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温柔乡。
头牌红菱不仅有着绝美的相貌,还有着举世难寻的超高琴技。
听闻当朝第一琴师孙仲曾与之约战斗琴,最后却以修为不济为由,辞去朝中职务,归隐而去。
然而今夜,正陷于红菱的美妙琴音里的众人却突然纷纷被一断弦之声惊醒,面面相觑大为诧异。
花禧在白幔后怔怔地看着自己不停流血的手指,抬头对上红菱恼羞成怒的脸。
“红菱姐姐,我不是有意……”
“好了好了,你包扎一下,今天就这样吧。”红菱看着花禧被琴弦割伤的手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今后她毕竟也得继续倚靠着这丫头的琴技增添价值,怎么着也不能做那杀鸡取卵之事。
花禧点点头,抱着自己的琴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住所。
除却一双稍微灵动的双眼与天赐的琴技,她根本不是吃温柔乡这种饭的料。
也万幸,自己没有这种资本。
花禧有点可惜地抚摸着自己的琴,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笑起来。
那个时候,她也是在这个地方,同那个人相遇的。
……
“我已连续听了你三天的琴。”
突然在耳畔炸开一道陌生的男音,才刚刚满过十四岁的花禧吓了一跳,然后戒备地看着自阴影之中走出的男人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一身儒服,却意外的没有将之穿出半分斯文人的气质,反而更添了几分风流不羁的狂莽气质。
花禧精神紧绷,隐隐得出一个答案——魍魉魔界!
“吾名沧海。”然而男子却是怕惊吓到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轻轻上前半步,温和道:“慕名而来,只为求一曲。”
花禧一怔,随即皱眉道:“我不要。”
她虽说惧怕魔教人的武力,可一旦涉及到她自己心仪的领域,却是谁也不能逼迫谁也不能将之玷污的。
“你的双手染鲜血,不配与我论琴。”
沧海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明明身体僵硬紧绷,却仍然固执己见、死守不放,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小丫头,我只为求一曲。”沧海从背后取下备好的古琴,道:“听你之琴音,恍如可容纳万千山川水秀、洗涤千万污秽灵体,与百年前神来之笔记录过的,能渡魔成仁的天地琴魂完全匹配。”
“渡魔成仁?”花禧面色古怪的看着沧海:“所以你是来……”
“你猜得不错,”沧海抬袖,用掌风扫开轻轻桌凳之上的细尘,怡然入座。他看着花禧微微一笑道:“在下非常好奇,以天地琴魂之力能否渡我为人。”
花禧见此冷哼一声,接过对方备好的琴以及琴谱。
“好啊,你的挑战我接受!”
《太古遗音》之第一章 忘机,道家语,意为消除机巧之心。甘于淡泊,忘掉世俗,与世无争。
然众人皆闻其名而未闻其鸣,忘机忘机,自是要将人所经历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再度于琴音中显现得无所遁形而能固守本心者,方能忘机。①
花禧的指尖一触及琴弦,那本该安安静静呆于琴谱中千百年的恢弘诡秘的琴音,犹如行云流水般的迸发而出。
而自旁人的角度看花禧,仿佛有种隐秘而神奇的光芒将花禧与琴弦笼罩起来,无人能将之打断。
沧海猛地一手将头捂住,额头隐隐有冷汗不断渗出。
人生而无忧。
因何而喜而悲?而哀而怒?
然反观花禧,只见她的手指于琴弦之间奔走得快如一道残影,她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脸色也越见苍白了。
传说之中的天地琴魂,乃集天地间至纯之灵气,可奏出天地万物生灵之心音,至善者可洗涤净化苍生,而至邪者有害人于无形之威。
而这个女孩……
沧海仔细听着她的琴音,却觉得她不属于两者中的任何一种。
明明身处污泥却能保自身一方洁净。
可她的琴音之中却分明透出一丝对这世事的憎恨来。
“啊……!”沧海只觉的一思考头便有了钻心的疼痛,眼界也顿时有了一瞬的模糊。
人活而为棋子
爱恨嗔痴。生老病……死!
沧海腾然睁开双眼,眸中的阴暗与澄澈不断交替。
然当最后一节死之音落下之时,正在弹琴的花禧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正处于挣扎之中的沧海也被打断,他轻轻舒出一口气,随即皱眉看向花禧——
只见那粉衣小姑娘脸上尽是一片至极的哀色,豆大一般的泪珠不断的滚落。
沧海急忙靠近花禧,轻轻抚了抚她的背,温声道:“怎么了?”随即又立刻心惊自己为何突然会对这个小丫头如此关切。
花禧茫然地看向沧海,双眸之中有着绝望的死灰。
“我看到了未来…命运……我原来不是孤儿,我有一个姐姐的,我竟然有一个亲姐姐!”
