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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吻很生涩, 似乎是模仿电影里的惊鸿一瞥,依循着感觉贴靠上去。

  温随起初还大义凛然,后来大脑就空白了, 只剩嘴唇柔软的触感无限放大,越来越急遽的心跳仿佛响在耳边。

  双声道, 因为还有席舟的。

  分不清谁跳得更快。

  仅仅靠鼻子已经换不上气, 温随本能地想退开,一只手托住他后脑, 席舟小心试探着用舌尖顶向他的嘴唇。

  虚长几岁, 他也比他老练不到哪去, 就跟多吃几年盐一样,完全源于多看几部电影电视剧的浅薄功力。

  本就无技巧可言,又因过于急切少了平时的温柔耐心和循循善诱。

  可即便只是这样, 呼吸也不可抑制变得急促。

  两个都对情爱尚且懵懂的人,行动全凭探索,像讨糖吃的小孩子, 尝到一点甜味,就停不下地还想再咬一口。

  况且有人已经馋这颗糖馋了好久。

  就是可惜没敢大胆模拟过, 万一有天真的吃到了, 那糖纸该怎么剥,糖心该往哪里咬。

  最后都憋红了脸, 这个浅尝辄止的吻还是止于浅尝辄止。

  小学生要升级为大学生,尚有许多功课要补。

  观景台的栏杆边, 太阳早就完全跳出来了,明晃晃地照亮这里。

  仿佛提示初尝甜蜜的小情侣,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虽没有别人, 言行举止也要注意。

  可席舟手还搂着温随的腰,永远看不够似的,他的小朋友耳垂红得诱人,让他禁不住凑过去拿鼻尖贴了贴。

  犹觉不够,又温柔地、轻轻地摩蹭了一下。

  这个动作仿佛带着电,从耳朵的末梢神经一路麻到全身。

  亲过之后就鸵鸟地不肯再露脸的温随,终于舍得抬眼,可眸子里雾蒙蒙的,再怎么瞪也毫无威慑力可言。

  只会勾得某人想再亲一下。

  但席舟对自己刚刚的表现有些懊恼,没下功夫钻研前,暂时不能造次。

  他转而将这个克制不住的吻珍惜地落在温随眉间,“小随,你真的想好了?”

  温随眼里的水雾稍稍褪去,“想好什么?”

  席舟额头亲昵地抵住他,“想我们的以后。”

  “以后?”

  温随稍微别开眼,这两个字,如一阵缥缈无形的风,将他眸底最后一丝迷茫也吹散。

  他的反应让席舟的心莫名坠了坠,似乎不确定地一再观察温随神色,半晌方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迟疑地问,“那你刚刚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亲他?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感情流露?

  温随竟沉默地低下头,两手无声地放在席舟胳膊上,不太明显地用了点向下的力。

  也像把席舟的心按进了谷底。

  他以为温随是想好了,才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可他却好像,只当那是一个吻过就罢的动作而已。

  他怎么能这么轻率!他到底当他是什么,当他自己是什么!

  巨大的失望裹挟着隐隐的愤怒,差点让席舟失去理智,冲温随发脾气。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心里那个声音在替他开解。

  温随还是太年轻了。

  梁舒说得对——

  “小随现在还太年轻,很容易会把喜欢、憧憬和爱弄混,也没有足够的阅历区分清楚,小舟你比他年长,但阿姨知道,你也还没谈过恋爱。”



  “两个都没谈过的人,第一次喜欢上谁,感情总是既懵懂纯真,也激进热烈的,会控制不住为对方好,也会想要时时刻刻与他待在一起,但也正是这样纯粹的感情,很难经得起各方的考验。”

  “我这样说,你可能会想要反驳,但是小舟,你性格稳重,早早就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或许你很确定自己的心,可小随不一定清楚。他长这么大,我跟他爸看在眼里,他没有什么朋友,所有一切都是在跟你认识之后改变和收获的。”

  “包括自信、友谊、梦想,你对小随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小随对你产生依赖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是你想过没有,小随是因为什么而对你与众不同?是因为憧憬还是爱情,他真的理解这些吗?”

  “现在小随越走越远,他以后还会走得更远,你跟他相处的时间已经变得很有限,除了时间和空间,还有很多东西,能很轻易改变一个人。阿姨打心眼里也把你当儿子,不希望你将来失望、难过,甚至空欢喜一场。”

  “小舟,在没有确定足够对等和坚强的感情之前,阿姨希望你,不要陷得太深,多为自己考虑,好吗?”

