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社会还是以人力为主要生产力,人就是钱。

靖江县在这次百年不遇的风灾水灾中受损程度远远小于周围的其它县城,那些不愿意远离故土,却因为受灾而失去土地的百姓,都聚集到了靖江县。水灾褪去了,有的人回去继续耕种自己的土地,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已经完全回不去了,这些人就在靖江安家落户。

靖江县反而因此扩大的规模,可是人一多,没有那么多工作,自然而然多出来的闲汉自然会是治安的隐患。

靖江县并不存在缺少劳动力,要安排他们,自然就要创造出更多工作岗位。明代需要工人最多的岗位就是茶、布、农。农田和茶山都是固定的,在水灾之前就已经分完了,但是有些富人看见水灾过后,农民难以为继,便想低价收购农民祖传的农田和茶田范铉超狠狠处罚了他们。

但处罚了富人,农民还是没钱过冬,甚至到明年秋收之前都可能是赤贫状态。靖江县和所有的江南县一样,织布的工坊遍地都是,平民家里都不再自己织布了,因为从作坊、布衣店买布买衣,价钱又不高,有不必自己动手,更加合算。

明代末年,出现了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机工机户分离。范铉超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将几家中小型的布料作坊合并起来,一跃而成官府支持的大作坊,相对的要求就是收容灾民在工厂做工。

纺布、染料,裁剪、运输,各个环节都需要人手,自然就能帮助灾民度过最苦难的这段时间。而因为大工坊、人手多,生产的布料也多,成本降低,薄利多销,也能有所收益。

只是今年过去了,来年农民回到土地上耕种,那作坊岂不是一下就少了大半人手?现在的投资说不定要都要不回来。如果……能让女人继续留在工坊做工,而让男人回到土地耕种,是再好不过的。可如今,对男人而言的程朱理学日渐崩溃,对于女人而言的裹脚布却越缠越紧。若不是灾年,生活困苦,要想让女人出门工作,是没一点可能的。

没等范铉超想出个什么办法,他就被一纸诏书召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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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元年,六月。

靖江县令范铉超治水有功,调为吏科都给事中。去年正是这个时候,范铉超离京,当时他还是人人可惜错事状元郎的七品小官,如今……他虽然还是七品,却已经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去年大家张口只说范含元没发挥好,错手失六首,可人人都知道那是天启帝卡他,等程文出来,谁不赞好,谁不可惜。

如今,去年的头三名还在翰林院熬资历,范铉超不但已经做出了一番成绩,三年考核还不到,就当上了都给事中。

虽然还是七品,可江南县令和随侍皇帝左右,有监察之责的都给事中能一样吗?

叶向高身历两朝,位高权重,和旁人不同,朱由检当他向朱由检谏言,范铉超的治水防灾之功,只提为七品都给事中是否有些低了。

“范含元虽然有功,但他大局观太差。”做事也冲动,朱由检心知范铉超多有奇思,不过都是些空中楼阁,只有他安安心心坐下来做事,把这个国家看个遍,才真正是他发挥才干的时候。

“都给事中有的职责里有补缺拾遗之责,更要稽查六部百司之事,可规谏于朕,即可直上天听,下可纠弹百官。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明代的给事中、都给事中权高位卑,甚至可以封还制敕,各部来往的所有公文都必须经过给事中之手,纠察错误,而各科给事中查看过的公文,又都必须经过吏科都给事中之手。

所以,都给事中的权利极大,能接触到的公文如流水一般,是全面了解国家各方面工作的最佳职位。再加上能长侍皇帝左右,朱由检对自己的这个安排满意极了。

而且,朱由检算算,自从范铉超去了靖江,也已经有一年没见了,加上范铉超嫌弃信件往来要一个多月,时间太久,都懒得写信。仔细算算,他最后一次收到范铉超的信还是在三个月前,那时他正信誓旦旦地要完成流民的收容,给流民找工作。

说真的,朱由检还真想他了。

叶向高也只是提一提,看看在皇帝心里,范铉超到底有多少分量而已。都给事中看起来是个小官,却是每个高官荣升的第一步,可以说,没有哪个阁老哪个尚书是没有经过这一步的。

可叶向高也没想到崇祯皇帝会这么看重他,甚至说是“国士”之位相待也差不多。

那他就要在掂量掂量这个范铉超的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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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铉超恨不得留在靖江处理完所有事务才回京城去。但一来,事情是做不完的;二来他也想早些回到京城。

