越忙,随之产生的矛盾也越来越多,两人经常不着家,景曳就只能拿着他们给的钱去买一些快餐对付饥饿。
后来有一回他回家碰见爸爸妈妈在吵架,吵的很厉害,桌子上打包的熟食盒子和昂贵的酒瓶碎了一地。爸爸醉醺醺的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肩膀说如果他们离婚了,景曳一定要选择跟妈妈。
那天晚上他睡的极不安稳,后半夜的时候,妈妈也抽泣着把他叫醒,抱着他聊了许久,在景曳快睡着的时候,轻声问他愿不愿意和爸爸一起生活。
小景曳摇着头扑在她怀里,她深深叹了口气,说妈妈希望景曳可以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最终还是上了法庭,那一年景曳五年级,已经满了法律上规定的八周岁自助选择的权利。
法官阿姨笑盈盈的蹲在他面前和声细语的问他想和谁在一起,小小的景曳胆怯的看向爸爸妈妈。
他看懂了他们目光中的紧张和迫切,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他们之前说的话,声若蚊呐的回答:“不要,爸爸,也,不要妈妈……”
法院最后将他判给了生活条件较好的爸爸。
他跟着爸爸回到新家过了一年多,上了初中,他爸爸因为受不了后妈和她带来的那个儿子一天到晚的唠叨,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还请了个保姆带他。
那个时候每个月只有固定的一千块钱生活费,要负担全部的学习和保姆买菜的费用。
初三毕业的中考体检,景曳的报告显示他营养不良,他妈妈那年有了混血宝宝,回国办手续的时候见了他一面,抱着瘦小的景曳流了一下午眼泪,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两万块钱。
高中的学费和各种开销更大,他爸爸那个时候已经不给他请保姆了,每个月的生活费有时候也拖很久才给。
景曳每天带着他那个小记账本算怎么样才能更省一点,周末放学有时去菜场做一点简单的兼职,在那里还和叔叔阿姨们学到了不少砍价技能。
他不是一个记仇的人,相反,有什么不开心的他的大脑偶尔自动就会忘掉,只记住生活中那些快乐的瞬间。
不过这样倒是很好的保护了他的性格,让他不被那些过往的记忆挟持绑架,也更讨人喜欢。
……
手指关节在瓶身攥出发白的痕迹,景曳下意识紧了紧怀中的力道,肩头突然落下了一些重量,紧接着就被人轻轻环住了。
他转头去看,就见裴屿寒轻蹙着眉头,眼中隐含的担忧不言而喻,
景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在裴屿寒看来是怎样的失落怅然,只知道自己在看见裴屿寒的一瞬间,心情瞬间就转了晴。
最难的那个时候已经熬过去了,自己现在有这么好的老公,还有两对对自己很好的父母,以及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银行卡数字。
他才不会把自己困在过去,能够幸福的活在当下就已经很满足了。
“怎么啦?”景曳往裴屿寒宽阔温暖的怀里蹭了蹭,冲他绽出一个漂亮的笑。
裴屿寒略微收紧了一些手上的力度,好让景曳和自己贴的更亲密一些,他开口:“刚刚在想什么?”
景曳眼神闪躲了一下,撒娇似的用肩膀戳了一下他的胸口,才晃晃怀里的酒瓶,说道:“嗯…我想,一会回去我能不能尝尝这瓶酒?”
“可以。”裴屿寒答应:“但是不能喝太多,这酒度数高,后劲也比较足。”
“嗯嗯。”景曳点头表示明白。
裴屿寒继续带着景曳往回走,趁着路灯,已经能看见景曳住的那间房子上的平房顶了,两人的身影在路灯下交错缠绵,在他们的身后扯出长长的影子。
他知道景曳没有说实话,但他现在不愿意说,自己也不会逼问。
他不愿意讲,就让他好好守护着他自己的小秘密,也未尝不可。
两人走到房间,景曳将外套脱下来,把自己和裴屿寒的衣服一起挂在墙上,才在餐桌边坐下。
裴屿寒只给他倒了一小杯,估摸着也就两三口的量,景曳端起小杯子抿了一点,接着在嘴里回味了一下味道,有点儿甜味,又有点辣。
他又小心谨慎的喝下了一口,毕竟是白酒酿出来的,酒液随着吞咽的动作从舌根沿着喉管往胃里滑,一路滑下去,感觉整个身体从内而外的都暖和了起来。
不过这对于不怎么爱喝酒的人来说味道实在算不上很好,景曳将杯子送到裴屿寒面前:“我不想喝了。”
裴屿寒也很给面子的就着他的动作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喝了下去。
“你今天也喝了那么多,为什么不会醉呢。”景曳将杯子放下,托着脸观察他。
裴屿寒和他对视了几秒,旋即淡定吐出几个字:“天生的。”
“好想看看你酒后乱……”景曳的话说到嘴边转了个弯,换了种说法,他扯起唇角:“失控的样子。”
裴屿寒的语气冷静而自持:“真的?”
“对呀~”景曳没听出来他话中隐含的意味,还在兀自揉着脸,那两口酒不至于让他喝醉,但脸上也有一点发热,他嘀咕:“像你这样的人,失控会是什……”
说话间,身前已经落下了一片阴影,景曳猝不及防,茫然的抬头去看,在和裴屿寒对视的一瞬间,整个人已经被拦腰抱了起来。
口嗨一时爽。
……
天光微亮,布质的窗帘映出深蓝的光线,景曳闭着眼睛呜呜咽咽的咬着手指侧躺在床上,发出不规律的细微抽泣声。
裴屿寒从身后拥着他,一只手臂环在他胸口,另一只手架着他已经泄了力气抬不起来的左腿,在自己腰间搭着,轻轻的晃。
景曳徒劳的往前挪了挪身体,试图挪开,但身体被桎梏着,他也没什么力气动弹。
“景曳,天亮了。”裴屿寒在他耳边低喃。
景曳用力睁开酸涩的眼睛,视线瞥向窗外,语气中带了些震惊到无以复加的颤抖:“天…亮了…?”
裴屿寒将他拥得更紧了些:“嗯。”
景曳精疲力尽的闭上了眼:“……”
过了十几分钟,裴屿寒套上衣服下床,去浴室开热水暖了暖房间,才把景曳抱去冲澡。
……
景曳从来没有睡的这么沉过,没有梦境的睡眠一片黑沉沉的,他没日没夜的睡了一天一夜,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清晨了。
中间小易因为联系不到景曳而忧心忡忡的来敲过一次门,被裴屿寒以他醉酒的名义给骗了过去。
景曳身体里燥的厉害,迫切的想要喝水,他双手扶着床身下床,身体上的不适也没有很强烈,身后和胸前也有涂了药的隐约黏腻触感,桌上放了个小保温杯,里面是温水。
他喝完水,去刷牙洗脸,回来的时候裴屿寒还没醒,景曳重新上床钻进他的怀里,额头轻轻抵在他胸前。
“醒了?有没有难受?”裴屿寒还没完全清醒,手已经下意识的去给他按摩了。
景曳没说话,就着这个姿势摇了摇头,半晌,他突然开口:“老公。”
“嗯,在。”裴屿寒答应。
房间内只能听到两人交错的轻微呼吸声,景曳安静的倚在他胸前,听着裴屿寒的心跳声,动动唇,又重新吸了口气,才呢喃道: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