“我今生唯一仅存的亲人……”
“可我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看见她竟然、竟然被人杀死了……”
“沧海,求求你帮帮我,我想要离开这里,救回我的姐姐,倘若成功,我愿付出一切代价!”
……
十年前,江津楚门一脉被魍魉魔界尽数屠戮残杀。
只余两名女婴幸存,一个是被阎不枉拼尽全力聚魂于黄泉碧落花之中的楚怀袖,而另一个,是被魔主凤夙一时好玩,丢到温柔乡里快要气绝的花禧。
她当时什么也不懂,这些故事,都是温柔乡同样命运的女子告诉她的。然身为女子又无练武的天赋,她逐渐放弃了报仇的想法。
可如今她通过天地琴魂的力量,得知自己现在有一个亲人还活着,却马上快要死了。花禧怎能不急。
她要她的姐姐好好活着,为此她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这个叫做沧海的魔修,不论她还能不能见到她的姐姐,在这个世界上,她总算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
“沧海,你说什么!司冥得到了纯戮剑?!”
除非剑主身死,否则有主的灵剑绝对不可能被他人所夺。
花禧的双眼噙着泪,她明明在琴魂之中探寻到只要阻止姐姐去寻找魏明流便可以活下来,却没想到如今依旧是天人永隔!她再也管不着自己是不是一个弱女子了,这个天下都不再可怜她,让她连唯一努力生存的意义都失去了,那她为何不痛快的去复仇!
自包袱里取出一根细线,那是偷偷从楚怀袖的剑鞘上取来的。再用引魂香将之点燃。
渺渺的青烟随着引魂香的移动而移动——这是一种苗疆异术,本是用于追踪。而温柔乡却用它来增添某些闺阁情趣。
这次,花禧便还原了那引魂香本来的妙用。
花禧目不转睛地看着青烟的走向,死死地咬住嘴唇——她宁死也要报这杀姐之仇!
而此刻的司冥得了魔主凤夙的吩咐,正率众往东查探释真的据点,却听得身后的几人纷纷闷哼,倒地不起。
司冥脚步一顿,眉头一皱,挥退想要上前的下属,转过身来冷哼道:“堂堂却邪剑主,仍是不改这下毒的手段。”
沭云端冷笑,伸手将一直带着的白纱斗笠取下,面上竟布满了令人满心胆寒的深刻刀痕以及溃烂红肿。
“司冥,这下毒的本领即便我再精通,也不及你当初对我的狠绝。”
沭云端缓缓抽出却邪剑,双目通红,犹如地狱恶鬼般恶狠狠地盯着司冥道:“当年苍云与钟铭君皆死于凤夙之手,你还不肯回头!”
司冥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沭云端,你当年从中原第一美人落得这般境遇,不就是因为相信我是为帮助钟铭君摆脱凤夙的夺舍而叛敌?如今——”
他自后背解开一柄通体泛金的长剑,赫然便是一直在楚怀袖身上的纯戮剑!
“如今,你仍蠢钝如斯!”
嘭——
纯戮与却邪撞在一起,一时间剑气横扫,无人能近的两人之身!
一碰即退,沭云端惊骇道:“纯戮剑!你们将楚怀袖……不,即便如此,纯戮剑怎肯承认你!”
司冥哈哈大笑:“这要多亏吾主,设下封印之法封去纯戮剑魂,现下虽不及你的却邪,但也胜过当世凡品百倍。”
沭云端暗暗运气内力,“司冥!我沭云端不杀你誓不为人!”
“可惜,”司冥轻轻碰了碰纯戮剑刃,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寒的阴冷笑意。他执剑缓缓靠近沭云端,周身的修为暴涨,:“今日是我要杀死你。”
沭云端目眦尽裂,“你竟然一直在隐藏修为!”眼前的司冥竟然要高她两个小先天境界,她……根本不是司冥的对手!
“铮、铮、铮——!!”
就在此时,三道无形琴波急速朝司冥攻去,分别打向司冥的心口、右手、以及腹部!
司冥皱眉,随即疾步后退。
那三道琴波纷纷擦着司冥的衣袖而过,落在一旁的大石之上,只听砰的一声,那大石在瞬息便化为了粉末!
司冥讶然看向发起攻击的地方,却见一个粉衣小姑娘抱着琴从一旁藏匿的大石后走出。
沭云端走到花禧身前,朝司冥道:“我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但是她这么小,求你放过她。”
然身后的花禧却一把推开的沭云端的保护,狠狠地盯着司冥,厉声道:“为何纯戮剑会在你的身上,楚怀袖是否为你所杀!”