  席舟苦笑,梁舒看出他藏不住的感情,殊不知当他自己发现时,早就已经陷得太深了。

  以为终于守得云开,可他放在心上呵护的小朋友,在刚刚那样的浓情蜜意之后,告诉他,他没想过他们的未来。

  连未来都没想,恐怕更加没想过,一旦两个人真在一起,可能会面临多大的风波和压力。

  就像花季雨季里懵懂的少年少女,只消一点点萌动的春心,就足够牵手、接吻,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

  温随当然有冲动的资本。

  哪里像他,活到现在才遇到这个人,恨不得一个吻就急不可耐锁定一辈子。

  席舟松开缚住温随的手,仿佛也同时放了他自由,“是我会错意了,不用在意刚刚的话。”

  他转身望向那轮火红的朝阳,霞彩似血一样。

  “一日之计在于晨,你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以后会有光明的前程,不该被那些不好的事情束缚。”

  不好的事情?

  温随看向席舟。

  席舟轻轻舒了口气,唇角划过一抹含着涩意的笑,“在夜里行走很容易贪恋一时的星光和月色,因为天黑了会迷路,其实再等等,黎明的太阳才是最温暖也最真实的。”

  温随没有说话,风过,吹起他额角的头发。

  席舟眼里细碎的星子,在灼灼如烟花绽放后,于无人响应的角落碎成一地飞灰,却难以再说透。

  两人之间沉默许久,温随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以后会结婚吗?”

  这个问题一出,不止席舟,连温随自己都怔住了。

  在那天的婚礼后,他确实想过问这个问题,但现在明显已经不合适。

  可因为席舟刚刚说“以后”,他居然又不死心想起来……

  “不是不想谈以后吗?”席舟笑得更苦,温随真是让他疼得无可奈何。

  “我不会结婚……不,应该说,在现有的国内环境下,我还不能和我爱的人结婚,如果他愿意接受我共度一生,我们会去国外结婚,成为彼此合法的终身伴侣。”

  “……”温随默默捏紧身前的栏杆,过了两秒,“你不想要孩子?”

  “如果我跟我爱的人在一起,我们也不会有孩子。”

  “可你不是很喜欢孩子?郑许然说,你很喜欢他女儿,还主动做了她的干爹。”

  “箭馆里的孩子我也都喜欢,但能不能有孩子,跟我爱他没关系。”

  席舟已经确定,温随了解自己对他的感情了,但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却始终看不透。

  “那你呢?有想过将来结婚生子吗?”

  “没有。”

  这回温随倒答得干脆,他份干脆也激起席舟内心一点曙光,“为什么?”

  “我……”要怎么说,说他没有将来可言吗?

  席舟见他犹豫,内心那点曙光再度笼罩阴霾。

  “结婚生子其实也是世间的天伦之乐,夫妻和美儿女绕膝,是普通人都会期待的,也是更被大家看好的那种将来。”

  席舟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像知心大哥哥,“你没经历过,不确定也很正常……”

  温随却笑了,笑得略微悲凉,“你都不会结婚生子了,怎么还能觉得我会想要结婚生子?”

  席舟看着他那神情,心中一颤,“你可能只是一时……就像把我的梦想强加在你身上,不由自主就受我影响……你以后……”

  他心乱如麻,又珍之重之,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以后也许再过几年,你会觉得结婚生子才是好的,对我只是对哥哥……”

  “你是这么认为的?”

  温随眼尾那抹殷红像是沁了水的色线,一点点染上整个眼眶。

  他竟然以为他是为这个原因?连他们的梦想都变成“强加”的了?

  也对,他自己主动撩拨席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可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席舟被温随的眼神震住,下意识想碰碰他的脸,手却被一把掀掉,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小随!”

  温随转身快步走开。

  席舟急切地跟了上去。他当然不是那么认为的,但他以为温随是没准备好,他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解释啊,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连温随自己都不懂,他抬起手背用力抹了把脸。

  明明席舟都给他台阶下了,他刚刚居然又将话题带回去,为什么要问席舟结婚生子,他以后怎样,跟谁在一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情不自禁的那个吻已经把窗户纸捅破,现在算是彻底烂了。

  而且,他有什么资格替这具身体的将来下定论!有什么资格承诺以后!