七月底的一天,范铉超终于到了范府,命惊蛰谷雨先去安置行礼,范铉超先去拜见张氏。

虽然他只是去了一年,但张氏流的眼泪让他以为自己失忆了,去了十年没回来过。

“超儿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张氏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我本还以为你在靖江,是个好地方,没想到还会有风灾。我听兄长说起来时,魂都吓没了。日日求菩萨保佑,果然菩萨有灵,放你回来了。”

范铉超嬉笑道:“我在那边,刚丢了一个龙王下河,娘亲你还在这边拜菩萨,佛道果然不是一家,所以菩萨才能这么保佑我。”

说着范铉超将王道士每日假装做法,实际偷吃的事说给众人听。

“这些道士,平日里受百姓信赖便罢了,没想到灾年他们也敢为所欲为。”张氏愤愤道,“不过,你就算看不过去,也只能惩罚王道士啊,怎么能对龙王不敬呢?改日你东岳庙到去烧烧香。”

范铉超无力道:“……好。”

张氏满意了,又趁热打铁,“既然你从靖江回来了,不如就成亲……你摇什么头!会鼎他连孩子都有了,你现在还没成亲,难到要拖到二十多岁……?”

范铉超一听到张氏又开始讲成亲的事头就大,随口找了个理由开溜为上。

呼……

真想搬出去住啊……然而这并不是孩子上班了以后就能出去住的现代,没有分家却要出去住,搞不好是要被弹劾的。

范铉超将这抱怨给倪后瞻一说,倪后瞻笑道:“你怕什么弹劾,如今陛下一心都护着你。你可知道你逼那些靖江县的大户出钱出粮,被人弹劾了好几个折子吗?”

“啊?”范铉超还真不知道这事,“怎么我从没听到过风声?”

“都说了,陛下一心护着你啊。连辩白的折子都没让你上,直接将所有折子都打回去了,这事没几个人知道。若我不是中书舍人,也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范铉超先笑了,才反应过来,绷起脸张口又说:“陛下护着我,臣等应该感恩,可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假装不知道,还是上个折子辩白为好。”

倪后瞻见他表情一本正经,可眼角还是弯弯的带着笑意,摇摇头,“随你。”

范铉超果然上了折子,朱由检拿到时还颇有几分惊喜,许久没见着他的字了,摩挲着开头几个“范铉超恭请皇上圣安”几个字出了一会神,才开始看正题。

看了一会,原来他是在说前段时间他被弹劾的事,现在从倪后瞻那儿得了消息,这才连辩白的。朱由检真是忍不住笑死了,这事他压下去就算了,从倪后瞻那儿听来的就算了,还非要写上一份折子来,还非要提起自己是如何知道的消息。

要他不是范铉超,朱由检就要治他妄自窥圣之罪了。可正是因为他是范铉超,所以自己才能这么干脆直接将弹劾他的折子压下去。

朱由检提起笔批了几个字,又丢下笔,吩咐道:“宣范铉超。”

“是。”

范铉超到了乾清宫,纳头便拜,他之前没参加朱由检的登基,这算是第一次觐见崇祯皇帝,所以三跪九叩,行足了大礼。

礼毕,朱由检赶紧扶他起来,仔细打量,开口道:“黑了,瘦了。不过回来就好。”

范铉超听他说话,还是以前当信王时的口吻,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心里一松,抬起头,一不小心就和朱由检视线对上了。见朱由检还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便知道他的意思,还将他们当做以前朋友一般交往。

“臣见皇上也比以前瘦了。”

朱由检本来就不胖,如今个子抽条,和范铉超一般高了,越发清瘦。

“国事繁忙,每日批折子到深夜也是有的,天气也热,进不下食,自然就瘦了。”朱由检对范铉超说,“含元做了吏科的都给事中,每日要看的折子比我少不了。”

说到都给事中,范铉超还没谢过朱由检的提拔,就要跪下谢恩,被朱由检一把拉住,“你日后熬夜的时候还多着呢,我更怕你身子受不住。可一想到我批折子到深夜,你也在看折子,心里就好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