司冥眯起眼,俄而才答:“是又如何。”
花禧一双眼布满血丝与浓厚的杀意,十指狠狠的在琴弦之上一按!鲜血自十指坠落渗入木琴之内。
瞬时,无形的琴波以花禧之血为引,凝为滔天的澎湃杀音,除了被花禧推到身后的沭云端,皆是七窍流血,心魂不振!
除了司冥。
“我不知你与楚怀袖有何关联,只不过,我还真得谢谢楚怀袖的纯戮剑。”司冥执剑一扫,剑气凶猛而来,瞬间将花禧的木琴毁成灰烬。
纯戮剑排名立于却邪与斩情之前,是因为所有低于纯戮剑本身自带的无尽煞气的攻击,都能被此剑屏蔽掉。
虽花禧因弑亲之仇而恨到极致,却因自身体质的柔弱还是不及纯戮剑的凶煞。
司冥看着花禧染满鲜血的双手,突然皱眉道:“天地琴魂?”
沭云端心头一紧。
曾经的溯游仙尊亦是被天地琴魂选中,是曾经唯一能撼动凤夙的存在。
若不是被凤夙抓到陈错这个弱点……
“没想到溯游仙尊的魂魄刚消散不久,他的继承者便出世了。”
司冥冷笑,提剑朝着花禧走去。
沭云端知道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这个无辜的小姑娘,勉强提起剑凝起内力,试图阻拦司冥。
然而却再次被花禧打断,花禧双手蓄起为数不多的气劲,将沭云端推离。
“快走吧,花禧今日便是死,也要为亲姐报仇!”
随即下一刻,纯戮剑带着冲天的杀气便到了跟前。
花禧眼圈通红,双手凌空而弹——
此刻,天地间竟产生异变!
花禧手中分明并无琴弦,却令得四周回荡起无尽苍凉的琴音!
此曲《送魂》,为楚怀袖所奏。
花禧心里暗叹一声,自己仍是太过低估对手了。
能将姐姐杀死的人,即便自己试图暗算,也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只是这曲《送魂》却并非也不是全然无效——相传可与狱业杀阵曲相媲美,一旦令活人听得,便身中诅咒,决计活不过一日!
然而。
已逼近花禧额头不过半厘的位置,纯戮剑却生生的停了下来。
司冥大惊,双手紧握纯戮剑想要刺下去,却怎么也无法撼动纯戮半分。
花禧亦是察觉到了异常,她的额头离得纯戮剑刃非常之近,没有感觉到半分杀念,而是一片温暖柔和的波光。
那光芒非常温暖,令人安心。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抚摸着花禧的额头。
花禧的嘴唇一哆嗦,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眼里瞬间被泪水蓄满。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姐姐?”
纯戮剑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随即金光大振,只听‘嗡——’的一声,这柄上天下地无所惧的杀戮兵器,竟然自毁般的化为无数细小的金色粉末,随风四散了无痕迹!
恍惚之间,花禧仿佛听得有人在她耳畔念道:
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
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
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②
“……”
花禧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眼里的泪霎时夺眶而出。
司冥见状大怒,一掌朝花禧的天灵盖挥去,却再次遭到却邪剑的阻拦。
沭云端顾不得体内翻涌的血气,聚起剑气挥向司冥,将之逼退花禧,随即足尖轻点,阻断司冥妄图召集下属的退路。
“沭!云!端!”
司冥呕出一口血,惊怒道:“你亦在剑刃之上下了毒!”
沭云端抬了抬嘴角,亦是跟着呕出一口血来:“不错,为了杀你,我向毒王索取了子母鸩心蛊毒,不出半刻钟,我便可随你一起去死了。”
“你这个……”司冥目中的恶毒与憎恨如同实质,然而他面目突然扭曲发青,不一会儿便落了气。
沭云端面无表情,将却邪剑扔给不远处的花禧,道:“带着却邪剑,你快走吧。据我在万剑门安插的线人说,楚怀袖身上的剑痕乃玄铁剑所造成,直接凶手并非此人,他这么说应该是为了保护某人。你……”
自沭云端嘴角溢出一缕血红,她闭了闭眼,然后继续道:“找到释真方丈,将情报与却邪剑交予他!”
花禧瞪大了眼,木木地接过却邪剑,她看到浑身是血的沭云端,踉踉跄跄地靠在司冥的尸体之上,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曾是我的整个世界,司冥。”
然后气断。
作者有话要说:
出处:①:忘机语百科词条 ②:祭十二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