  本就是鸠占鹊巢,又凭什么替原主说出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既然给不了以后,难道还要继续给期待和错觉?

  他今天真的是糟糕透顶!确实做了件最最自私的事,无论对席舟还是对原主。

  “小随,你到底在想什么?”

  席舟终于抓住温随的手,看到他脸上还没擦净的水痕。

  其实不可能没发现异常的,他问他关于记忆,前后矛盾的种种表现,还有那句反问的话……

  “真的不能和我说吗?”

  席舟将温随带进自己怀抱,宽大的手掌轻轻摩挲他耳后的皮肤,帮他放松下来。

  然后手指缓缓移到前面,在颌线处辗转。

  温随感觉下巴被微微抬起来,席舟指尖湿润润的,他闭了闭眼,“回去吧,我累了。”

  他没看席舟,暖融融的呼吸在近处停下,过了几秒才听他道,“好,我们回去。”

  他再次被席舟背起来,这个脊背那么宽,好像能将所有委屈、心酸和沉重都压在上面,可是不能。

  “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什么都别想了,我也不问了。”

  席舟温柔的嗓音像自胸腔传导过来。

  “以后的事情我们慢慢说。”

  可是,没有以后了。

  再多不舍也有放手那天,不如趁现在……温随将苦涩咽回心底,同时做下决定。

  本想着奥运会之后,他离开,对谁都不要有影响。

  届时,现在的温随再度“失忆”,原本的温随悄然回归,什么都不会改变。

  而席舟的梦想也实现了,他一定很开心。

  自己那时候功成身退,了无牵挂,早死之人白赚阳世六年时光,该满足了。

  可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他越来越不满足。

  从在婚礼看到穿伴郎服的席舟开始,看到那么多人替他征婚,为他操心终身大事,他那么优秀那么好,大家都希望拥有匹配的归宿。

  一想到将来席舟身边会站着一位像伴娘那样美丽的女孩,他的温柔都会尽数转移给她,他们将拥有长久的数十年相守,还会共同孕育可爱的孩子,他就……

  在那个被人声鼎沸和满堂华彩遗忘的角落,温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怕的私心。

  他竟然想要独占席舟对他的好。

  是的,温随知道席舟对他好,在他帮他克服黄心病、手把手引他射箭那回,他眼里不再只盯着射箭,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了。

  他们之间只剩一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是温随不愿挑明,只要不挑明,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哪怕以后自己走了,也不至于……像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可是今天所有努力和坚持都白费,他到底还是没能敌过那点自私的贪念。

  山脚下,车子表面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席舟在暖车,看向身边歪着头望向车窗外的温随。

  “累的话睡会儿吧。”

  温随手指缩在口袋里,摸了摸手机,闭上眼假寐。

  两人一路无话,等到了小区停车场,温随从车里出来,却站在车边没动。

  他低着头,“我不跟你上楼了,我想……回家去了。”

  席舟怔了怔,重又解锁车,“我送你。”

  “不用,我打了车,在外面。”温随往后退两步,“你送我其实一直都不近,不用再那么麻烦了。”

  席舟攥紧手中的车钥匙,“小随,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样的话逼你,我真的……”

  “别说,”温随道,“现在别说。”

  说了,也许他就舍不得走了。

  直到现在,席舟还是这么温柔,永远在替他着想,甚至为他荒唐而不负责任的行为找借口。

  温随上了车,司机师傅向他问好,核对手机和目的地,“您是去机场吗?”

  “对,走吧。”

  后视镜里,席舟远远望着他的身影萧瑟得像一片落叶,温随强迫自己不去看,却根本抑制不住。

  一直到看不见,温随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咬破了血,舌尖都是那种又腥又涩的味道。

  “席舟,再见了。”

  **

  三个小时后,温随已身在首城,眼前是年节将至也依旧繁华的核心区。

  他抬头望向“东阳心理咨询研究中心”的招牌,出租车在身后开走,带起一阵风,温随暗暗握了握拳,向前走去。

  心底那个声音又在警告他——不要去,去了你就会被迫离开,彻底消失!

  这个声音从得到名片那天为起始,由模糊到清晰,在内心某个黑暗深处响过一遍又一遍。

  正因为这个声音,温随才觉得韩崇巍就是那个令他穿越的神秘力量,想要拖延与他见面的时间,贪得最后那三年。

  可到现在,没办法再等了。

  人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搞砸了事情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再不明不白继续利用席舟对他的好,吊着他,那样简直太卑鄙了。

  无论如何必须弄清楚一切,真相再怎样都得承受,这是他该承受的。

  “你好,是温随先生吗?韩教授在里面的VIP贵宾室等您,直走第二间就是。”

  前台助理微笑地对温随点了点头。

  温随走到门口,垂眸看向手机。

  聊天框里,是刚刚在飞机上席舟给他发的信息,信号原因他没看到,估计席舟已经问了温从简和梁舒,所以没再发第二条。

  温随手指落在自己早已编辑好的离线信息上。

  [席舟,如果我没再找你,你也不要再找我了,就当做了一场梦,我欠你。

  不要质问那个忘了你的温随,也不要试图找回他的记忆,那个温随是无辜的,你也是。

  抱歉对你来说这很残忍,但是席舟,我真的喜欢你,以后好好的,重新开始吧。]

  设置了定时发送,三天后发出信息,然后本地删除。

  做完这些,温随便不再犹豫,推门走进了心理咨询室。

  **

  已经是寒假,早上那会儿不堵车,温随差不多一个小时应该能到家?

  席舟琢磨着时间发去信息,却没收到回复。

  想了想始终不放心,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第六感,他给温随家里打去电话,一开始是温从简接的。

  “哦小席啊,小随他……他已经到家了,这会儿正睡觉呢。”

  那种古怪的第六感因为温从简的语气而变得愈发显著,这时梁舒接过电话。

  “小舟,小随刚突然说要回队里,还叫我们别告诉你,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们吵架了?”

  温从简和梁舒或许不知道,但席舟很容易就能确定,国家队那边现在已经放假了,根本没有事需要专门赶回去一趟,那明显是个借口。

  席舟想再给温随打电话,但意识到他既然要隐瞒,肯定问不出来。

  而且他不回信息,应当不是故意不回的,至少也该继续谎称已经到家,不让他起疑……

  席舟顿时想到一个可能,温随现在在飞机上?

  席舟立刻给打电话给李衍存,“喂李教练,我是席舟,我想问一下温随最近在队里的情况……”

  “嗯是,有点担心,他回来了,但是感觉有心事,所以想问问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

  “哦,心理咨询?那位教授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您方便发我一个吗?嗯我知道,我不会直接问的。”

  席舟挂断电话,边往外走边火速订机票。

  直飞首城的下一趟要六小时以后,最快只能选择从省城转机。

  买到票,席舟拿了外套顾不上穿就跑出了门。

  **

  心理咨询室里,温随坐在韩崇巍对面。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就来。”韩崇巍将一杯果汁放在温随面前。

  温随看着他,眼里还有戒备。

  韩崇巍面带微笑的目光并不躲闪地直视青年的眼睛,“先说说,找到答案了吗?”

  “……找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想来?”韩崇巍语气是疑问,神情却仿佛早有预料,“你难道不想留下吗?”

  “我想,但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留下,过有一天是一天的糊涂日子,那对他不公平。”

  韩崇巍点了点头,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你真的很勇敢,比我以为的还要勇敢。”

  温随不想听夸奖,他怕多一分钟就要多一点犹豫,他直接道,“现在您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韩崇巍轻轻将手里的笔放在桌案上,十指交叉,看着温随的目光慎重,眉宇平展,语速也稍稍放慢。

  “心理学上有一种病,称为‘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又叫解离症,是指人对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认知。”

  “简单来说,就好像做梦,有时我们可能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有时会自己跟自己讲话,有时会觉得自己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举动,或者想象自己变成另一个人,这些现象都是会发生的。”

  “正常人和解离症患者的差别只在这些现象出现的频率与严重程度。当梦境里支离破碎又具有一定连续性的片段拼凑到足够完整,以至于在现实中也时时出现,就意味着分离出一个具有自我认知的新身份。”

  “两个身份之间可能彼此完全独立,互不共享记忆,也有可能互相交叉,记忆也存在关联,但记忆又可能随着情况变化而变化,比如意识发生融合,当然往反方向,也可能永久分离。”

  温随的心头重重一跳,眼睛不可抑制地张大,明亮温暖的咨询室里,他掌心却布满冷汗,“所以您的意思是……?”

  “你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人’。”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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